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极!”
亲眼目睹了箭矢越过长空,精准的射向马匹,被纷纷弹开的场景后。看着那些对一身钢铁铠甲的马儿无可奈何的箭矢,张辽拍手叫好。
他上前,拍了拍没有丝毫不耐的马儿脖颈,再仔细观察了遗留在马身上的箭矢,都是插在锁子甲的缝隙里,锋锐被里面的皮甲挡住,并没有对马匹身体造成伤害。
看了看箭头上的点钢痕迹,他挑了挑眉头,看向公孙度道:“马铠防御力,不逊于人铠啊!”
“当然,多层的铠甲防御,能有效减弱锐器的穿透性杀伤。”
公孙度撇开自己关于重骑武器的构想,对张辽说道。
看着对方满意的神色,公孙度拍拍手掌笑道:“还没完呢,除了具装甲骑,我还让冶铁所另造了些甲胄,有不同的用途。”
说着他领着张辽来到一侧的兵器架,指着木人穿戴的铠甲道:“这里还有两种铠甲,适用于不同的骑兵兵种,例如冲阵的突骑,甲胄重60斤【汉斤】着重于正面防御,背部以及肢体减弱了防御,利于驰骋。还有普通的轻骑兵,甲胄重30斤,配备一件胸甲,亦或者一件锁子甲即可。”
其实这就是将具装甲骑进行了弱化,以减少防御的基础上,增加骑兵的机动性,骑兵的作战就有点类似于后世的坦克,机动性、防御力、杀伤力,在作为动力的马儿还是碳基生物的情况下,很难做到同时兼备。
“呛!”
张辽来到兵器架前,挥刀砍向任一铠甲,锋利的刀锋在铠甲的表面划过,随着一溜火星闪过,甲胄却没有大的破损。
他上前触摸着上边微微凸起的划痕,皱皱眉头,再观察了下铠甲的关节处,赞道:“防御力不错!”
张辽砍的正是公孙度所说的突骑铠甲,其是在具装铠甲上做了很大的优化,不过这种优化不是站在士兵的角度上,而是站在工匠以及冶铁所的制作工艺角度上的。
说着他绕着铠甲走了一圈,待看清了铠甲的背后,不禁看向公孙度,诧异道:“皮甲?”
这种铠甲只专注于骑兵的正面,大块的胸甲并没有偷工减料,但在其他部位,如批膊、裙甲、臂铠等部位,就显得有些做工粗糙了。
而所谓的专注正面的后果便是骑兵的背部换作了皮甲,也就大大减少了甲胄的钢铁用量,难怪比具装的铠甲轻了有足足40斤。
这其实是由突骑的战术决定的,专注于纵横冲锋的突骑,不需要进行混战,正面的坚固铠甲能够抵御大多数的正面攻击,而背后的皮甲虽然防御力不足,但是作为骑在马背上的骑兵,有着披风鼓荡,能够挡住大多数飞来的箭矢。
说白了这种甲胄只能用在不要命的勇士身上,他逼迫着骑兵进行机动,因为一旦停下,骑兵没有了速度,甲胄的破绽能让他们迅速减员。
“嗯,这其实才是咱们辽东郡骑兵的制式铠甲。没你想象的那么差,只要背部不面对敌军即可。”
望着眼前这一副卖相不好看的铠甲,公孙度却露出了老父亲般的温暖笑容,这甲胄的诞生,完全是在性能、造价、制作工艺间的最佳抉择。
他从身边亲信手上拿出一张纸递过去,道:“先别急,你看看这个!”
张辽疑惑,但还是乖乖的接过纸张,打眼一看,顿时愣住,没别的,好歹也是个豪强子弟,这纸上的内容他是死活看不懂。
用的全部上公孙度所说的简体字也就罢了,这不耽误他认知,可上边连绵的线条有四个什么鬼?
他举起纸张左右瞧瞧,又对着阳光照照,试图找到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五官皱成了一团,最后还是将求助的眼神望向公孙度。
“哦?”
公孙度看到他的眼神,凑到跟前,这才惊觉“哈哈,文远看不懂也很正常,这是羽林营那帮小子和冶铁所匠人的共同研究成果。”
“你看,这是代表着产品的性能,后边有解释,在铠甲制造中代表着各部位的坚固程度,这是造价,从工匠的工时,到材料的费用,合计在一起。这是工艺,这里指的是制作速度。”
公孙度伸出手指对着纸上的线条比划着道:“这些线条代表着这三种参数之间的关系,而文远眼前的甲胄,则是线条的交点,及理论上的最优甲胄选择。”
公孙度对于这张纸的感慨是别人难以想象的,早前他便将羽林营中擅长数学的少年人派遣到冶铁所进行数据的统计工作,他们的任务就是将匠人们的经验,以精准的数字、流程、可复制性的记述下来。
少年们的成果因为时间尚短,暂时看不出来其中价值,可是少年人对于数学的应用却是足以让公孙度感到兴奋。
他让少年们与冶铁所的匠人联手,将公孙度考虑的那些因素,以数学的形式进行量化,再以图表的方式展现出来,交予郡府进行选择,事实证明,少年们做的很不错。
这一次他对骑兵甲胄样式的选择,便是完全依照数学的理性判断。
张辽眨眨眼,看看眉飞色舞的公孙度,再看看鬼画符的线条,凝神皱眉好半天,最后摇摇头,还是不懂。
看着张辽这硕大汉子的懵懂眼神,公孙度叹口气:得,是个偏科生。
不过公孙度也不恼,这对大汉土著来说很正常。
他一手扶着张辽肩膀,一手指向面前的铠甲,傲然道:“反正,你只要知道,除了你要求的具装甲骑那种不合理的骑兵外,其他的骑兵甲胄就是这种,它最大的优势便是,等铁城建好,你需要多少甲胄,襄平就能提供多少,而且是以这个时代,最快的速度造好。”
“嘶..”张辽虽不懂上边的图表,但是却被公孙度的保证给惊到了,他了解公孙度的为人,一般不轻易打包票,既然能够口出狂言,那就说明此事并不为虚。
公孙度并不是在吹牛,他的信心来自于冶铁所对于甲胄制作工艺的改良,当公孙度放宽了甲胄的精良程度要求后,冶铁所的匠人工作难度一下子便降了下来,他们的工作从制作一套完整且防御力十足的铠甲,变成了制作强度合格,且尺寸达标的钢铁零件。
这种技术改良得益于杜期的一次技术分享,他向匠人们无私传授了作为宛城冶铁大匠的不传之秘:双液淬火法。即先用动物尿、后用动物油进行双液淬火。
这种淬火能够大大提高刀具的强度以及硬度,是杜期从前的立身之本。
也就是从杜期的这一次分享之后,众多的大匠开始了自己的秘诀分享,这些祖祖辈辈从事冶铁行当的匠人们,或多或少了解些对外人来讲神乎奇技的秘诀,这些本可以用作传家宝的秘诀第一次在冶铁所的匠人之间流传开来。
这让负责记录的少年人们高兴不已,因为他们的记录本上终于有一些肉眼可见的有价值的内容了。
当多种多样的钢铁处理工艺搬到了杜期面前后,他突然发现,从前显得茫然不知归处的冶铁技术,一下子有了路径。有了公孙度的指导,匠人们已经意识到了何为熟铁、何为生铁、何为钢。
而那些匠人们秘而不宣的处理手法中,不少就是针对熟铁,即炒钢法的成品,也是转炉炼钢法的成品,在这种思想指导下,办法就显得简单了许多,只要用转炉浇筑成模型,再根据匠人们的法子,对其进行熟铁渗碳处理,便能快速且大规模的得到钢材。
成品钢材的快速获取,大大加快了甲胄的制作速度,而在甲胄的制作工艺上,也因为浇筑法的使用,而大大降低了加工难度,部分特殊零件如臂铠,则是采取重锤锻压的方式进行锻造。
公孙度的视线越过眼前的铠甲,投注到远方的高炉烟囱,再望向城外进行丈量的空地,仿佛看到了一个努力挣脱枷锁的钢铁巨人,试图向着世界发出他震天的呐喊。
.....
汉献帝初平元年,三月中
襄平城外,被木制栅栏围起来的大片空地上,人头涌动,喧闹非常,然而,这并不是襄平的大市开启,而是来自青、冀二州,乃至中原的难民终于抵达。
栅栏外边,道路上、城墙上,满是指指点点的襄平市民,事实证明,哪里都不缺吃瓜群众。
“哪儿来的?”
“还能是哪?中原来的呗!咱们府君去年才拉来一群人,这不,又来了!”
“中原乱成啥样了?怎么全往咱们这地方跑?”
“嘶,可惨了,听说皇帝老儿都被杀了,到处都在死人!”
.........
听着民众的指点声音,糜竺禁不住朝城门口打望了几眼,心中纳闷,短短时间,这群小民的胆子大了不少,以往可没多少人敢往官府跟前凑的。
“快!先按照名录点名。让他们都动起来。”
随着糜竺不耐烦的命令,顿时有官员传达意思,乱哄哄的人群在短时间里就变得安静下来,在官员的协调组织下,这些经历了长距离移民的难民们乖乖听话,内部有威望者也在这时候站出来主持秩序。
“远处有木板,青壮负责构造营房,老弱负责清理地面。”
身着官袍的官员们大腹便便,趾高气扬的从这些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人跟前走过,手掌在鼻前挥挥,像是在散开难闻的气味,最后伸出白皙肥胖的手指挥道。
“你,你,还有你,随我去领粮食物资。”
又有官吏进入人群,点出几名身强力壮的管事,指派着人前去搬运粮食。
眼看着有人前去搬运粮食,这群难民的情绪这才肉眼可见的平静了下来。
“呼!可算是将这群人带到襄平来了。”
想起这一路上的种种,让糜竺这种经历过风浪之人都不禁后怕,带着多达两万的难民,穿越大半个辽东郡,路途上艰险重重。
多亏了公孙度设立农庄时的提前布局,以及冬日里商贾行商的前期投入,许多关键位置,在商贾的催熟下,已经建立起了食宿客栈,这大大减少了糜竺的工作量。
当然,最重要的,还属沿途星罗棋布的农庄,这些公孙度的铁杆提供了食宿和护卫,这才没有出什么大乱子。
这些人便是在沓氏滞留的难民,在辽东开春之后,便由糜竺亲自负责押送,调运往襄平。
“长史辛苦!”陈江笑呵呵的对糜竺见礼,面对旧主,他略微有些不自然,但还是以下属之礼拜见。
“哈?不过是行路而已,有何辛苦可言?”糜竺不在意般摆手,再度望向城门口,问道:“主公呢?不在襄平?”
糜竺感觉颇为奇怪,一地府君,不在自己的首府里呆着,自己这个二号人物回来也没看到人影,若不是了解公孙度为人,他还真以为二人之间起了嫌隙。
“回禀长史,主公今日去城外演武了,并不在城中。”陈江闻言,出言解释道,又是在为公孙度开脱“长史行程迅速,恐怕主公也难以预料归期,这才错过。”
“无妨!”糜竺听到公孙度在行兵事,也就不再关心,转头问起政事来:“这批难民,主公作何处理?都是些无依无靠的小民,那些豪强,可都还在沓氏的花花世界里流连呢!”
“这个...”陈江迟疑一声,带着糜竺来到栅栏旁的木屋,指着木屋墙面上的图纸道:“主公说了,时间不足,这一批人就先不分地了,让他们负责铁城的建设,自己养活自己。这是铁城建设的章程...”
糜竺皱眉,细细看起墙面上的巨大图画,那是用平面图的形式,设计出的铁城样式,可以看出来铁城与襄平城是连接在一块的,上边有大大小小的圆环,对冶铁有所涉猎的糜竺知道,那是高炉位置,接着便是矩形框,标注的是各种类型的厂房,林林总总,目不暇接。
“就他们?能行吗?”糜竺转头看向那些因为粮食转运而兴高采烈的难民,发自内心的觉得不靠谱。
在糜竺的眼里,建筑建造,从来都是靠着官府大规模的征发民力,不仅需要集合万众之力,还需要朝廷的专营匠人、官员主持,才能完成一项如此规模的工程。
不过他也当面提出疑问,而是翻起了木桌上的章程册子,只见章程下边有一行小字:“匠作大匠于安、商曹陈江联合编制”
“将作监?难怪!”
糜竺知道公孙度随行的有匠人,没想到还有将作监大匠,这下倒是合理了。
作为朝廷进行工程建设的基层干吏,将作监的大匠最不缺的经验,于安在朝廷里干了几十年,在公孙度以钱粮、名声的诱惑下,参与到了技术章程的编制工作中来。
“你还参与进来了?”糜竺看到陈江的名字,愣了下接着看向一侧脸露得意的对方道。
“正是,某只是提了些小小意见而已。”
陈江努力控制脸上肌肉,不让自己笑得太夸张,矜持的回道。
糜竺越翻,越感到惊讶,这里面不仅有各种建设的工艺介绍,还有完善的组织架构,将一个铁城建设从工程建设、技术编制、物资掌控等多个方面进行管理。
“又是商社?”当看到其中的辽东建工商社的名头,糜竺终于是禁不住出声了,虽然他在沓氏对商社已经见怪不怪了,沓氏因为资金充裕,商贾又逐利的缘故,正是商社建立的火热阶段,是个人有点闲钱就要前往官府进行商社注册,再放出点真假难辨的消息,就试图在股市上捞一笔。
此次前来襄平,他的首要任务便是向公孙度请示,想要整顿下沓氏的这股不正之风。
让他没想到的是,这股商社风也刮到了襄平。
“还要给工钱?”当看到里面的细则内容,注意到难民的待遇时,禁不住再次确认道。
“嗯,的确是以商社的形式运营,主公说了,有过一次完整工程经验的人,在这世上少之又少,让他们就此散开太不划算,不如成立专业商社,以后各地的工程任务,可以打包给他们。主公还说了,比起那点钱财,能力与效率,才是最为重要的。”
陈江就像个公孙度的复读机,一句一个主公说了,不仅是言语,其人端着的那副模样,真是惟妙惟肖。
“哧,”糜竺呆住,看了陈江好几眼,忍不住笑出声来,卷起手中章程册子,轻拍对方肩膀道:“好好!谨遵主公之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