让陆怀谨比较惊喜的是,这一趟进来,并没有让他把时间浪费在长途奔波上。
他进空间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到了台州。
“这便是侯官县杨桥路了!”吕长乐笑着,走在最前面:“陆师弟,你快点儿呀!”
陆怀谨四下里张望着,感觉很热:“好热啊,我感觉穿多了些。”
这边确实很热,吕长乐也满头大汗:“没事没事,等会我们到了,换身衣裳就好了。”
他们一路到了沈家,吕长乐也终于找到了他堂哥:“远哥!”
“长乐!”吕长乐他堂哥吕长远听得有人找,开始还挺诧异的,看到他们之后,顿时喜不自胜:“哎呀,车马劳顿,一定累了吧,快些进来……”
等他们全部安置好,陆怀谨他们才跟着见到了吕长远他师傅。
“哦,陆……怀谨是吧?”他接过书信,看了好一会儿,才抬头看向陆怀谨。
他看信的时候,陆怀谨也一直在看他。
这人年纪较长,胡须花白,很瘦,但手臂很粗,尤其是指节,又粗又长。
指甲基本没有了,手掌非常粗糙,细纹中全都浸了黑色,应当是长久劳动做手工活留下的痕迹。
来之前,吕长远就已经说过了,他师傅姓沈,叫沈绍安。
沈绍安啊!
这人,陆怀谨还真知道的。
他之前想学脱胎漆艺,就查过相关的资料。
于《福建美术家传略》中,就有过记载:【沈绍安[清]福州人。善漆工。漆器之有脱胎,系其始创。先塑土为器,或人物,以绸或夏布和漆层层敷之,干后去土,胎薄且轻,质又坚固,益以精细加工,光彩烂然。】
看着没什么特殊的,可这人居然是脱胎漆艺的创始人。
真是人不可貌相。
“是,弟子陆怀谨,见过沈师傅。”陆怀谨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沈绍安摆摆手,微微地笑了起来。
他打量陆怀谨一番,又叫了他过去,捏了捏手指:“嗯,倒确实是干活的手。”
这样的人,他也比较喜欢带。
“真愿意……跟着我学脱胎漆艺?”沈绍兴放开陆怀谨,微微眯着眼睛打量着他:“对漆艺,有过了解么?”
陆怀谨一拜到底,认真地点头:“学过一点。”
“哦?那你说说看。”沈绍兴盯着他,意味深长地:“说说你理解中的,漆艺。”
说到这个,吕长乐兄弟二人不禁有些担忧地看着陆怀谨。
毕竟都知道陆怀谨只学过木雕,乍一让他说漆艺,怕是来不及现学的。
但是,陆怀谨还真就张口就来了:“漆,指的是漆树上割下来的一种白色粘稠状液体,经氧化后变黑,俗称“大漆”,加铁变得漆黑,加朱砂变得朱红……”
这些基础知识,他早学过了不知道多少次。
因此,现在能脱口而出,丝毫不费劲儿。
当然,他也没有说太详细。
不然的话,沈绍安教他什么呢?
陆怀谨说完后,沈绍安点了点头。
看他神情,应该还是比较满意的。
可是他也没说什么,只让陆怀谨喝茶。
陆怀谨有些迟疑,想了想,给沈绍安奉了一杯茶。
这下,沈绍安高高兴兴地喝了,喝完起了身:“你随我来。”
吕长乐和吕长远就不用来了,他俩也很久没见,正好可以多聊聊。
陆怀谨跟着沈绍安一路前行,最终进了沈家的漆器厅。
这边摆着很多做好了的脱胎漆器。
大的如脱胎仿古铜大狮,小的如茶具、餐碗、盘、碟、罐等生活用品。
各式各样,看得人眼花缭乱。
“漆艺的起点,并不意味着木雕艺术的终点,而是一种……”沈绍安沉吟片刻,慢慢地道:“相辅相成的关系。”
陆怀谨点了点头,或者说,嫁接的关系。
木与漆,分别来自植物的躯干与汁液,经手艺人的巧思妙手,获得新生,然后继续生长,化作永恒之美,最终与无情的时间达成了和解。
木雕与漆艺,在脱胎漆艺中得到了和谐、完美的统一。
陆怀谨喜欢这种感觉,于木雕之上,于漆艺之中,他能畅快地挥洒自己的才能,也能清晰地感受自己的不足。
大漆一定要刷在胎上,刷在木头上叫木胎,刷在瓷器上叫瓷胎,而脱胎,是与这二者都不同的,新的东西。
“刚开始的时候,其实我做的还只是普通的漆器。”
那时候,他还在一座庙里帮人修补破旧牌匾,他做得很仔细,因为那是他几个月来为数不多的生意。
突然,几片从匾额里破落出来的麻布引起了他的注意。
虽然周围的木头已经腐朽,但麻布上漆块依然很坚硬,更重要的是,这种材料很轻。
几番研究后,沈绍安终于想起了一种叫“夹苎”的传统工艺。
这很难,因为基本没有什么记载,他也只能靠自己的经验和智慧仔细研究。
经过他的潜心钻研,福州脱胎漆器技艺终于诞生,他也开设了自己的漆器店。
这不,带了几个小徒弟,如今也算做得红红火火的了。
“你要是想学,怕是得先从木雕学起——你师傅说,你木雕做得还不错,怎么个不错法?”
要说让他再带一个徒弟,他是真没那个闲情逸致了。
但是如果陆怀谨的木雕技艺较为精绝,没准能让他的脱胎漆艺更上一层楼。
这才是沈绍安最感兴趣的事儿。
毕竟,姚承祖说得再多,也只是些许经济补偿。
但是如果陆怀谨真的有用处,这才是对他、对脱胎漆艺更好的帮助。
陆怀谨一听,顿时就笑了。
如果是说别的,他或许还没什么底气。
但说木雕,他如今还真算是有了点儿心得。
“是吗?”沈绍安笑了起来,点点头:“行,那你做一个看看。”
材料工具都是现成的,沈绍安虽然让陆怀谨做,但其实也没想过,陆怀谨能做出个什么样的东西来。
陆怀谨在桌前坐下,拿着刻刀试了试手。
好像还行,虽然比不得他师傅给的,也不如姚承祖那儿给他备下的。
但是对于本身是做漆艺的沈绍安来说,能有这般锋利度,已经算是不错了。
不过至于镂雕透雕这些专用的刻刀,就没有了。
陆怀谨想着,有些可惜。
面上却不动声色,拿起一块木料掂了掂,问沈绍安:“沈师傅,那我雕什么?”
“你……雕个花瓶吧。”沈绍安想着,这个应该是比较简单的了,想想又补充道:“雕个你喜欢的瓶子就行,不拘着什么形状。”
陆怀谨哦了一声,想了想,刻刀缓缓顿了下去。
这直接落刀?
看得沈绍安都眉梢一跳,下意识想提醒一声。
不该先刻轮廓,再雕细节的吗?
可是陆怀谨已经开始了,他也就没有多话了。
一个花瓶而已,确实不算什么难度。
沈绍安原本也没想过,陆怀谨能有多高深的技艺。
毕竟这种半路又想学漆艺的,他也不是没见过。
基本就是木雕学不大成,想要另寻出路的。
他理解,只是他并不大赞成。
可是,姚承祖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信里夹带的,几乎比他三月收益都高了,沈绍安想到这,垂下了眉眼。
心里已经确定,等会无论陆怀谨做出个什么玩意儿来,他都能忍住不说他半句。
他已经做好了会要等到晚饭时分的准备了。
没成想,陆怀谨这还挺快。
只是做个普通的花瓶,又不需要镂雕,直接做些浮雕就行。
陆怀谨快得很。
尤其是内里,也不需要做什么花样,直接掏空就成。
要不是这刻刀拖了后腿,陆怀谨恐怕早就完成了。
不一会儿,陆怀谨便把这圆滚滚的花瓶做好了。
肚身圆润,瓶颈修长。
难得是刀功了得,做出来的虽是木雕,尚未打磨,却不见丝毫毛茬。
甚至,连明显的刀痕都没有。
要不是木料不够好,做出来的木瓶不够滑润有光泽,恐怕连打磨都不需要了。
“沈师傅,做好了。”陆怀谨恭敬地道。
“嗯!?”沈绍安原本站在桌边等得有些无聊,这会正站在窗前看落叶呢。
闻言他回过头来,快步走上前去。
看到这花瓶的瞬间,沈绍安都有些惊到了。
他原以为,姚承祖说陆怀谨木雕技艺较为精湛不过是托辞!
没成想……
沈绍安拿过这花瓶,仔细看了看瓶口。
瓶身并不重,并且瓶口颇为纤薄,完全没有普通木雕花瓶的笨重感。
他甚至还伸手进去摸了摸,瓶壁光滑,并不因在内侧而忽略它的厚度。
通体结构完整不说,甚至连薄厚都一致。
虽是简单的花瓶,但陆怀谨露的这一手,当真让沈绍安刮目相看了。
“这,你学木艺至今几载?”他实在是没能忍住。
陆怀谨垂眸沉思片刻,如果是学徒空间的所有时间加起来:“应当……有一年半了。”
一年半!
疯了吧?
沈绍安下意识地回道:“怎么可能!?”
倘若一年半就能学到这般,那这陆怀谨岂不是天才!?
他这么想,也就直接这么说了。
陆怀谨骤然被夸,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先生谬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