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
看着孔融那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柳毅轻笑一声,带兵径直离去,对一旁提着头颅的手下道:“太史慈已死,将之传首四处,招降吧。”
“喏!”
亲兵没有迟疑,抱拳回应道。
这些兵卒对太史慈可没有敬意,这厮去年数次出击,可是杀伤了不少黄巾军的兵卒百姓,黄巾军上下,对此人可是深恶痛绝,这也是柳毅此次即便放过孔融也要杀掉太史慈的原因之一。
“太史慈已死,尔等还不投降!”
当那颗头颅被传到战场之上,当官军看到他们心中犹如战神一样的太史慈阵亡,尤自酣战的青州官军们彻底丧失了战意,丢盔弃甲奔逃者有之,当即扔下兵器投降者有之,怒发冲冠拔刀力战至死者亦有之。
幽深的庭院走廊,柳毅抬头,耳中传来街道上兵卒的厉声嘶吼,以及随之而来的青州官军的痛苦呼号。
柳毅而今已经能对这些变故做到泰然处之,长久的渠帅经历,让他也养成了些许城府,直听到官军痛呼为大汉天子死战时,他才略微失神。
想当初,自己也曾是他们的一员,一腔热血想要回报家国。只是,身为官军的日子似乎很是遥远了,柳毅扶了扶额头系着的黄色头巾,叹口气道:
“青州,彻底易主了。”
正如柳毅所叹息的那般,昌都城的乍然失守,标志着大汉朝廷在青州坚守的最后一座城池覆灭。
这也让那些因为身家受损,而心怀怨怼的青州豪强们,渴望官军到来对泥腿子进行反攻倒算的幻想彻底沦为泡影。
自那之后,青州之地,黄巾军的大旗所过之处,再无敢于抵抗的势力。
张辽也看到了那颗面容不清的头颅,皮肉翻卷,伤口发白,一点看不出原先主人的英武,此刻他被当作战利品,被一名黄巾骑兵提在木杆上,向着那些面容惶恐的官军展示。
“呼,忠臣义士,不当如此的。呵,孔融,鼠辈矣!”
对太史慈的下场,即便心有预感,张辽还是为他扼腕叹息,特别是了解到此事的来龙去脉之后,就更为此人惋惜,同时也对孔融此类夸夸其谈的士人更为鄙视。
“骨碌碌”
张辽闻声回头,就见出城的官道上挤满了车马,无论是车夫,还是尽量掩藏身姿的乘客,都是面露恐惧,压抑着情绪,一点点向着远处的码头前行,那里正有几首庞大的海船身影飘荡。
柳毅并未食言,就如按照开城的条件那般,让城中的豪富人家平安出城。
道路两侧站满了怒目而视的黄巾军士兵,令张辽感到诧异的是,即便某些兵卒眼中的仇恨与欲望交织,也都控制住了身体,只是拄着兵器喘粗气罢了。
“嘶,青州兵的纪律尚可啊!从昨日的战斗中看,战术也过关,只要经过一场大战,便能成为一支精兵。”
张辽眼睛一亮,顿时发觉了这些黄巾军的优点,并且在心中自觉地将对他们的称呼改为了青州兵。
就在张辽开始打柳毅手上这一批快要成型的兵马主意的时候,柳毅打马来到了张辽身侧,其身后跟着一大批姿态张扬的骑兵,刚刚对官军取得大胜,由不得他们不神情振奋。
柳毅手提马缰,勒停马匹后,当即抱拳道:“张将军,此地事毕,我们走吧。”
张辽抬头,正好与柳毅背后的那些青年骑兵的目光对上,不少人在马背上朝他拱手,口称将军。
张辽略一皱眉,思索瞬间,便就回想起来这些人的来历。
“嘶,都是熟面孔啊。好些个还是参与过去年的辽东属国之战的。去年都还只是些阵前的排头兵,而今当上军官,带领部曲作战,看着还挺有章法。襄平的骑兵军校,似乎大有可为?”
张辽目光在那些骑兵的身上停留了片刻,便就迅速收回,对着柳毅抱拳回道:“善!事不宜迟,出发!”
.....
东郡,白马县
大河之上水波涛涛,不停的拍打堤岸,卷起千堆雪。
狂风自渤海而来,沿着大河河道,一直吹到太行山麓,船帆鼓胀,船头在这般的速度的加持下,高高翘起连续斩波而行。
闫信一身商贾打扮,站立在船头,朝着大河两岸眺望。
上次经过此处所见的时,两岸连绵泛黄的庄稼地,而今大多已经撂荒,满是荒草荆棘。两岸的庄园屋宅,也都在战火的洗礼下,尽皆成了断壁残垣。
“物是人非啊!”
闫信见此,竟然生出一种恍如隔世之感,就在他看向远处的白马渡口时,发现码头处有载满兵卒的官船靠近,船头军官打扮的兵卒挥舞着兵刃,对着这边船主大声呼喊着什么。
河面风大,闫信并未听清军官嘴里的言语,但光从船主脸上的苦涩便就明白,那并不是什么好事。
闫信也很清楚,这便是这几年让大河两岸商贾连声叫骂袁家祖宗的过路抽水。
“这是,第几次了?”
闫信见状思忖着,向自己的属下发问道。
“回先生,自从进入大河,这已经是第十三次抽税了。而且据此船船主所言,这还是袁绍在前线退兵,将兵力收缩到了河内后的结果,若是按照之前与董卓大战时的光景,一船货到了白马,只剩下不到四成的量,可见抽税之很。”
“哦?”
听到属下说到袁绍的军队动向,闫信不自觉皱了皱眉头,暗道果然,袁绍与韩馥的斗争渐次激烈,兵力开始捉襟见肘,这才将大河之上抽税钞关这样的财源的都进行了收缩。
“若真如主公说的那般,袁绍能够兵不血刃的接手冀州,继而成为北地最大的诸侯的话。那么黑山黄巾的作用,就相当重要了。”
联想到自己这趟出使的任务,闫信有着压抑不住的激动,这种于无声处布局,便可影响天下大势的行为,正是多少有志之士所追求的啊。
“嗯,告诉船家莫要生事,在白马停泊等待我等归来即可,此事事毕,少不了他的好处。”
闫信轻轻颔首,还不忘让手下叮嘱船家,随后便挥手让他退下。
看着手下忙不迭的后退入舱,闫信转身,正欲仔细观察白马的地形时,不料船身一个剧烈颠簸,闫信差点跌倒,惊得他双手环抱住桅杆,最后抬眼一望,这才发现船只已经入港,白马津已至。
从前商旅繁盛的码头而今人马稀疏,除了些上了年纪的摆渡人,就只有闫信这类追求利润不怕死的商徒敢于踏足此地。
“哪里人?来此作甚?”
把守码头的是名脸带疤痕的凶狠军士,询问闫信一伙时,眼睛死死盯住几人,手掌不曾离过刀柄,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发难似的。
“军爷,我等不过是做买卖的生意人,来此当然是做生意啊。”
不用闫信前去周旋,便有人上前,将一陌足额的铜板不留痕迹的塞进守将衣袖之中,口中顺带着言语解释,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即便是知晓内情的闫信,也不曾看清那些死沉死沉的铜板是如何转移的。
守将略微感受了下衣袖中的重量,脸上这才稍微收敛了神色,却并未立刻放行,而是不顾商徒的阻拦,强行挤过人群,在车队货物上不停翻找。
终于,守将被一股强烈的腥臭味吸引,翻开一看,才发觉是一车被盐霜裹满的咸鱼,顿时了然,这些人的真实身份是打着售卖海货的私盐贩子。
“也是,这个时节,哪儿有清白商徒敢上路的?”
疤脸将官拍拍手上沾染的盐霜,摇头自语一声,对于这种和平时期掉脑袋的不法生意,目前在他眼中,却只当寻常。
手里拎着几条咸鱼,扔进身后兵卒的怀里,不待商徒说话,将官抬手出言道:“哼,勿要多言,拿你几条鱼,就当关税了。”
商队经过了关卡却并未立即出发,而是象征性的在码头集市进行贸易,刚一开张就吸引了不少顾客,经历了将官抽查这一插曲,算是某种意义上对他们商徒身份的认可之后,本地的兵卒也都簇拥着上前,与商队一行做起生意来。
带血的首饰,残破的钱币,质量参差不齐的布匹,全被这些兵卒掏了出来,期待与商队换些更为实惠的商品,比如盐、粮食、皮草等。
闫信怎么也不会想到,作为掩护的商徒身份,到了这战乱之地,任务还未完成,生意反而是做得风生水起。
任由伙计与人们做生意,闫信自己背着手,在这码头集市闲逛,耳中聆听着商旅兵卒的闲言碎语,企图将之汇总成更有价值的消息。
“粮价又涨了,南方也打起来了,没有南方的粮食输入,我看啊,这兖州,要闹饥荒,啧啧,人相食啊。”有人摆了个售粮摊位,上边的价格标牌,走马灯似的变换,使得附近看客一阵叹息。
“呵呵,我可不觉得,看看那些饿得眼冒绿光的饥民,官逼民反啊。比起饥荒,我更觉得,闹黄巾的可能更大些。”
有人看着白马津对岸的东郡,摇头感慨,丝毫不在意自己口中的大逆不道。
“对对,这天下不知道怎么了。大官们自己打来打去不说。刚刚被扑灭的黄巾军又复起了。
你们听说了吗?青州而今可是被黄巾占据了,这次不同以往,黄巾可是玩真的,杀官,杀豪强,杀士族,地方上被经营得针扎不透,水泼不进。”
此言一出,或许是乱世下的人们本就生死难料,对黄巾,对叛乱都当寻常事,顿时引起了众人的共鸣,纷纷说起近日闹得沸沸扬扬的黄巾再起。
“诶,莫说东边的青州,就是咱们跟前的冀州,西边的太行上看到了没?远去百里,便是黑山,而今粮荒饥民遍地,届时黑山贼一下山,岂不是一呼百应?”
有本地人接话,指着西边青黑的山麓,卖弄起自己的学识,摇头晃脑的指点道。
“可不是嘛!情势如此危急,可看我冀州州牧韩使君,碌碌无为,只会窝里斗,听说此次讨董,若非韩馥作怪,袁盟主定能大胜董贼的。”
在场的还有袁绍的拥趸,此刻不忘出言为袁绍说着好话。
却不料立即引起了不少人的驳斥:“我等怎么听说是袁本初不当人子,欲要夺韩使君基业?”
“就是,袁绍本就是韩使君手下,而今却要谋划主上基业,岂有此理啊!”
“胡说!袁盟主天纵奇才,冀州之土,有德者居之。”
“呵呵!”
普通的百姓、商徒,比起对袁家四世三公的敬畏,他们更为认可朴素的忠孝观念,故而民间推崇韩馥的占据大多数,一时间竟然吵了起来。
让闫信目瞪口呆的是,在场的商徒说着就要动起手,更为夸张的是,一个恍惚,这些刚才还在动口的商徒们手上就出现一柄明晃晃的兵刃,大有一触即发之态。
自认倒霉的闫信立即低头,侧身避开这群韩党与袁党的争端,加入了另一群更为隐蔽的争论之中。
这些人围在一处偏僻角落,你一言我一语的道出而今困境。
“看来我等得另找出路,这白马的生意看样子是做不长久啊。”
“是极,打起仗来,这些个黄白之货,也没有个好的出货之地。赚来的钱,全被那些士族给昧了去。”
“不是说幽州物阜民丰,一片平和吗?何不北上?”有人闻言,提出自己的意见。
“不可,尔等或许不知,我可是知道,北边也打起来了,听说是幽州来的叫什么公孙来着,与冀州官军打了好几场,兵荒马乱的,路上不太平,而且光从这公孙将军的作风来看,幽州也并非善地。”
就在这时,闫信探入个脑袋,插话道:“诸位可曾听说过沓氏城?”
几个一脸愁苦的商徒并没有因为来了新人而变色,只是淡淡看了眼闫信身上的着装,继而被话语所吸引,皱眉思索起来。
“沓氏?好像听过,是个港口吧,我家做过三韩的特产生意,记得要经过沓氏。只是,沓氏与我等的困境,有何益处?”
终于,这里面有商徒记起这个地名,反应过来后回道。
“呵呵,正如诸位所言,中原战事不休,这生意啊,短时间是做不下去了。当下之急,保住我等费尽千辛万苦积累下来的身家才是第一等要事。”闫信看着几人急切的眼神,笑着解释道。
“对对!兄台所言甚是,待在这四战之地,我等这点家财,总有一天会被那些兵家子给搜刮干净。”
“还请兄台直言,沓氏有何特别之处?”
“呵呵,不说沓氏身在外海,不惧这战事波及的优势。更重要的是,沓氏可能是当今天下,对我等商贾最为友善之地了。城中有大商贾组成的议事团参与本地治理,乃是亘古未有之事,且城中繁华,不输京洛。”
闫信这次没有绕弯子,直接道出了沓氏的特别之处,最后还不忘告知众人路线:
“自大河行船东出渤海,大河出海口便有海船。交足船资,亦或者签订契书,便可乘船抵达沓氏,彻底远离中原的纷乱。”
说完这些,闫信拍拍手便就离开,并没有对这些人过多渲染沓氏城的好处,他知道这些重视利益的商贾最会权衡,有了他的点拨,自然会做出合适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