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子要找的话,那么多竹子,总能找到合适的。
当然,并不是说非要用眼前的这些。
高应美出了会儿神,似乎在想去哪里找竹子。
过了一会,突然又笑了:“罢了,我现在哪有时间弄这竹刻……”
“看这个天气,怕是会连着下好些天的雨,我们这堂门不是已经做完了嘛,干脆挑个时间,咱上山找竹子去?”
陆怀谨还真不是在开玩笑,他是真的觉得此事可行。
因为他看得出来,高应美确实是有点儿想做竹刻。
反正有时间,想做就去做呗。
“唔……”高应美被他说的都有些心动了,想了想又道:“但现在的竹子不一定适合……不过也是,我们只是做着玩,又不是想要留多久。”
这就对了嘛,他们纯粹是想做而已,拿来练练手,看能不能做出想象中的竹刻来。
又不是说,非得做成什么什么样子的。
两人越说越起劲。
高应美想了想,还说道:“其实我觉得竹刻也未必就只有浅浮雕这一种,像我们这般,木雕技艺很多技法也能运用到竹刻上啊。”
“是的,我倒还知道一些竹刻的技艺,只是确实没有钻研过……”
比如说深雕、圆雕、浅浮雕、缕空积留青等技艺,这些都是竹刻的技法,听来和木雕也差不多。
当然也有木雕所做不到的一些技艺,如落地阳文、陷地深刻、阴刻和留青技艺这些,属于竹刻独有的。
但是,陆怀谨觉得,镂雕这些,既然木格门都能用,竹刻为什么不能呢?
凭借他的刀功,陆怀谨觉得,这应该不太难的。
“是嘛……”高应美听着,忍不住笑了:“行啊,回头我们试试。”
说到就做,陆怀谨挑了挑眉梢:“走啊,我去拿斗笠和蓑衣,趁着现在雨小了些,现在就去。”
“那倒不用……”高应美想了想,一指前边那间屋子:“那一家你知道吧?他跟我约过下次也要做扇木格门的……他家就有不少竹子。”
现在去山上,也不是采竹材的季节,还下着雨呢,竹子采回来也用不了,用现成的是最好的。
两人于是穿了蓑衣,戴了斗笠,便往那家去了。
看到他们来,这户人家还挺客气的。
因为他们家有个小儿子还没结婚,正想着也让他们给做套木格门传家,好让小儿子娶媳妇呢。
不仅热情,听说了他们的来意,还非常豪气地一挥手:“来来来,我带你们去,这个我多得很哩!”
他正愁现在请高应美的人多,他排不上号呢。
好不容易能有跟高应美搭上线的机会,他自然很是积极。
不仅带他们去看了,还任他们挑:“挑好了,我喊我二崽子给你们送过去!”
小儿子正好在家,听了这话笑眯眯地点头。
他也正是谈婚论嫁的年纪了,也清楚有这般一堂木格门的话,谈亲事都会方便许多。
因此,他对陆怀谨他们的态度也很是周到。
他们客气,陆怀谨他们却不能太过分。
高应美翻看一番,挑了四根又粗又长的竹子来。
“我锯一下吧,用不着这么长。”
那些裂了的,不适合雕琢的,都可以裁下来,到时也更方便搬过去一些。
“也行,正好外头还下着雨哩!”
说话间,雨下得更大了。
他们家找了锯子来,陆怀谨摁住竹子,高应美利索地将这四根竹子锯成了几截。
等全部锯好以后,外头的雨更大了。
倾盆大雨啊,原先的雨水还是打着旋儿往院子外头涌。
现在好了,这雨水甚至都有些出不去了,因为外头的水已经很深了。
“哎呀。”主家皱着眉头,看着外边:“这水怕是到大腿根了哦……哟……这里头还有水蛇被冲出来了哩!”
众人循着他的视线望去,果然看到一条蛇艰难地趴在了一根树枝上,努力地想游到岸边。
但是水太大了,一时半会的,这雨还停不下来,水也没那么容易下去。
“这……”高应美人不高,这水怕是都不止到他腿部了。
别说运竹子,怕是自己回去都成了难题。
陆怀谨和他对视一眼,也陷入了沉思。
这么大的雨,水倒也还不算太深,但是……他怕蛇。
他是真的怕蛇,这冰冰凉软乎乎的玩意儿,是他看到都感觉要长鸡皮疙瘩的存在。
看到水里这条蛇,陆怀谨是真不敢再趟着水往回走了。
看出他们的为难,主家笑了起来:“哎呀,人留客天也留客,天意如此呀!高大师,陆大师,要不然你们就在我家住下吧?”
正好他们现在还没有接别的工,那边活是干完了,但工期还没到呀,还没结算的。
就干脆先来这边歇歇,这几日他们也不求他们能帮着做木格门,只希望他们能答应回头得空了帮他们做一堂木格门就行。
这个要求,确实不过分。
高应美和陆怀谨商量了一下,确认他没意见,便点了点头:“也行……只是我们东西还没拿过来……”
“哎呀,这个容易!”主家顿时高兴地笑了起来,立马叫来了自己的两个儿子:“我让他们取去!”
都是乡里乡亲,平时连门都不带关的。
他们过去,把情况这么一说,那边也没有意见。
毕竟他们的事儿已经做完了的,两人留家也是休息了,还得准备他们吃住呢。
现在好了,直接来了这边,啥都不用管了,就等着回头漆干了,过去结账就行。
这兄弟俩生怕他们跑了,陆怀谨他们拦都拦不住,硬是要顶着这风雨过去取工具,给他们把东西拿回来。
“其实真没必要这么赶的,等雨小些再去也可以的啊……”
“嗐!你们不用担心,他们不怕的!”
都是这边住惯了的,这什么水蛇,他们都见多了。
陆怀谨开始还担心他们会遭蛇咬了,特地站到地势高些的地方去张望着。
结果,他们就看到这兄弟俩,出去没一会儿,手猛地扎水里头,不知道做了什么,反正没一会儿,竟然逮了条蛇出来。
他爸一看就乐了,眉开眼笑地道:“哎呀,真不错,晚上能加道好吃的了!”
陆怀谨听着都直皱眉头,一听果然就是,蛇羹。
他和高应美都不爱这个的,敬谢不敏。
“哎呀,这个好吃着哩!”
这时候的蛇啊,正是肉劲道的时候。
做蛇羹还有些可惜了,得烧着吃,有那嫩肉的,剔了皮去掉骨头,用油一炸,可以撕着肉直接吃的。
陆怀谨和高应美都适应不来,听着都感觉浑身汗毛直竖。
“看来确实不用担心他们,哈哈,要担心的话,还是担心这些蛇吧……”
过了一会儿,那兄弟俩回来了。
他们居然还拎了个布袋子,专门装了蛇。
“四条哩!哎呀,运气可真好,爸,快些快些,拿刀来……”
当然,他们也把陆怀谨他们的衣裳用具全给取过来了。
“捂着的呢,一点都没湿。”
老大做事比较靠谱,外头还特地包了好几层的:“你们看看,应该没湿一点的。”
“好的,谢谢了。”陆怀谨拿过来一看,果然没湿。
这么大的雨,这是真不容易。
他们也没去别处了,就在这廊下,一边看雨,一边挑了竹筒过来准备雕琢。
工具都是现成的,雕琢起来应该不难。
陆怀谨也挑了一节竹子过来,拿在手里掂了掂:“感觉还挺称手的,这竹子不错啊。”
“是啊。”高应美笑了笑,把玩着手里这一节竹子:“这应该是冬天砍下来的,还没下雪的时候砍,竹子就还没压裂。”
要是下了雪啊,雪一厚,竹子最容易压弯了,然后堆得越来越厚,就会爆裂。
甭管多粗的竹子,雪压着了基本都会爆。
“晚上睡觉的时候,还能听得外头时不时地噼啪噼啪的声响,像是放炮一样的。”高应美说着,笑了起来。
所以,后来人们也拿竹子做爆竹。
陆怀谨点点头,这竹子应该放了很久,一直没用,所以里头都已经干透了,正好拿来雕刻。
“你准备做什么?”高应美随口道。
他也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般随心所欲地做过东西了。
以往,不是帮着主家做这个就是做那个,基本都不是他自己想要的。
陆怀谨想了想,还是想做个笔筒:“我就做简单点儿的,竹刻笔筒吧。”
他抬眸往外头看了一眼,笑了:“正好这雨下得好,我就刻一个楼阁山水竹笔筒好了。”
“竹雕器作为笔筒中的大宗,繁盛一时,倍受推崇啊,可以的。”高应美点点头,挺赞同。
只是他一时半会地,还没想好要做什么东西,便拿着刻刀沉吟起来。
陆怀谨也没管他了,他自己想做的时候,自然会落刀的。
把玩了一下手里的笔筒,陆怀谨沉吟片刻,愉快地下了刻刀。
对他来说,木料还是竹材,其实区别都不太大。
无非就是刚开始的时候,需要适应一下力度和材质不同而已。
比如这竹子,比木料要滑很多。
而且表面因为他要留青,那么这青皮就不能像木料表皮一样全给削掉再进行细致的雕琢,得考虑周全再下刀。
竹刻之留青,亦如下棋,真正就是,落子无悔。
要是想要的部分,被他一刀给削掉了,那是完全没有回头路的,只能另外想办法补救。
这就又比木雕稍微麻烦一些,因为木雕通体都差不多,这里缺了那里可以补。
而竹刻,缺了损了,就是真的没有了。
陆怀谨一边构思,一边雕琢,完全地沉浸了进去。
因为他没有学过竹刻,所以他直接就是用的木雕技法来进行的雕琢。
镂雕圆雕浅浮雕之类的,他完全没有任何顾忌。
觉得哪个更适合,便取用哪一种。
也因此,雕琢起来,其实是比较棘手的。
但是幸好,陆怀谨刀功非常扎实,完美地弥补了这一缺陷。
陆怀谨其实之前翻阅过一本书,是清代元钰的《竹人录》。
这本书是专为嘉定派做的传,记载自明正德至清嘉庆年间嘉定竹人约70名。
书中指出,明代竹刻“制度浑朴”,到清代乾嘉年间“渐趋新奇,失古意矣”。
竹之成艺,首推三朱。
三朱第一代朱鹤朱松邻为嘉定派开山鼻祖,奠定透雕深雕特色。
《竹人录》谓:“朱氏擅名竹刻,比之山阴父子,虽羲、献自有分别,然源流一也。大抵花鸟规抚徐熙写意,人物、山水在马、夏之间。画道以南宗为正法,刻竹则多崇尚北宗。盖以刀代笔,惟简老朴茂,逸趣横生一派,最易得神也。”
朱三松克承家学,《竹人录》谓:“其雕刻刀不苟下,兴至始为之……所刻笔筒及人物臂搁、香筒,或蟹,或蟾蜍之类,当时即已宝贵。”
三朱之后嘉定派名家辈出,代表人物还有顾珏、吴之璠、周芷岩、封氏三杰、沈全林等,各具风格。
比如顾珏以微雕见长,强调技巧和细节,清初竹刻大家吴之璠开创薄地阳文雕刻技法,周芷岩又极擅以刀代笔,别开生面,创造出“平刻浅浮雕”……
只是,诸如这些,陆怀谨当时不过匆匆一阅,看完就罢了。
毕竟当时他主要是为了看关于木雕的,现在仔细想来,也只能隐约想起这些内容。
陆怀谨一边雕琢着,一边忍不住想要笑:也不知道,倘若元钰看到了他的雕琢,会不会气得跳脚。
毕竟,陆怀谨这般雕琢,可完全和“浑朴”或“新奇”,都搭不上边。
又或者,他会高呼不成体统?
这么想着,陆怀谨都忍不住乐了。
略微一分神,刻刀差点将不该剔除的青皮都给削没了。
幸好,他迅速回神,留住了。
“呼……还好。”高应美正在旁边看着他呢,瞅着他那一刀下去,都唬了一跳。
还好还好,陆怀谨及时收住了。
听到他的声音,陆怀谨诧异地抬头望去,有些好奇:“噫?你做的什么竹刻?”
高应美挑了挑眉梢,摊开任他看:“还没想好……就随便先练练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