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乐安
臧霸看着来自平原的最新情报皱眉不语,片刻后,他微叹口气,伸出大手将记载情报的纸张揉成了小团,随意扔进了一旁的香炉中。
此时他正身处于焦和旧居,青州刺史府邸内,室内的各种豪华陈设,让臧霸这种从前自认见识不浅的人都开了眼界。
只是,这些官府留下的豪华装饰,对于黄巾军来说,有些浪费了。
臧霸就是一个对生活水准要求不高的首领,他能够为了争取存活的希望,带着大军与官军在泰山山脉里钻洞子,也能为了一丝胜机而冒雪行军几十里。
也是因为这些表露在外的形象,让他成了青州黄巾的领袖,但臧霸自己知道,在治理地方上,他对于统帅青州,并没有多少信心。
余烟寥寥间,臧霸站起身来,在原地踱着步子。
隔河相对的平原已失,昌都的孔融又活动频繁,境内的豪强在外地诸侯的串联下开始反复,种种事务让他这个大渠帅感到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罢了,北海孔融那老小子,还是让管亥去料理。那里是他的防区。”
想了片刻,他再度回到座位上,开始给管亥写信。
写完了信件,他并没有急于寄出,反而是愣在原地,发了长时间的呆。
他想起了管亥,这位老相识自从脱离黄巾后,在北海与柳毅联合,打击豪强,分田与民,搞得有声有色,让他们治下的不少百姓听闻名声,都有人举家投奔,目前已经占据了北海南部、东南部地区。
黄巾如今组织不严密的缺点暴露无遗,各部头领在自己的防区内当土皇帝,贪墨田亩都还算是小事,更多的人紧绷的弦一松,天怒人怨之事也没少干,从前在战争的压力下没人追究,如今乍然安泰,自然被世族豪强外加普通百姓唾弃。
无产者在革命初期时,战斗力不错的一般都是平时争勇斗狠的流氓无产者,这些在战时都是可靠的伙伴,可一旦到了生产建设时期,流氓的本性就会与政权的目标相冲突,这时候就需要上位者进行必要的处置。
臧霸并不是妇人之仁,在意识到某些人行为犯了众怒时,他也会辣手处置。
但是这种利用权力处决从前老兄弟的行为,与在山区时倡导的义气相冲突,尽管使得如今黄巾上下整肃,但臧霸心中并不好受,近些日子夜里他总是梦见那些被他下令处死的老兄弟前来索命。
就在这时,身着华服的孙观踏步而入,待见到臧霸面带忧色,上前轻声询问道:
“渠帅,出了何事?”
臧霸看了眼面容清秀的孙观,孙观、吴敦几人算是是臧霸不多的、可以依靠的头领了,至少他们都是知晓大势、明了局势的聪明人。
“尹礼败了,被刘备那厮带着两千兵马给赶出了平原。”臧霸闻声,正要找纸张,突然记起纸张已经变成了灰烬,只能无奈摆摆手,仿若不在意道。
“什么?尹礼有五千兵卒,怎会连一座平原城都守不住?那刘备是何许人也?”孙观闻言一惊,尹礼也是原先泰山贼中的老手了,打老仗的弟兄了,没想到会被人一击而溃。
“呵,就是因为兵多,犯了轻敌的毛病,出城野战,被个黑脸将军单骑突阵,差点被人阵斩。这一冲之下,将旗倾倒他又被人夺了心魄,大军士气低迷,加上官军的反复冲击,大军被一战而溃。”
臧霸语气里满是恨铁不成钢的埋怨以及感慨,没办法,黄巾军中有经验、有能力的军事统帅还是太少了。
孙观闻言,脸色阴晴不定,想到大河相隔的平原如今被官军夺去,至少说明了一个信号,那便是官府开始将注意力转回青州了,说不定就要对他们发动下一次的征伐了。
“放心!”似乎看出孙观的担忧,臧霸温言道:“尹礼虽然丢了平原城,但他烧掉了浮桥,如今是夏季,大河水涨,有河面阻隔,我等在各个渡口都严加防守,官军又兵少,一时攻不过来的。
再说,中原战事不休,官军自己矛盾重重,想要合力攻打我等,也不是立时就能够做到的。”
臧霸说着站起身,看向室外澄澈的天空片刻,转过身看着孙观道:“所以,当务之急,还是要谨守防线。今年是个好年景,没有旱蝗,只要这一茬粮食取得丰收,咱们在青州,就算是立住脚跟了。”
孙观径直颔首,坐寇的好处就在这里,只要越过初期的困难,地盘就能真正属于自己。接着问起了他今日前来的目的:“渠帅,吴敦所言的辽东骑将之事,你看应当如何?”
“公孙度啊!”臧霸先是一叹,这个人着实让他看不清,在黄巾人人喊打的年代里,公孙度敢于在他们身上下注,这种气魄让他佩服感激,但是一想到其人目的为何,就是让他感到颇为困惑的了。
“派吧,选些忠诚可靠的,骑术不错的年轻人前往,正好瞧瞧辽东是个什么状况,能够支援如此多的物资。”
臧霸对公孙度的示好,谨慎里带着提防同意道,并且他也意识到这是一个绝佳机会来窥探公孙度底细,在他看来,一个默默无闻的边地州郡,如何来的人力物力支援青州?其中的奥秘让他十分好奇。
.....
蓼城郊外
“韩大郎,此去西行长安,一路小心。”
公孙继先是对着面前大汉拱手一礼道,随后便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哈哈,郎君放心,不过走趟长安罢了。某一定将主公信件送到徐将军手中。”
牵马立在道旁的韩忠亦饮尽酒水,豪迈的抹抹胡子,笑着回道,随后拱手,招呼扈从一齐告别而去。
望着官道上的烟尘,公孙继立在亭中,眼神放空一时无语。
从前身在辽东的他,为了家族、为了财货到处奔波,对于天下大势的感知并不多。自从公孙度上位,开始提拔公孙氏家族子弟,对他们这些家族子弟耳提面命,不仅教授学问,还向他们传授天下形势的走向、诸侯的地缘政治利益、矛盾。
身在辽东的公孙继从前对于天下的概念不深,在他看来,打仗,无非是相互厮杀,这对边地州郡百姓来说,已经是司空见惯,并无新奇之处。
但自从公孙继到了青州之后,从各处的残垣断壁间,从百姓口中的厮杀场里,从黄巾头领冷酷的眼神中,都让他意识到,中原的战事,远比边地要残酷得多。
光是这一小段的距离里,他就见识到了黄巾军拉着本地民兵去剿灭不服豪强坞堡的惨烈场景。
百姓们为了几亩田地,亦或者从前积累的仇怨爆发,不顾头上落下的尖锐箭矢,不顾热水、滚油攻击,在地主豪强的呼喊、痛哭声中,将一座低矮坞堡居民杀戮殆尽。
至今他的耳中还在回荡那些百姓兴奋的呼喊,似乎那并不是黄巾军的战斗,而是属于小民与豪强地主间的私斗。
用他在课堂上学到的知识解释,那便是边地的资源丰富,人力紧缺,为了最大限度的保证生产,人们极少进行残酷杀戮。而在青州这样的富裕州郡,人口充裕,人地矛盾尖锐,猝然爆发之后,在从前积累的仇怨驱使下,只能是不死不休。
这里的人命不值钱!
......
徐州,东海郡
糜芳再度回到了糜家庄园,前往海外经历了战火洗礼后的他,眉眼间多了几分锋锐,与往日的温文尔雅截然不同,这让糜家的族老、管事诧异不已。
“郎君你总算是回来了,陶使君来使,听其言语,是来招揽您为州府官吏的。”
刚刚坐下,正要饮用茶水的他就被匆匆进屋的管事打断。
“陶谦?也是不甘寂寞啊!”
糜芳略微思索,便就明白了其人打算,拉拢本地豪族,以稳定徐州内部局势,目的不言自明,是为了与其他诸侯争雄。
若是往日,糜芳见到这样好的入仕机会,他肯定是一口应下,屁颠颠的跑到徐州任职的。
但是在经过马韩血淋淋的现实后,他已经意识到了,在天下大乱之际,官位、权力都无法保住家族,唯有实力才可。
“不急!”
想到这里,他摆手说道,接着看向屋里的家族管事道:“将我带回来的部曲好生安置。
另外,如今中原战乱,家族在北方的生意,与各方的关系仍需保持,但是贸易规模需要减少。
传令给各庄园管事,将庄园坞壁增高,整备兵甲,以那些归来的部曲为骨干,加紧训练民壮,为将来的变乱作准备吧!”
说着他深深看了管事一眼,继续道:“尔等今后若想要活命,就看今日的成果。”
刚刚还面带笑意的管事闻言一愣,这些人刚刚还做着陶谦来使聘任,意味着糜家就要发达了,他们地位也就水涨船高的美梦。却没有想到糜芳会说出这样的话语,一时愣在了那里,眉头紧皱不知道想些什么,片刻后才呆呆的应道:“是!小的明白。”
“对了!”就在管事离开前,糜芳叫住他,扔给他一块牌子,叮嘱道:“派人前往琅琊,给我打通东海郡到北海国的商道,让使者带上这块令牌,有此物在,那些黄巾不敢阻拦。”
“喏!”管事接过铜质令牌,虽然心中多有疑虑,却还是点头称是。
望着管事离开的身影,糜芳叹口气,虽然东海郡与青州有海上商道,但他还是要费力打通路上的通道,原因无他,在知道东莱柳毅可以为家中奥援之后,他就在为东海糜家思索后路。
青州黄巾如今闹得沸沸扬扬,但对糜芳来说,徐州黄巾复起也就是这几年的事情,虽然其被陶谦击破,残部逃进了泰山,其中小部进入了琅琊郡,将平静多年的琅琊搅得一团糟。
“若是有黄巾作为后援,以山岭作为依托,加上海路进行物资交通,兴许能够保的东海的家业不失吧。”
糜芳想着家族大事,眉头不自觉皱了起来,这样的担子压下来,让他也有些难以招架。想起远在辽东逍遥的大哥,糜芳露出苦笑:“大兄倒是好运,如今看来,辽东倒是一处绝佳的避祸之地。”
“二哥?你回来了?见到大哥了吗?”就在糜芳端着茶水思索时,屋门被一少女推开,惊喜叫道。
清脆的声音让糜芳不自觉露出笑容,抬眼就见到一名皮肤白皙,面容清秀的少女,其身后跟着几名眉眼低垂的丫鬟仆役,却都停在了门外,不敢入内。
少女似乎一点不在意,迈着轻快步子进屋,其人见到正在饮茶的糜芳,顿时眼睛一亮,迎上前去。
糜芳立时收敛笑意,故意鼓起脸:“咳,毛毛躁躁,成何体统?”
“呵呵?二哥讨厌,故意学大哥训我。”少女见状,先是捂着嘴轻笑,随后举手拍打糜芳玩闹道。
“哈哈,大哥在辽东当大官,哪里有时间回来看你。我这不是代他训你吗?”糜芳一胳膊挡住少女的拍打,笑着解释道。
自双亲离世,兄妹几人多年来相依为命,关系本就亲近,此刻几月不见,二人打闹成一团。
随后又过了许久,糜芳说起这段日子的经历,当说到马韩的杀伐时,听得少女连连惊呼。
最后糜芳忽地抬头,看向少女,面容肃然道:“小妹,要不要去辽东?嗯,去见见大哥。”
“哈?辽东?好玩吗?”
少女被二哥的提议给惊得不知所措,只是大眼睛扑闪扑闪,透露着向往与好奇。
就在糜芳要解释缘由时,有管事急匆匆进屋,禀报道:“郎君,您带回来的那些海...好汉,在县城里闹事,几伙人在街上动起刀子,已经有人上报官府了。”
“什么?”糜芳闻言一惊,管事口中的好汉,就是王驰等人带领的海贼众,他们是随着糜芳船队南下,在东海糜家控制区域落脚歇息而已,没想到一个日夜的功夫就要惊动官府,由不得他不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