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一抹金光从刷子下溢出，佟贵堂感觉自己连呼吸都有些凝滞了。

陆怀谨神色淡定，好像并不觉得这是多么珍贵难得的木格门。

他非常从容，甚至刷的时候还会经常搅拌一番，让漆色变得更均匀更清透一些。

也正因此，他刷出来的漆面非常薄。

这大漆刷上去，确实能遮盖一些原本的底色。

可是，也不是完全能遮盖得了的。

佟贵堂看得仔细，眉头便渐渐皱了起来：“嘶……这，这不对吧……”

他又不敢太大声地说话，怕影响到了陆怀谨的发挥。

可他这眼睁睁地瞅着，这明显就是有色差的呀！？

关键是，这色差还挺明显。

他感觉是陆怀谨这漆，刷得太薄了些。

虽然确实要讲究清透轻薄，可是这也太薄了吧。

本身漆色就比较淡，是金色来的。

这底木的颜色又较为深了些，恐遮盖不住呀！？

他看向赵立书和韩正平，想着他俩是内行人应该更了解一些的。

连他都能看出来这色差，他们未必看不出来吗？

结果，赵正平一脸的赞叹，眼底满满的都是骄傲！

虽然他没有说，但那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哎呀，这就是我徒弟啊，我徒弟可真是太棒了，太厉害了！

旁边的韩正平压根没看这扇木格门，满门心思还在看另外几扇，还拍啊拍的，似乎是要发给徒弟们鉴赏一番，学习学习。

佟贵堂看着，一时间有些绝望又有些崩溃。

不是，你们睁大眼睛看看啊！

这色差！好明显的啊！

可是陆怀谨明明就看得出来的，却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他甚至颇为从容，刷得不紧不慢的。

直到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缓缓落下，他才刷完了最后一点油漆。

竟是调得刚刚好的，一点儿都没有剩下。

“全，刷完了？”佟贵堂深吸一口气，想要帮他找借口说可能是因为要刷两次，都没有机会了。

可是，这如果不刷两次的话，根本遮不住的吧？

陆怀谨嗯了一声，放下了刷子，拿毛巾轻轻地擦着手：“稍微多了一点点，我把底下也给刷上了，挺好，一点不多一点不少。”

他退后两步看了看，在佟贵堂希冀的眼神中，淡定地道：“挺好，挺均匀的，就是这漆还没干……有点透，等干了，效果就出来了。”

这个话，算是说到了佟贵堂心坎儿上了。

他眼睛一亮，期待不已地看着陆怀谨：“真真的？干了以后，就没这么明显了吗？”

其实现在说实话，也不明显的。

哪怕木料原色有些阴阳色，但是上了清漆再刷了大漆，哪怕漆色较浅，也基本遮盖住了。

只是，经不得细看。

像佟贵堂这样，恨不得拿放大镜贴着看，那肯定是能瞧出来底色略有差异的。

不过这一点，陆怀谨早就考虑到了。

当时他和高应美一起做木格门的时候，就已经发现过了：“看着还是有点儿色差，但其实干了就没事了，等明天吧，明天应该就干的差不多了。”

正好明天天气不错，是个大晴天。

陆怀谨想了想，微微眯着眼睛笑了起来，伸手略微比划了一下：“明天要是能在太阳出来之前，就到这里，对……就这个角度的话，应该效果会比较不错……可能会是一个小惊喜。”

他都说不错，那效果肯定是相当可以的了。

赵立书笑了起来，愉快地道：“那行，明天我们早些过来！”

“行啊，我倒是想看看，效果会怎么个不错法。”韩正平自然是无比配合。

他们都这么说了，佟贵堂当然更不必提。

至少，他心中原有的疑虑，算是彻底被陆怀谨给打消了。

不得不说，陆怀谨这副天塌下来有他顶着的架势，还是很能安抚人心的。

看着他，就感觉什么都不需要担忧了。

一切，都有他在，都没问题的！

佟贵堂走之前，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有拍照了。

毕竟现在他心里头有个小疙瘩，虽然拍照出来未必看得出来有色差。

可是万一明天漆干了以后，色差没有被盖住呢！？

那到时候，被领导来了现场之后看出来，实物和预估的效果相差巨大，恐怕他会死的更难看。

他这么想着，感觉浑身都要打寒战了。

也因此，这天晚上，佟贵堂翻来覆去压根没怎么睡。

天刚蒙蒙亮，他就翻身爬起来了。

眼睁睁看着外头一点点亮起来，他才跑过去找陆怀谨。

幸好，陆怀谨他们今天也起得比较早。

一行人兴冲冲的，纷纷赶过去，想要看陆怀谨说的“惊喜”。

到了现场，佟贵堂是跑得最快的。

天知道，这一晚上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他实在太想知道，效果究竟如何了！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求求了给个痛快的吧。

他跑到了跟前，却又有些不太敢抬头去看。

真要是还有色差，他真要绝望了。

半晌，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地走上前去。

“来来来，这个角度是吧？”

赵立书和韩正平丝毫没察觉到他心中七折八回的念头，拉着他愉快地找到了昨天陆怀谨说的角度。

虽然佟贵堂觉得，他只是想来看个色差，无所谓什么惊喜不惊喜的。

可是都已经被拉着到这儿了，他也就没推拒了。

按照昨天陆怀谨站的这个位置，他们一同抬头望去。

正正就是这个角度。

也刚刚好，就是他们站定后不久，太阳将将升起。

一缕阳光从屋檐透下来，漏到了这扇木格门上。

那是一道怎样的光啊，柔和，温软。

清透得像是一缕最温柔的水流，缓缓地淌过那扇木格门。

木格门上的每一处雕花，在阳光的抚慰下，都像是重新活了过来。

无一不明艳，无一不精绝。

太璀璨了。

明明是这样温暖的光，照在那雕花上时，竟让人感觉泪光盈盈。

那雕花竟似乎还在轻轻浮动，花瓣都在轻轻舒展一般。

太美了，仔细望去，仿佛还能看到细碎的金光。

不可能啊，佟贵堂揉了揉眼睛，仔细地看了又看。

他明明记得，昨天这里，颜色还有两层分层的……

虽然，不甚明显。

可是现在，真的没有了。

哪怕他凑到跟前，仔仔细细地看了又看，就是看不出来。

整个漆色，好像和雕花融为了一体。

甚至，都看不出来这是新漆色。

正因为木质原色较深，大漆完全干了以后，完美地将其包裹了起来。

看不出来，真看不出来是新刷的漆。

它好像一直静静地矗立在这，无论历经多少风霜，它就是这样，它始终都是这般模样。

赵立书和韩正平仍然在追着那道光束，赞叹它带来的惊喜：“这光真是绝了，太恰到好处了……”

果然，陆怀谨说它是惊喜，真的是有其实质意义的。

他们恐怕，就算以后再看到多少精绝的惊艳的木格门，也无法忘记这一道光给这扇木格门带来的惊绝之感了。

太绝了，仿佛这道光，就是为着这扇门而来的。

由下至上，缓缓移动间，仿佛整张门也活了过来。

他们甚至都忘了时间，一直站在这里认真地看。

吴灿成早就开了直播间，不少人都疑惑为什么赵立书他们一直站在那儿不动。

【是在表演一二三木头人吗？】

【好奇怪的姿势啊，他们这样不累吗？】

【感觉可能是那个角度，有什么不一样的风景？主播可以去那儿看看吗。】

【我也觉得，求求了。】

在他们的强烈要求下，吴灿成也跑到这边来看了看。

果然，有了光线，木格门上了镜头后，效果都好了很多。

一时之间，弹幕简直都快将画面给淹没了。

也正因此，压根都没人留意，陆怀谨早就已经在调漆了。

他压根没有去看效果，因为效果如何，再没有人比他更有数了。

相比于其他人的震惊，陆怀谨淡定得很。

按照惯常的模样，他先调漆，然后用力地搅拌。

因为这几扇木格门，昨天都已经刷过清漆了，所以今天只需要全部上漆就行了。

天气好，温度高，漆很容易干。

所以陆怀谨没办法一次调太多的漆，只能先调一桶出来，大约能刷两扇。

要把剩下的五扇都给刷完，他只能慢慢来。

等到漆调好以后，吴灿成和赵立书他们的姿势也基本吻合了。

这倒是方便了陆怀谨，也不用担心他们碍事了。

他们全在那边追着光看那扇木格门，陆怀谨心无旁骛地开始刷第二扇木格门的漆。

刷漆的时候，陆怀谨其实还是有些感慨的。

高应美真是个神人啊，他都不禁感叹。

这么轻薄的漆色，却能遮盖住那么厚重的木色。

当真难得。

偏偏这漆色倘若再厚一些，就会反而遮住木质的美感，连纹理都瞧不出来，那又缺了点意思。

就得这般才行，多一分嫌厚重，少一分觉浅薄。

他这么想着，手下也利索地刷完一扇又一扇。

等到其他人回过神来，陆怀谨第二桶漆都已经调好了。

“诶？不是……怎么这两扇都已经刷完啦！？”吴灿成都傻眼了。

该死的，他刚才也被这光线给吸引了，完全没拍到啊！

“我也没拍到……”佟贵堂一拍脑门，后悔不迭。

他昨天就没拍来着，光顾着担心了。

今天又没拍，因为光顾着看去了。

唉，他真该死啊！

陆怀谨可不管他们的，调好漆又继续开刷。

因为他心里非常清楚，高应美当时在这一片，留下了不少的作品。

倘若这些都要修复，那可是一个相当大的工程。

当然，这些作品，也不是全部都完整地保存了下来。

相当一部分，都已经损毁了。

留存得比较完整的，这应该就算一道了。

还有三圣宫的……

陆怀谨一边上漆，一边在心里头琢磨着：就是不知道，三圣宫那边的，需不需要他修复一下？

可是时间留下的印痕，如果不影响效果的话，他其实更倾向于不修复的。

他总觉得，老物件有其独特的美感，有时候并不需要那么的完美。

在他胡思乱想的过程中，佟贵堂已经联系了各方人员。

他总算能理直气壮，胸有成竹地说出修复得非常完美的话了。

不带一点儿心虚！

因为真的修复得很好，不仅雕花完美，这漆色，真是绝了。

尤其是吴灿成正在直播，他对准那些刚上了漆色的木格门的时候，所有人都能清晰地看到，那上面的漆是如何一点点地变干，一点点地变得醇厚清透，慢慢将木质底色遮盖完毕的。

这个过程，当真美得让人心醉。

好些人甚至在遗憾，自己没能在现场。

有人甚至已经开始动身，说要赶过来，求陆怀谨再修复其他地方的时候，给他一个位置，他要全程跟着看。

这是佟贵堂完全没有想到过的，临时又拉了同事一起商量，要不要借着这个机会，好好宣传一波。

于是，他又马不停蹄地跑回去开会，还拿了各种照片视频给领导们看。

反正就是，夸，往死里夸！

简直恨不得把陆怀谨给捧到天上，当然，陆怀谨的技艺，也确实经得住他这般的夸赞。

每一个看到前后对比的人，都在感慨陆怀谨技艺之精妙。

“这也太厉害了吧……”

“光这个漆色，能调出来也是有点狠的啊……”

“真有两把刷子，老佟，你上哪找的人啊，这么牛！？”

佟贵堂在领导面前，也狠狠地露了一把脸。

所有人都在问他，都在跟他说话。

甚至整个工作，都是围绕着他在进行的。

佟贵堂心里都乐开了花，美得很美得很呐。

“这个，我其实都没做什么，只是陆大师技艺精绝……他真是一个完美的千里马！”

领导拍拍他的肩，让他不必谦虚：“世有伯乐，然后才有千里马，你这个工作，做得很好！”

他们讨论一番，最终决定和吴灿成达成合作。

不仅要借着这个机会，好好宣传一波，而且还要让陆怀谨继续修复其他的古建筑！

尤其是那些高应美的作品，快要损毁的，全都得好好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