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内奸带路,在宋立的耐心解释下,田健终于对马韩这个国家有了些许了解。
马韩名义上是一个国家,其实是个部落联盟,辰王是联盟推举的共主,其对于各国并没有统驭的权力。
所谓的国,其实叫做部落更为贴切,按理说这样落后的制度,应当在历史进程中慢慢被淘汰掉,可谁叫他们有个友善邻居叫做大汉呢!汉朝瞧不起三韩这处破地方,没有侵略的意愿,更没有羁縻统治的想法。
在没有外敌入侵的情况下,这片土地安静而祥和,并且随着大汉先进的工农业技术传入,分散的各部落们的实力也随之增长,这就能与一心统一的辰王相抗衡。而大汉的那些先进政治制度呢?被这些清醒的部落民们将之进行了一番魔改。即换汤不换药,联盟首领改为王,部落改为国,其他照旧。
而且这还是个宗教国家,各国民众都信鬼神,所以祭司还未走下神坛,其掌管着神教祭祀,地位不凡,被称作天君。
“你是说,各国虽然没有城郭,但是有别邑,算是陪都?是部落的头人所居之地?”田健忽地止住宋立的诉说,出言问道。
“是的,臣智所居的大屋都在别邑内,守卫森严,兵卒众多。”宋立赶紧点头称是。
“兵卒众多?有多少?”田健眉头一挑,追问道。
“大国别邑有近千,小国数百,都是精锐。”宋立回道。
“啧啧,看来王驰那老贼,劫掠的都是些小村落,上次只是摸了这马韩的边啊。”田健的眼角跳了跳,暗道王驰那老贼好运,同时也觉得他们这一遭征伐马韩,就跟闹着玩似的,内情不熟悉就敢上门抢劫,也就只有那群穷的眼冒绿光的海贼和胆大包天的商徒能干的出来这种事了。
通过宋立仔细的讲述,田健也算明白了,马韩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么弱,其有54国,按照宋立所说,每一国至少能动员700的兵力的话,这马韩就能一口气出动近四万兵力,这军事实力,不算是个小国了。
可若是换个角度,他田健又不是来灭国的,于是他将自己想象成鲜卑胡人,他们,该如何对付马韩呢?
对比大汉,明明实力远超胡人,可是每每都被入寇的胡人搞得焦头烂额,原因为何?胡人的骑兵神出鬼没,是主动进攻的一方,大汉即便实力更强,但是只能被动防御,也就落于了下风。
如今的他们,就是海上的胡人,四处劫掠马韩,他们有载重更强,机动速度更快的船只作为载具,反观对面的马韩呢?空有实力,但是没有大一统的体系,没有完善的官僚体系运作,根本不能发挥出这个国家的真正实力。
“哚哚”田健用指尖轻轻敲击着案几,暗自思索起来,马韩这样的体系对他们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便是不用担心遭到对方迅速集结重兵对他们阻截,坏处嘛,那便是糜、王两家南下可能起不到调虎离山作用了。
深入腹地想必是做不到了,这快到腊月了,马上汉水要结冰,到时还真有可能在半途被堵住。
看来这一遭伐韩,真的要当一回海贼了。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啊。”田健感叹一句后,拉过一旁不敢说话的宋立,凑到案几上的地图,指着上边的位置道:“知道附近的别邑在哪儿吗?”
.....
嘭
一卷刚刚卷制好的干草,被大力抛到草垛的上方,只那么一下,草屑、飞虫、烟尘乱飞,像是把白色大手,将干活之人笼罩在其中。
“咳咳...”
张宇被这股烟尘呛了满脸,有小土尘进了鼻腔,他一时难以呼吸,拖着疲累的身躯趴在地上爬了出去。
“啪!”
一声爆裂的鞭梢声响起,一条鞭痕在张宇那身看不出来形制的衣衫上显出身影,那鞭痕像是沼泽地上的车辙印,先是干涸,然后一瞬间被水迹填满,不同的是张宇身上的水迹是红色。
“回去干活!你们这些卑贱的汉人奴隶!”一个浑身纹身,脸上、耳朵上众多穿刺的部落勇士,再次甩了甩鞭子,呵斥道。
冷冷的眼光扫视众人,见到无人敢与他对视,皆低头前行,默默干活,监工这才作罢,坐下继续喝着米酒怡然自乐。
张宇的惨状并没有引来同伴的帮助,他是汉人,这里的奴隶大部分也都是汉人,只是这里的汉人奴隶来源大多是边境劫掠,亦或者商事购买,而张宇有所不同,他是主动越境,向往传说中无上下尊卑、无压迫剥削的马韩、人人安居乐业的、他心中的这片乐土,他杀死了上任监工,带着被蛊惑的伙伴,逃离了汉境。
然而,现实狠狠地打了他的脸,他们刚刚抵达马韩,就被当地首领捉去当作了奴隶,马韩的确是无上下尊卑,可那是部落首领之间,普通部落民照样是要分三六九等的,更不要说奴隶了,生产力不足的社会,奴隶是必不可少的一种耗材。
奴隶中间也是分派系的,被掳获的最为团结,他们根据原户籍,互相掩护。被买卖的最为颓丧,他们原先的一切已经化为乌有,眼睛里已经没有了光,而张宇这种逃亡者呢?是被所有人瞧不起的,是所有人嘲笑的对象。
张宇并不是一个好奴隶,自从心中的乌托邦被现实打了个粉碎后,他便在时刻与现实抗争,他有过三任主人,都因为他的不服管教,而将他低价转卖。
直到遇到这一任的主人,一个整日里喝酒打人的邑借,此人根本不在乎奴隶的生死,张宇身上的鞭痕便是最好的证明,再多的反抗在邑借的眼里,也只是增添些茶余饭后的消遣娱乐而已。
沙沙的脚步声响起,一名老态龙钟的汉人奴隶靠近,给张宇披了一件干草制作的斗篷。
“披上吧,这天气啊,马上就要下雪了,你这伤要是不注意,这冬天都熬不过去!”老汉带着他们那个年纪独有的洒脱,完全不在意自己的奴隶处境。
张宇抬头,看见了对方样貌,这老汉姓胡,是个兽医,与其他体力耗材不一样,胡兽医的生活还是勉强算作人的,张宇不解,却也瞥见了对方裸露在外瘦骨嶙峋的躯体,摆摆手将斗篷扫开,拒绝道:“老丈还是看顾好自己吧,某不需要。”
“嘿,别看你这一副傻样,还是个心善小伙。”胡兽医看看四周,再看看喝酒的监工,蹲下来一边帮张宇处理伤口,一边道:“老汉我大限将至,人与兽都是血肉,医术也都是一个道理,这斗篷,乃至我这全身,将来都会属于你等,别犟了。别动,这可是用在牛身上的金疮药,也能治你这伤,放心,几天就结疤了”
冰冷的感觉自伤口处传来,火辣辣的疼痛有所缓解,听着老汉唠叨的话语,张宇趴在地上不肯动弹,泪水一下子溢满眼眶,干草屑被他捏在手心,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你在干什么?”邑借启节刚刚从外边赶回来,正在为如今四处闹海贼之事烦恼呢,就看到自家的奴隶在给另一个奴隶裹伤,顿时怒气上涌,大声呵斥起来。
“大人,我在为他治伤,奴隶好了也能为大人干活不是?”唯唯诺诺的声音响起,不待他的解释说完,联想到那些海贼汉人身份,控制不住情绪的启节快步上前。
“砰砰砰”急促的脚步声。
“琤”刀鞘摩擦的拔刀声。
“哧”血珠泵射的声音响起,张宇瞪大了眼球,望见了刚刚还在为他治伤的老者,死不瞑目的眼睛,脸上带着惊愕,嘴唇微张,似乎临死前仍旧在解释,手臂张开像是在阻挡,手上还有些黑色草药,那是刚刚为他搽伤的手指。
胡老汉的死惊呆了在场的奴隶,他们带着绝望的眼神看着那一具倒地的尸体,胡老汉算是资历最老的一批奴隶了,虽然没有逃跑的勇气,可还是竭尽所能的帮助每一名奴隶,治伤、喂食,多少人是在他的手下得以活命的?
“啪”终日里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断了,奴隶们的眼睛霎时间充血,身体战栗,像是被逼到悬崖边的羚羊群。
“呀!弟兄们,这是不给人活路啊!”正在叉草的奴隶见状发一声喊,举着叉草的木叉快步上前。
“上啊!杀了他们!”有人将牛棚的牛赶了出来,冲击那些赶来镇压的马韩人。
“噗!”尖锐的木刺在奴隶的助跑下,轻而易举的刺破了监工的腹部,监工不可置信的望着自己被捅穿的腹部,鼓足力气想要拔刀,却被对面满是血痕的汉子咧着嘴一把夺过。
体弱的奴隶将刀举得老高,再一刀挥下。
“啪嗒”一颗大好头颅落地。
“呀!”有刚刚杀人的奴隶大喊,发泄自己的恐惧。
“呜呜!”有被反杀的奴隶捂着伤处痛呼。
“啊!我跟你们拼啦!”地上的张宇在场面失控的一瞬间,自地面跳起,抓住了那名杀死胡老汉的邑借脚踝,奋不顾身的架势,让正要脱身的邑借猛地扑倒在地。
“大人!”手下拔刀就要来救助,却被那些反抗的奴隶一个接一个的扑倒在地。
“呀!”倒地的启节被摔得脑袋一黑,紧接着便是恐慌,他握紧手中的钢刀,不断向后方的敌人挥砍过去,试图逼退对方。
然而此刻心境失守的张宇完全陷入了疯魔,他不顾疼痛,以血肉之躯一把握住了启节挥舞的钢刀,锋利的兵刃轻松割破了他的手掌,血流满地他也浑不在意,对方的力气太大,他把握不住刀锋,于是他左右手合力,试图控制住对方的兵器。
可惜瘦弱的张宇即便左右手合力,也抵抗不住启节的大力,眼看着左手手掌要被割断了。
“呀!”他发一声喊,整个人压上去,将启节持刀的右手压在地上,没有了双手的张宇,喘着粗气,是一头恶狼般,眼神闪烁危险的光,他挣扎着,不顾刀锋、刀尖对他造成的伤害,一点点挪动身子。
“咔嚓!”张宇终于将自己的牙齿凑到了启节的脖颈上方,然后便是向下狠狠地一咬。
身下的敌人在那一瞬间,就像只泄了气的皮球,无力的放弃了抵抗。
血是温热的,不停的扑打在张宇的脸庞上,他躺在一具不停冒血的尸体上,胸腔急促起伏。
“哈哈,啊哈哈哈。”瘆人的笑声响起,张宇就像索命的恶鬼,脸上露着狞笑,他的身子很虚弱,但是不耽误他杀人。
终于有了把可用武器的张宇起身,左手已经不能用了,他只是用布简单缠绕着,右手拎着把钢刀前进,遇到与他们缠斗的敌人,过去便是舍命的一刀,在他不要命的攻势下,敌人往往落荒而逃。
“赢了!打赢他们了!”终于,附近的马韩勇士被他们打散,四处逃窜,有人举着武器高呼道。
然而,他们高兴的太早了,远处矮墙后一阵脚步声响起,那是马韩人集结的声音。
“嗖嗖嗖!”
雨点般的箭矢打了下来,刚刚还在庆祝胜利的奴隶们遭遇到了灭顶之灾。
这些没有任何防护,体力又差的奴隶们根本无法抵挡锋利的箭矢。
“砰!”张宇再一次的倒地,一根箭矢射入了他的肩膀,巨大的力道将他拖倒在地。
他四肢用力,奋力挪动到一具尸体边,上前八爪鱼般抱住了对方,然后便是一个翻滚,让尚有余温的尸体发挥其挡箭的作用,至于效果,交给天意啦。
“快,找掩护!”
“进屋躲避!”
有幸存的奴隶们招呼各自找掩护,此刻他们心中的暴戾刚刚降温,又有危机到来,躲避箭矢的他们是前所未有的沮丧,那是找不到出路的绝望。
“没法子,只有等他们靠近,跟他们拼了!”那个满脸疤痕的汉子龇牙道。
“对,杀一个保本,杀两个赚了,我反正是保本了!”有人啐了口唾沫豪迈道。
“张小子,死没?”躲在木头背后的疤脸汉子问道。
没有回话,但是几人都看到前面空地上的一具尸体动了动,皆面露微笑。
“哈哈哈,你那一口绝了,我们兄弟一直想要尝尝那厮的肉来着,没想到被你抢了先,以后,你就是我等的兄弟了!”疤脸汉子见状笑道。
“兄弟?黄泉路上的兄弟吗?”一名身上中箭的瘦高个,身子贴在土墙上,面露苦笑接话道。
“哈哈,黄泉路上的兄弟也可以啊,有你等陪着,想必也不寂寞,说不定还能合力杀些恶鬼呢?”有人毫不在意这丧气话,笑道。
“等会儿跟着我冲,听我说,弓箭手就怕近身,只要我等近了身,那些人必然崩溃!”疤脸汉子像是个懂兵事的,向左右招呼道。说着他自己也有些丧气,“可惜我等体弱,不然乘此时机绕到敌人一侧,发起冲击,必然取得胜利。如今处境,就怕敌人放火啊!”
众人闻言,看了看四周的干草,觉得有理。
然而,说什么来什么
“嗖嗖”箭矢破空声再次响起,让这些幸存者绝望的是,这一次的箭矢上带着火光。
“退,退往空地,马上就要有大火了!”有人从掩护地跃出,一边后撤一边呼喊,然而,他身子刚一露面,就遭遇到了箭雨的覆盖,一连几只箭矢入体,神仙难救。
“噗噗”
上边的尸体上传来一阵阵箭矢入肉的动静,让张宇有些安心,可是望着陷入绝望的同伴,他又十分着急。
“杀啊!!”
震天的厮杀声响起,有尸体压着,张宇头有些晕,掌中刀握的反而更加紧了。
“敌人终于发动进攻了吗?”“噫?不对,他们厮杀怎么喊的是汉话?”
箭矢不再落地,张宇鼓足勇气掀开尸体,这才发现,刚刚进攻他们的马韩勇士,正在遭遇一边倒的屠杀。
铁甲罩身,长矛推进,箭矢横飞,后边的那支军队以无敌之姿碾压着刚刚就要覆灭他们的马韩勇士。
最让让张宇泪目的是,军阵里竖起的一杆汉旗,上边的字他认识,那是一个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