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敦继续检查兵器,连连试了三个箱子里的环首刀,都有着这样那样的毛病,但他并非新手,知道不能对常规价格购买的武器吹毛求疵,但如此低的良品率,还是让他多看了抹汗水的公孙继几眼。
就在这时,几名大汉呼哧呼哧的抬下一个大木箱,箱子看着不大,重量着实不轻,光从汉子们急促的喘息声里,吴敦便知道内里的货物为何。
想到这里,他眼睛一亮,迫不及待的上前,挥手让力夫让开,劈断捆扎的绳索后,拨开面上的干草,顿时看到了在日光反射下,泛着精光的甲胄。
吴敦眼中喜色一闪,捞起一件在面前细细观摩起来,这是一套汉军制式两当铠,批膊、护臂、裙甲,各种配件完备,甲片被磨得光亮,有如镜片。
但吴敦还是能够从各处甲页的缝隙间,配件的颜色差中判断得出,这些都是官军的旧铠甲,被公孙继找回来修补一番,翻倍卖给了自己。
“好好!汉军制式甲胄,这是从前朝廷配发给辽东的吧?这质量明显比青州府库中的好多了!”
吴敦不但没有因为旧铠甲而生气,反而连连称赞,这是因为随着朝廷的财政败坏,武器制造上也开始偷工减料,最为明显的便是处于内陆的青州府库,吴敦他们除了战场上缴获的官军甲胄外,从府库中收缴的甲胄,其质量还不如田间耕作的犁刀坚硬。
反倒是处于边地的辽东郡兵,身上的甲胄都是要经受战火淬炼,其质量自然要比内地的铠甲值得信赖。
“呵呵!那是当然,为了首领手中的铠甲,可是费了我好大的功夫,辽东、玄菟、乐浪三郡,我可是上下打点了个遍!”
公孙继见状,上前拱手笑眯眯的邀功道。
这倒不是他夸功,要想为黄巾军凑齐这么多的旧甲胄,着实费了好多功夫。不仅有征马韩的军队回返带回来的损耗甲胄,还有被他高价购买的三郡武库中的库存甲胄,这些破烂甲胄被他拿回来请匠人修补后,再到冶铁所订购一批配件,最后打磨便就完事。
一番倒腾下,算上货运成本,公孙继将成本两千钱不到的甲胄,卖到了一万五的价格,算是这批货物中利润最高的了。
“可惜啊,这生意做不长久!还是马韩的生意长久,那地方的战事一时半会儿停不了,马韩冶铁工艺不行,看来武器生意一时还做不完。”
“而且,看这些黄巾军的面貌,也不像是能够装备得起甲士大军的势力!”
想到辽东郡的甲胄存量有限,而且黄巾军也没有那么大的胃口吃下更多的甲胄,而且以公孙继的见识,黄巾军要想训练出一批能够披甲上阵的甲士,并不是那么简单的。
光是汰选出一批能够披甲持刃的青壮就是个大问题,因为甲士不像是长矛兵这样的兵种,甲士想要作战,需要体力、也就是说他们不仅在平日里需要吃饱,时不时的还需要补充肉食。
公孙继侧过身,深深看了那些护卫的黄巾军士卒几眼,心中嘀咕:“不知道传说中的黄巾力士,是个什么样子。那应该才是黄巾军中的绝对精锐吧?就是不知道张角之后,哪支黄巾得到了真传?”
“哈哈,有劳公孙兄弟了。放心,以后青州这片的生意,老吴都交给你来做。”
吴敦目视公孙继,笑着拍胸脯保证道。今日看见这些精良的兵器甲胄,吴敦已然认可了公孙继的价值,其人能够弄来这些甲胄,已经显露了其人作为商贾的本事,所以他并不在意公孙继在这过程中能够收取多少利益。
就在公孙继在为吴敦保证的垄断生意而狂喜的时候,就见吴敦快步上前,拉住公孙继到一边,低声对他说道:“公孙兄弟,你是辽东那地方的,听说辽东也是北方,你能搞来马匹吗?”
吴敦的学识并不多,关于辽东的见识还是那些新收的幕僚普及常识得来的,在他的印象中,辽东与青州隔海,冬天很冷,胡人很多,经常打仗,是处不怎么安分的地方。
但是他从幕僚的众多言辞中判断,辽东郡兵出突骑,擅长骑兵作战,那么辽东肯定不缺马。
“马匹?”
公孙继抚平皱巴巴的衣袖,皱起眉头,轻声自语道,显然,马匹这种交易在他的意料之外,一时犹豫,不敢答应下来。
“正是马匹!”
吴敦见到公孙继犹豫,知道这不是他能决定的,于是接着出言道:“兄弟也知道,青州当前还在打仗,孔融那老匹夫,占据北海几座城,不敢与柳渠帅打,转过头袭击齐国。”
公孙继闻言来了兴趣,转头就见吴敦脸上带着少有的无奈:“官军中有名叫太史慈的骑将,骁勇异常,就带着几百名骑兵,就将我大军冲得人仰马翻。”
“太史慈?”
“嗯,就是这个人,是个好汉。好几次我等用步兵围住少量骑兵,那人都单骑冲阵前来解救,关键是其人还真成功了,长矛短戟,一合难挡,杀得我军分外狼狈。若不是官军兵少,杀伤不大,否则此战定然是要动摇我黄巾根基的。”
吴敦说起太史慈,脸上既有佩服,也有痛恨,最后化作一声叹息:“事后我等合议,还是要练骑兵。青州的牲畜已经被我等收集起来了,只是算上驴骡,合起来也组不成两千骑兵,还是要马!”
说完吴敦目光热忱的看着公孙继等待着他的回复,在他看来,既然其身后的公孙度不知作何缘由在扶持青州黄巾,那么支援他们马匹也应当不在话下。
“这个?”公孙继并没有立即回答,思索片刻后,面对吴敦道:“此事重大,请恕小子不敢答应。此事我定会如实禀报家主,一切按照家主意愿。”
“应当的,应当的!”
吴敦见状,没有失望,反而是连连点头。
公孙继长出一口气,这时候的他及时转变角色,不再是商贾,而是作为公孙度的代表说话。
想起公孙度的交代,公孙继眼睛一亮,试探着出言道:“其实,”
待吴敦好奇的望过来,公孙继迟疑着道:“小子倒是有个想法,头领也是知道,光是有马,可是练不出骑兵的,还需要骑将。”
“兄弟有何办法?速速道来!”吴敦闻言,胡子一抖,神情激动问道。
“哈,只是小子的一点浅见,时间紧迫,战马购置、转运都需要不短的时间,如此一来,贵方何不派遣军官到辽东学习骑兵战法?”
“啥?到辽东学习?”吴敦不可置信的揉揉眼睛,疑惑问道。
“嗯,正是学习。大哥也知道,东莱黄巾的柳渠帅,正是家主的故友,他开春就将军中好手派遣到辽东学习,而今那些军官,正在辽东进修呢!”
公孙继知晓吴敦的诧异,面不改色的点头确认道,顺便以柳毅举例说道。
“呵!果然,柳毅那家伙就是公孙度的手下。”吴敦先是在心中腹诽了句柳毅这黄巾的含水量,接着思索起军官派遣的可行性来。
“嘶,到辽东去,那还回得来吗?不会被公孙度吞了?”他先是犹疑公孙度的用意,接着又自我否定:“不可能,一批毛头小子而已,犯不着!难道是为了将来在我黄巾内部插根钉子?”
望着吴敦阴晴不定的面色,公孙继见状出言:“此事不急,事关重大,吴大哥可以先行上报的。”
“嗯!”吴敦点点头,他也没有立即答应下来的打算,在他看来此事虽然有多般好处,但是看着越是如此,就越要小心公孙度的不怀好心。
随后吴敦也不招待公孙继,急匆匆的上马远去,像是要回去禀报一般。
望着远处道路上的烟尘,公孙继笼着袖子笑而不语。
没有了吴敦,在场的黄巾头领们又都忙着验收货物,于是公孙继开始带着自己的护卫们开始在蓼城左近游玩。
此时是六月天,道路两侧田亩中的麦苗长势旺盛,入眼全是一片翠绿。
公孙继一边观赏景色,一边评估黄巾军对于治下的控制力。
途中他见到了许多被黄巾兵卒征发前往码头区搬运的民夫,令公孙继诧异的是,这些被征发的民夫脸上并没有往日里的愁苦,反而多有喜色。
负责护送、看押、维持秩序的黄巾兵卒也都是懒洋洋的拖着兵刃随行,只有望见公孙继一行时才眼露警惕,兵刃不自觉的朝着陌生人,像是预备着随时暴起,而那些民夫,也随着兵卒的举动而警惕,眼神中虽有恐惧,但都尽量压抑着。
“军纪尚可!”
看着那些兵卒的举动,公孙继在心中评价道。在他看来没有对民夫颐指气使,没有用兵刃驱赶,还能对意外做出合理反应,都算是强兵应有的素质了。
随着公孙继身侧的黄巾头领上前搭话,双方的误会随即解除,公孙继还发现,随着黄巾头领的传话,那些民夫看向自己的眼神都变得亲切不少。
“唔,看来吴敦并非虚言,只有知道粮食是大家的口粮,这些百姓才会这么踊跃。”
注意到百姓的态度变化,公孙继在心中自语道。在他看来,吴敦作为统治者,能够做到为治下百姓购粮,已经超过此时天下九成九的官吏了。
望着并不混乱的民夫远去的身影,公孙继在马背上自语道:“民心尚可啊!”
接着他心中又浮现疑惑:“不是说黄巾在青州搞得一团糟吗?当前的情况,又是为何?”
据公孙继所知,青州黄巾上层在上一次的集议中得知闫信的计策后,经过长时间的争论,最后决定在青州治下实行分田。
只是,这样的政策,并不是黄巾军这样的组织一时半会儿可以完成的,要想分田,首要的便是统计田亩数字,以及治下百姓的户口。光是第一步,就难倒了一心变革天下的黄巾军精英,缺少有文化、有技能,会统筹的读书人,是黄巾军一直以来的痛点。
他们最接近可以形成完整政权是在张角举旗之时,那时候的黄巾军中,有着大量的有文化,有理想的道家精英,而后随着张角逝世,黄巾被朝廷剿灭,使得许多有理想的人心灰意冷,开始远避山岭,不问世事。
并且,经过多年的战乱,不断的战场伤亡下,张角弟子死亡,有威望的首领继位,黄巾军内部开始换代,褪去了些许道家痕迹,真正成为了农民军
在这样的困境之下,官府原先的吏员、小官们被黄巾军重新的起用,在血淋淋的刀子威胁下,这些人开始战战兢兢的帮助黄巾分田。
然而,即便有着暴力作为威胁,分田过程中还是闹出了不少事端,有投诚的豪强多占无人田亩,有吏员欺上瞒下,凭空为自己挪来大量财货,有黄巾中上层腐化,开始为自己搜刮好处。
据闫信收集的情报所知,光是乐安、济南、齐国三地,田亩的四成进入了黄巾军的中上层军官手中,这些人手里有了地,自然而然的要招揽佃户耕作,全然忘记了分田的初衷,这些人从黄巾军到地主的身份转变,不过片刻间的利益考量而已。
余下的六成中,本地豪强利用拉拢、腐化、伪造文书等手段夺去了其中三成,最终留给青州普通百姓的,不过三成而已。
这三成,在面对百万青州农民时,多少显得杯水车薪了。农民得到手中的田亩,根本养不活一家,他们在忙活自己田亩的基础上,还是得出卖劳力,为地主干活,才能勉强维持生计。
在公孙继看来,黄巾分田的政策显然是失败了。
带着这样的疑惑,公孙继驻马在一处道边麦田前,挥手让身后的护卫向着水渠上踩水的农夫询问。
护卫强壮的身形,以及身上的兵刃,都让那些田舍夫不敢动弹,愣在那里被护卫按照公孙继指示一句一句的盘问着。
没多久,公孙继看着护卫抹着汗水归来,问道:“如何?他们有分到田亩吗?”
“回禀郎君,有的,听其言语,村中所有的农民都有分田,无论贫富,多的有几十亩,少的有几亩。”护卫是个细心的,一点点将回忆整理道:“道路边的麦田都是村子里的外来户,也就是黄巾军的军官所有,他们都是军官的佃户。”
“唔?这些人不恼怒吗?黄巾军霸占如此多的田亩?”
“属下问过,他们说,本来这些田就不是他们的,黄巾军过来,不过是换了地主而已。而且,没有了老地主,他们不仅租子少了不说,从前的那些债务也都销了。更重要的是,黄巾军多少还是分了地的,虽然不均,但村民都有受益,故而无人对此非议,怕黄巾将地收回。”
护卫看了眼马上的公孙继,低头继续道。
“呼,习惯了地主存在,所以对此麻木?还是被因为眼前的利益麻痹?”公孙继回想起那些带着笑容,簇拥着走向码头的民夫,心中颇为悲哀的想着。
这场分地运动中,落到小民手中的,不过是些残羹冷炙罢了,饶是如此,黄巾军此举,也能换来青州百姓的民心。与其说百姓好收买,不如说百姓从前太苦,不愿意放弃眼前的一点希望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