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换成别人,他或许还能有些耐心。
但陆怀谨出身极差,原是个长工,现在居然一跃成了他师傅眼里的红人了。
这让他心里很不舒服,因此态度也极为敷衍。
带着陆怀谨随意地转了一圈,把他塞进了边边的一个房间里,给了他一块木牌,连用法都没讲明,便转身就走了。
甚至,从头到尾,他都没自我介绍过。
以至于陆怀谨甚至不知道他姓什么叫什么。
不过陆怀谨也不在意,神色平静地拎着他的东西进了房间。
房间不大,窗户还是坏的,寒风呼呼地往里吹。
这甚至,比他之前和老伯他们一块住的房间都不如,顶多,就是胜在是单人住了。
陆怀谨叹了口气,直接去了柴房,借了斧子去备料处砍了几块木头过来。
幸好,刚才是领了一套工具的。
这会子倒好,正好就用上了。
不过因为这边都是学竹刻,木头并不怎么好,只是普通的樟木,估计真只是备料。
陆怀谨掂了掂,摇了摇头也没挑剔了:能用就行。
这窗户坏了一页,他索性爬上去。
天太冷了,他被子又不厚,必须得在夜晚来临前修好才行。
不然给这大风吹一夜,明天起来他绝对会生病。
这么想着,陆怀谨伸手摇了摇另一半窗页。
“吱……嘎!”
在陆怀谨震惊的眼神里,这一半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后,也掉了下来。
仔细看去,却是没有合页的,整个就是木头雕琢而成。
可能是漆掉了,风吹雨淋的,直接毁朽了。
陆怀谨叹了口气,索性把它取了下来,直接拿了刻刀,将上面这些腐朽的部分全都给削掉剐除。
修窗户他简直太有经验了,尤其是这种连花纹都不用管,只需要修复其正常使用功能的窗户。
反正这工具陆怀谨也觉得挺一般的,也没太怜惜。
该用用。
这要修不好,他这房子压根没法住的。
二者取其轻,还是牺牲这工具好了。
等他把窗户修好,已经中午了。
也没人来叫他去吃饭,幸好陆怀谨赶到的时候,将将拿到了最后一碗。
饿了一早上,他是真的饿了。
一碗饭都没啥感觉,就已经吃完了。
陆怀谨叹了口气,混了这么多个学徒空间,这竟是他第一次尝到饿肚子的感觉。
啧,这日子,难呐。
关键是他这师傅,也不太靠谱。
明明那次见着了他的手艺,也把他收为了徒弟。
当时看着像是挺欣赏他,但过后却再未过问。
就好像,压根不记得他了一样。
陆怀谨过了三五日,尝试过几次去找师傅,却不得其法之后,也挺无奈。
人生地不熟的,还有个捣蛋的师兄,真是挺难。
这要是换成别人,真是来求师学艺的,这般虚度光阴,怕是当场得气厥过去了。
幸好,陆怀谨不是别人。
他反正时间多得很,刚开始两天还有些烦躁,但很快地,他就发现了新的乐子。
——之前教他砍竹子的老伯,如今又帮着运竹子了,偶尔拾到些处理好的竹材时,会给他送过来。
“就是少了点。”老伯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日子过得好好的,你非跑来学竹刻干甚么,真是不明白你。”
陆怀谨把筐子里的竹材全都收了下来,唇角噙着笑:“有用的,学得好了,以后都能用上。”
学艺嘛,哪有不难的。
至少,他现在已经不用上山去砍竹子了。
“这倒也是。”老伯帮着他把竹材都码到桌边的架子上,叹了口气:“你这身板也太瘦弱了些,不去也好,这两日天黑,眼看着怕是又要下大雪了。”
他念叨着下了雪,主家肯定很高兴,因为雪越大,竹子越韧。
那不好的,自己就被压弯了压断了,他们挑起来更不费劲。
只要能在这种情况被他们砍下来运下山的,肯定都是好竹材。
但是,砍起来和运下山,难度就更大了。
老伯叹了口气,四下里瞧了瞧:“你这不错,好好学罢。”
再怎么说,好歹比上山砍竹子有出息。
就是得罪了师兄,那人心眼子还挺小的,怕是难熬出头呢。
陆怀谨点点头,拿了几个铜板塞到他手里:“叔,您拿去买烧刀子喝吧。”
“这哪能要你钱呢!”老伯大惊,赶紧给他塞回来:“你自己也得有钱傍身的,钱不能露出来知不知道,快,收起来!”
但是陆怀谨依然坚持,塞到了他手里。
因为,他是真的不需要用钱。
这边要是再没进展,他是准备提前退出这个空间,拐去学木雕了。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他多的是地方学艺的,又不是非得守着这破地儿。
但是老伯不知道啊,还各种担心他。
陆怀谨好一番安慰,好不容易才哄得他收下了这钱:“得,回头你怕冷,我给你买壶梨花白给你送来!”
梨花白味道好些,虽然劲也有些大,但是比烧刀子可好太多了。
等老伯走了,陆怀谨便开始着手准备。
他要退出这个学徒空间了。
不能把时间在这里虚耗着的,他虽然兑换了半年的时间,但他这积分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可不能浪费在这跟他们玩过家家,他是进来学艺的,不是进来搞事情的。
只是,让陆怀谨意外的是,他刚收拾好东西,就有人来请他了。
嗯?什么情况?
陆怀谨有些疑惑,但还是跟着走了。
让陆怀谨惊奇的是,这一次,他竟然见到了他师傅。
“我查过了,这个赵姓的大师……确实方圆数里都未曾有人听说过……”他皱着眉头,有些迟疑地看着陆怀谨:“你修的那窗户,我也看过了,你有木雕的底子,这是什么情况?”
怪不得他小心谨慎,实在是陆怀谨身上,疑点太多了。
之前为难陆怀谨的那师兄,此刻洋洋得意地站在了边上。
原本陆怀谨就不受待见,这回看他怎么辩驳!
所以说嘛,长工就继续做长工,就他这种身份,还想做他师弟,没门!
陆怀谨叹了口气,无奈地道:“师傅,身份低微的人,哪怕有一点点机会,都是想要抓住的。”
他伸出双手,晃了晃:“不仅木雕,我还会一点点的漆艺,竹刻也学了点皮毛——但是不想让师兄瞧不起,所以我虚构了一个师傅出来。”
这话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却又完美地将所有疑点都解释清楚了。
“……哦?”他师傅果然来了兴致,沉思片刻,点点头:“那你悟性挺强。”
“谢师傅夸赞。”陆怀谨给点颜色他就敢开染坊。
当然,他的这种行为,是让那位师兄非常愤怒的。
他说的虽然有道理,但师傅还是对他说的这个话有些不赞同的:“你是我新收的弟子不假,但门内都是师兄弟,不存在瞧不瞧得起的。”
不等他们开口,陆怀谨已经明明白白地告状了:“其实不然……比如这位师兄,就很是瞧不起我。”
所有人的目光涮地一下,直直地望向那位师兄。
“崔上容?”
崔上容脸色一白,刚才的高傲立马消失不见。
他赶紧跪下来,跟师傅辩白:“我没有,师傅,他冤枉我!”
陆怀谨也不解释,只垂着眼睛站着。
他们一站一跪,其实高低已分。
“罢了。”师傅却没有责备,只是淡然地道:“怀谨,明日一早,你便到青松堂来,我亲自教你,也好看看,你悟性究竟如何。”
“是。”陆怀谨恭恭敬敬地应下了。
明面上,师傅好像没有怪罪崔上容的样子。
只是他走的时候,却并没有把崔上容给叫起来。
到了门口,他才顿了顿,瞥了眼陆怀谨:“你瞧着他,到时间了,便把他叫起来。”
“是,师傅。”陆怀谨这一声应的,比方才更响亮了些。
听了这话,崔上容脸色一青。
完了。
师傅这意思,是直接把他的生死交到了陆怀谨手里。
倘若陆怀谨没开口,他胆敢擅自起身,师傅明天就能把他给赶出去。
毕竟,陆怀谨奉的可是他师傅的命令啊。
可是陆怀谨真的会早早叫他起来吗?
崔上容心里七上八下的,头一回,有了些紧张和恐惧。
这以往,因着他机灵活泼,师傅对他都是比较偏爱的。
以前他也悄悄整过些师兄弟,却从未被责罚过。
这大大地增长了他的胆气,他以为这一次,肯定也没事的……
没成想,陆怀谨竟是,和以前的师兄弟,全都不一样!
“陆师弟。”崔上容咬了咬牙,试图威胁陆怀谨:“咱们是同门师兄弟……”
今天如果闹得太难看,陆怀谨以后也难混得风生水起吧。
陆怀谨淡淡瞥了他一眼,却是直接把话头接了过去:“是啊,所以崔师兄,你可得千万跪好了,让师弟也学一学,如何才能做门内的最佳弟子。”
“……”
这话真是,把他后边的威胁都给堵得死死的。
陆怀谨好像是在夸,但其实是在讽刺崔上容。
关键,崔上容还不能发作,别提有多憋屈了!
这一跪,直接就跪了半个时辰。
刚开始的时候,崔上容还时不时拿眼神瞟一下陆怀谨,暗示一番。
后面跪得摇摇欲坠了,膝盖疼得不行。
也是当时没看仔细,光想着让师傅消消气,一下子给跪在这不平整的地面上了。
现在稍微一动,身形就会歪。
崔上容又不愿意在陆怀谨面前露了怯,索性跪得板直的。
如此一来,自然又痛苦又难受。
陆怀谨淡然地喝着茶,对他的困境视若无睹。
但是,他偏偏就是不走。
哎,就是玩儿!
前些日子,他过得可辛苦。
崔上容当时给他台阶下了么?没有。
并且他暗地里各种给他使绊子,可别以为陆怀谨都不知道。
陆怀谨可不是什么软柿子,他之前没发作,就是等着这一日,一举把面子给挣回来呢。
崔上容又跪了一盏茶,这可真是度日如年了。
到后来,他也顾不上什么身形不身形,形象不形象的了。
只要能让自己稍微舒服一点点,哪怕是趴伏在地,这种姿势他都尝试过了。
但是,膝盖还是疼得厉害。
刚开始只是麻,稍微一挪动都难受得紧。
后面慢慢地感觉像是有针刺一样,又疼又难受。
但渐渐地,崔上容惊恐地发现,他的腿开始没感觉了。
天气太冷了。
外头甚至纷纷扬扬地,下起了雪花。
这种天气,他如果继续再这么跪下去……
再跪上半个时辰,他这双腿,恐怕直接就废了!
想到这里,崔上容惊恐地看向了陆怀谨。
端着茶盏的陆怀谨神色从容地垂眸,和他对上了视线。
那一瞬间,崔上容就知道自己错了。
他错了,他真的错了。
陆怀谨和以前的任何一位师兄弟都不一样!
那些人就算再怎么生气,也不过暗地里下绊子,报复回来。
就算有几次会吃亏,但基本上,崔上容都不会太难受。
而且一来一回,彼此也算是交了个手,扯平了,以后相处起来也并不会太难受。
可是陆怀谨,完全不一样。
他好像,压根不是准备跟他来个一来一回。
他,他是准备一举把他给搞死啊!
意识到这一点的崔上容,惊惧交加,哆哆嗦嗦地张开嘴:“我,我要找师傅……师傅……”
可是他惊恐之下,声音都细如蚊吟。
而且,这边一个人都没有。
他现在腿已经失去知觉了,如果陆怀谨不叫人来,他就算是爬,恐怕都是爬不出去的。
巨大的惊恐下,崔上容终于明白过来:“陆,陆师弟,我错了……”
偏偏,他这个声音,也非常小。
陆怀谨好像没有听到一样,轻轻地撂下了杯子:“唔,这雪,真美啊……”
他走到门口,又顿住了脚步:“雪景,真美。”
他,他走了!?
他就这么走了!?
崔上容惊惧交加,猛然扭过头去。
不,他不能走,陆怀谨走了,他怎么办!?
崔上容瞪大了眼睛,却看到陆怀谨就这么飘飘然然地出门去了。
别说救他,他甚至头都没回一下的。
“完了……”崔上容心态都崩了。
就因为一时的意气之争,他难道要把性命都撂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