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兄,是泰山兵,河阳津大败!全军覆灭。”
曹操松弛的神色并没有维持多久,就被风风火火赶回的夏侯惇带回的话语所打破。
“什么?全军覆没?两军隔河对峙,董卓是如何做到的?”帐帘被他一把掀开,拽起匆忙赶路的夏侯惇衣领质问道。
“啊?我也不知啊!外边全是泰山逃兵,听说是被凉州军包围,最后全歼了,只有少数人逃了回来,现在外边正乱呢!”夏侯惇脸上带着明显的慌乱,毕竟刚刚经历过大败,他很清楚一旦再次经历兵败,恐怕就没有荥阳之战的好运气了。
“糊涂啊!”却见曹操面色变化,最后抚掌叹息道:“此时正该收拢败兵,仔细探查敌情才对,怎能让败兵惑乱军心?”
进而他的面色变得严肃,对夏侯惇道:“不行,我得去见盟主!”说着曹操出帐,唤来亲兵,上马向着中军赶去。
“哎!大兄等等我。”
夏侯惇呆愣转身,只看到曹操坐骑身影消失在明灭的火光中,顿时反应过来,拎着自己的兜鍪闻着马蹄声快步跟上。
曹操骑坐在马背上,驮着他的正是上次救他一命的年轻公马,体态强壮,富有活力,在黑夜里也能踢踏如飞。
路上两侧的营房里混乱肉眼可见,此时兵败的消息已经传开,人们对于董卓军的恐惧达到了极点。
“驾!”
他的心情愈发焦躁,急切的催马起来,丝毫不在意夜晚坠马的风险。
然而,他还是多虑了,越靠近中军大营,秩序就愈发凛然,不停的有传令兵驰出,传达中军的命令,负责守卫的兵卒也更加严厉,曹操本人被手持长矛的士卒拦住了好几次。
渐渐的,曹操也想明白了这番变故的缘由,河内联军的营寨并不是一个整体,诸侯兵卒互不统属,而驻扎在曹操营寨附近的,正是消息中所说的兵败河阳津的泰山兵,也怪不得那些人如此慌乱了。
矛尖锋锐,闪烁着夜晚里的点点火光,被小兵举着,直直伸到曹操的眼前,让他多少有些无奈。
“哎!孟德兄,你来了。”袁绍掀开帘子,亲自前来迎接曹操,朗声说道,同时目光扫过周围的军士,彰显着自己的冷静神态。
袁绍自小就是个美男子,此刻身着戎服,腰配长剑,走起路来英气逼人,儒雅气质却不减当年,看得曹操心中酸水直冒,当年就是这小子,凭着这身好皮囊,哄骗了多少女子!
“身子好了?本来我已经传信冀州,让他们搜罗名医过来与你诊治的。看你如今状态,是为兄多虑了。”袁绍亲切的上前捉住曹操的手,一边说一边拉着他入帐道。
此刻的袁绍身为联军盟主,其身上的威严消失无踪,看来真就像个老友相逢。
“哈哈,谢本初兄!些许小病而已,难不住我曹孟德!”曹操故作慷慨,大笑着说道。
二人的兄友弟恭,以及开怀大笑的场面,让外边观察统帅的士卒都松了口气,作为将领,既然还能笑出来,说明战事并不严重。
曹操可不这么想,心思缜密的他还是从袁绍多余的动作里,看出这位老友的心,可能并没有他所表现的那么平静。
“本初,河阳津战事,到底如何了?王匡呢?是死是活?”人刚一入帐,曹操就顾不得刚刚的作态,拉扯着袁绍的衣袖急声问道。
“曹孟德,某还没死!”谁知袁绍还没有回话,帐内就传来一句气急败坏的声音。
“王公节?你怎么在此地?不对,你在这里,河阳津一战,谁打的?”曹操看到屏风后面走出一名面色忧郁的中年人,吃惊问道。
“哎!”王匡先是叹息一声,摇摇头道:“董卓那厮偷袭我临河大营,我,我恰巧不在营中,大军一时无人统帅,崩溃难以遏制。”
“身为大军统帅,人却不在营中?”曹操真是开了眼,这样的人是如何统帅大军的?摇摇头,士人的风度让他将心中的污秽之词收了回去,只是心中的阴霾滋生,怎么也擦拭不去。
“好了!先说正事。”袁绍看到两人有些矛盾,出面缓解道。
说着他拉起曹操入内,指着中央的地图道:“据斥候的情报,在河阳津背后十里地的山谷,收拢了大批泰山兵溃卒,一个个手无寸铁,衣甲不全,士气已衰,无再战之力了。”
“董卓没有进兵?”曹操闻言眼神一凝,注意到了不对劲。
“哈哈,”袁绍先是一笑,以手抚须笑道:“在收到消息之后,我立即派遣麾下大将颜良、文丑,率领营中精锐骑兵,以为先导,先一步堵住了山口。据刚刚的传令兵回报,他二人冲锋陷阵,连杀董卓军数人,让凉州军不敢寸进。”
“嗯,”曹操看着地图,闻言点头,颜良文丑的勇名他听说过,且并不以为意。在刚刚经历过残酷战场的曹操眼中,个人的勇武真不算什么。
“董卓军是何部署?”凉州兵没有推进,并不意味着对方怕了,战场上的信息真假难辨,于是他紧跟着追问道。
“呃,”袁绍一时无语,有些尴尬摇头道:“那个,对方同样把守山口,颜良等将皆是骑兵,无法攻坚,如今正在僵持。”
“孟德来的正好,我们正谋算着固守大营,把守河内联军驻地,亦或者将大军前移,与那国贼一战!”袁绍的语气迟疑着,说出两人刚刚的谋算。
曹操扫视两人表情,王匡怒目圆睁,看样子对于这场败仗很不服气,而袁绍则避开了曹操审视的眼神,并且从他的肢体语言中就能看得出,其人有些怕了,恐怕固守大营才是他的真正打算,这也符合曹操对于袁绍的印象。
“进军也好,固守也罢。当务之急是要探查董卓军情报。以某观之,董卓军刚获大胜,却没有进军,其中必有缘由。”
曹操看着地图,摇摇头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眼神从地图上的线条上扫过,忽地他抬头问王匡:“王兄?河阳津的渡船都已收缴了吗?现在何处?”
“渡口的船只早在董卓军到来之前就被我收缴了,并且藏在隐蔽之地。你是说?董卓没船?”王匡眼睛眯起来,思索了番回道,似乎意识到了曹操的想法,他又摇摇头道:“不对!董卓若是无船,就不能运输大规模兵力,没有大军,又怎能突破我苦心设置的河阳防线?”
见识过凉州兵战力的曹操却不这么想,他看着地图上的沟壑,想起河阳津附近的地势,指着上游道:“有没有可能,董卓是以少量精锐,从上游水浅处渡河?然后前后夹击,攻破了河阳津?”
袁绍站在一侧,看着曹操的手指扫过的路线,默默思索了其中的可能性,点头道:“孟德所言甚是,董卓极有可能施此奸计!”
事情发展的太快,各种消息乱飞,几人到现在还不知道正面战场是如何被董卓突破的,此刻也只能依据已知情报闷头进行分析了。
“哼!”王匡的脸渐渐涨红,不满的冷哼一声,此刻的他也明白,曹操所讲的可能性最大,可是被他引为仰仗的泰山兵这么轻易的被击败,让他一时接受不了。
只是,当他扫过肉眼可见消瘦一圈的曹操时,心情才略微有些好转,比起曹操的差点身死当场,他要幸运得多!
“报!”就在几人讨论军情的时候,帐外传来传令兵的呼声。
“盟主,颜将军的情报!”帐外的亲兵低声禀报道。
几人先是一愣,随后相互对视一眼,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收到董卓杀到眼前的消息。
“拿来!”袁绍干咳一声,整了整衣衫,对外朗声道。
“噔噔噔”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过后,一名文士掀开帐帘,将情报信函交到袁绍手中,随后便恭敬的低头退出大帐。
“咕”手握着信函,袁绍咽了下口水,先是看了看对面盯着信函的两人,然后强撑着抽出竹简扫视起来。
“呼!”在曹操等人的围观下,袁绍狠狠松了口气,将竹简交到两人面前,如释重负道:“董卓退兵了。”
随后袁绍以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向曹操,赞道:“孟德谋略非凡,董卓那厮的行动,真还如你所言,据颜良俘虏的敌军斥候招供,董卓正是以精锐步兵偷袭河阳津阵地,他以正面渡船强攻,才能一举击败泰山兵的。”
“至于退兵的缘由,也正如孟德所言,董卓那厮的船少,无法保证辎重粮草,以及后路的安全。据颜良等将在河岸边营寨观察所得,董卓军撤的仓促,连营地内的粮食都没有带回,而是选择就地烧掉。”
曹操的脸色并没有因此而平静下来,眉头始终皱着,他仔细的看着情报中对于泰山兵与凉州兵的作战,心中与上次荥阳之战中徐荣率领的凉州兵马进行比较。
他可以自然而然的得出结论:凉州兵的战力比诸侯联军要强!而且军事长官的素质也要好得多。
荥阳之战中,徐荣对他施行的诱敌伏击战术,无论是抛弃诱饵的狠辣、武备战术的针对性,还是伏击的时机选择,都让曹操挑不出毛病,要对手不是自己,他都要为徐荣鼓掌点赞。
而董卓军的声东击西,派遣精锐远距离穿插绕后,战术上并不新鲜,官军攻打流寇,如他扫灭黄巾之时,便经常施行这样的战术,可是这样的战术是建立在双方士兵战力悬殊基础上的。
通过这一战,曹操清晰看出了两军强弱。
他又想起了上次突围时,那个敢于拦在他的马前的凉州士卒,想起了他脸上的不屑表情,那一幕深深刺痛了他。
“咯吱”他将拳头握紧,发出了筋骨摩擦之声。
“盟主,我要回泰山了。”王匡看完了情报,额头皱成了山字,他将竹简缓缓放下,起身对袁绍恭敬一礼道。
“公节?你也要弃我而去吗?”袁绍一愣,起身来到王匡身前挽留道。
“非也,”王匡摇头,“董卓恶贼,某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某此次是要回去募兵,待我整军修武,再与董卓一战!”他咬着牙,眼睛充血,语气里满是不甘和愤慨。
这一幕看得曹操很是艳羡,泰山兵的敢战,在北方也是出了名的,而且看王匡的神色,他对于募兵还很有把握,说明其人的财货不缺,这就更让他羡慕了。
王匡是河内太守,在当今天下反董的局势下,他这个太守职位就是铁打的,无人敢动,哪怕是天子下诏罢免,也能以董卓挟持为由拒不奉诏。加上王匡在泰山郡的名望,募兵并不是一件难事。
而这种事实上的诸侯地位,正是此刻曹操所追求的。
“好!”袁绍并没有挽留,握住王匡手臂,重重点头。
王匡见状,朝着两人一礼,随即也不耽搁,当即出门而去。
“呼...”帐帘掀开,北风朝着大帐里灌进来,吹灭了靠近门口的油灯。
“哒哒哒”马蹄声响起,王匡的身影渐渐远去。
袁绍站立良久,直到帐外彻底失去了王匡的踪迹,这才转身,看到油灯熄灭,有些意兴阑珊的他将灯盏提起,靠近了一旁油灯点燃。
“本初?”曹操的声音这时候响起。
“孟德,何事?”正在看着油灯火光出神的袁绍转过头,转向出声的曹操。
“我也要走了,去募兵。”曹操看到老友的低落神色,有些不忍的侧过脸,开口道。不待袁绍说话,他继续道:“放心,某还会回来的,董卓这厮,没那么容易对付,这仗,一时也打不完。”
“哈哈,那你得赶快,说不得等你下次来时,那恶贼早已授首了!”心知留不住曹操的袁绍笑出声,打趣曹操道。
“本初大才,身负天下之望,定能获胜的!”曹操看向袁绍,恭维道。
“去往何处?兖州沛郡?刘岱那厮可不好说话。”袁绍知道曹家在兖州的势力不小,开口问道。
“不回家乡。”曹操直接摇头,荥阳一战,家乡子弟兵被他败光,此时的他可无颜面对家乡父老。
至于募兵的地点,曹操还真没下定决心。
此时的天下,处处起烽烟。
北方的并州,有白波军作乱,有匈奴人打着反董的旗号浑水摸鱼,不是募兵的好地方。
冀州是袁家的自留地,但却是在韩馥的掌控之下,二者的矛盾滋生,总有爆发的一日,他可不想牵扯其中。
青州起了黄巾自顾不暇,兖州刘岱是私心最重的诸侯,将兖州视为自己的势力范围。
荆州太远,徐州不熟...
“去扬州吧,丹阳兵的战力自古闻名,陶谦那厮凭借丹阳兵在徐州站稳了脚跟。而且,州牧陈温与你家有旧,应当会助你的。”袁绍似乎看出了曹操的犹豫,若有所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