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海外的沓氏城?商人秉政?真是难以置信。”
“似乎真有此事?近年来渤海之上海贸兴起,船主口中说的最多的便是此地的了。”
“嗯嗯,我还听说,沓氏城有个什么股票交易所,多少人能在那里一夜暴富,乃是天底下数一数二的财富汇聚之地。”
.....
闫信迈步离开,耳中传来刚刚还在纠结的商徒口中的交流话语,光从这些言语中的语气,他就能感受到商徒们对沓氏城的跃跃欲试,至于其中的风险?呵,能有在战乱之地做生意高?
身处在这样的环境中,闫信才真正能感受到商贾之人的胆识,哪怕是刀光剑影的修罗战场,只要有足够的利润,这些人都能鼓着胆子来此行商。
忽地,闫信的脚步一顿,像是记起了什么,转头瞭望远处,他的视线穿过了纷杂的集市,记忆中的尽头之处,分明有座大型庄园存在。
而今,隐约望去,却只剩下残屋破瓦,从前高耸的坞堡墙壁,早就被附近的百姓拆了个七零八落。
“诶,这位郎君。”
拉过一名明显是当地人的年轻兵卒,闫信指着远处的断壁道:“那儿,在下记得是李家的庄园吧?而今是怎么回事?”
被拉住的年轻小兵也不恼,朝着闫信所指的方向仔细分辨了番,这才摇头回道:“李家啊,也是个大户来着,可惜遇到那些凶神恶煞的乱兵,被人屠了个遍,整个庄园都没个活口。”
经过小兵的诉说,闫信这才恍然,原来前年发生在荥阳的大战,不仅破灭了曹操兴复汉室的梦想,这场大败的余波,对那些地方小豪强来说,不啻于一场天灾。
战场上溃败的兵卒,将手中的利刃对向了那些防护不够,亦或者松懈的坞堡庄园,企图通过施暴于弱者的方式来发泄战败带来的恐惧情绪。
闫信闻言默然,谢过小兵之后,沉默的走向商队,行进的路上闫信心情复杂,脑子里想起了那一日与自己相谈正欢的李家管事,想起了公孙度口中格外睿智的本地老翁。
战争的残酷,通过对普通百姓的影响,于闫信的面前,再度展现了他残酷的一面。
翌日,休整一日的商队离开了白马,沿着官道向着邺城进发。
途中闫信与随从悄无声息的离开,沿着山道向西方行去,目的地正是冀州人谈之色变的黑山,黄巾巨贼之所在。
黑山,位于河内郡境内,其处于太行山余脉,从天上俯瞰,犹如太行山脉这条大龙向平原探出的一支脚掌。
其境内地势复杂,水系众多,有洹水、荡水、淇水流经此地,水系下游有黄泽,自古便是窝藏匪徒之地。
自黑山出发,向北百余里即可抵达邺城境内,向南数十里,即可直抵大河之畔。
故此黑山黄巾对周遭的势力来说,绝对是堵在胸口的一根刺,却始终无法根除这个威胁。
而今黑山黄巾的领袖,名曰张燕,原名褚燕,亦称褚飞燕,因他身轻如燕,又骁勇善战,故此军中都称他为“飞燕”。后因接替张牛角职位,改姓为张,故称张燕。
张燕的身份很是特殊,因为他是当今天下,唯一一个有官方身份的黄巾军头目。
其人乃是灵帝亲封的平难中郎将,且名义上的权力甚大,可以管理黄河以北所有山区的行政及治安,每年还可以向朝廷推荐孝廉,并派遣计吏到洛阳去汇报。
兵权、财权、人事权集于一身,乃是货真价实的一方诸侯。
无论张燕的官职是时局艰难之下朝廷的无奈选择,还是说他真的功劳甚大,为中原黄巾的扑灭立下了汉马功劳。
至少在各自诸侯开始私封官职,且新皇陷于董卓之手的当下,张燕这个平南中郎将身份,算是绝对的根正苗红。
立在黑山外围的山道上,闫信脑子里不断浮现起有关这位有名的黑山军领袖的信息。
向朝廷投诚的做法,在天下纷乱的今天来看,不得不说是一件相当睿智的事情。
但据闫信所了解的,在黑山军内部,因为他投诚朝廷的行为,仍旧遭受了不少黄巾头领的质疑。
闫信一行有来自青州黄巾的头目,有熟悉的面孔,有臧霸提供的身份证明,闫信很轻松便就穿过了黑山之上的重重关卡,进入了深处的黄巾大营之中。
大营深处,身材雄壮的张燕一身黄巾军头目打扮,仔细看完来自青州黄巾的书信后,这才将目光投向底下的使者一行,随着目光挪到闫信等人身上,张燕淡然开口问道:
“臧霸派你等来的?”
与汉家士子谈黄巾色变不同,面对黄巾这样的士族天敌,闫信非但不感到一点恐惧,心中甚至还存有一点敬仰,毕竟,他本身也是个货真价实的黄巾头目。
“回渠帅,是,也不是。”
闫信不疾不徐,看着对方那冷静严酷的面庞,缓缓回道。
“哦...咦?”
本来对闫信毫不在意的张燕这下来了兴趣,将手中的信函扔下,认真的打量起闫信起来,仔细看去,这才发现闫信与其他的黄巾头领的不同之处。
闫信虽然这几年紧跟着黄巾处事,但身上那股子读书人的味道始终保留着,这着实让张燕诧异不已,暗道青州黄巾果然发展的不错,竟然吸收了眼前这般的士子入道。
联想到闫信之前的回应,张燕沉默片刻后,态度变得谦和了许多,站直了身子抱拳出言道:
“那敢问先生,来此为何啊?”
闫信出列,先是扫视了在场众人一眼,眼睛不自觉的眯了眯,他发现黑山军中的头领仍旧保持着朴素作风,身着布袍,头戴黄巾,手上的兵器打磨的透亮。
透过这些表象,以及来时那些把守关卡的黄巾军状态,他心中立刻判断道:黑山军很穷!下山乃是不得不为。
黑山军头目们的朴素作风,一方面源于教义的约束,一方面也是因为黑山这片贫瘠的土地很难为头目们提供生存以外的享乐物资。
“在下,正是为渠帅,为黑山黄巾而来。渠帅可知,黑山黄巾已到危急存亡之机,再不行动,灭亡之日不远矣。”
闫信没有避让的对上那双威严的眸子,上前轻轻抱拳,大言不惭的开口道。
闫信这种说客常用的开场白,若是公孙度在此,定然是要将他给轰出去的。
在场的其他黄巾头领亦是如此,听到闫信说到黑山军灭亡在即,也是不由变色,手握刀柄,不少人已经将刀拔出了半截,只待张燕下令,就要让这个狂徒今日身首异处。
可而今黄巾渠帅乃是张燕在场,显然,他很吃闫信这套,先是挥手让那些愤慨不已的黄巾头领退下,继而噔噔噔快步走下台阶,来到了闫信身前,行礼道:
“燕惭愧,还请先生教我。”
张燕不知道闫信在虚张声势吗?经历过六年前那场震惊天下变乱的他早已熟谙世事,对闫信那些技俩张燕心中很是清楚。
但他还是屈尊下场,陪着闫信演好这一场戏。因为今日的张燕知道,如闫信这般好作大言的文士,最好的不一定是醇酒美人,但一定是源自外界的认可。
这也是他不顾手下不满,亲身前来询策的原因之一,毕竟,无论闫信多么的巧舌如簧,狡诈如狐,最终的决定权还是在他张燕的手里。
闫信被张燕的正式给吓了一跳,他也没有料到闻名天下的黑山军领袖回屈尊向他询策,向来喜好做大言以换取对方注意力的说客,头一次遇到这般主动的对象,闫信只觉得幸运值瞬间拉满,此次出使任务完成可能性大增。
“咳咳,渠帅。请问黑山如今,能够养活治下的百万子民吗?黑山本就处于山区,生产不易,向来需要向外收购粮食。而今南方售粮的渠道因为战乱而被截断,黑山黄巾今年,难以度日矣,此乃内因!”
闫信摇摇头,先道出了黑山黄巾因为先天条件而导致的缺粮问题。
“哗!”
此言一出,张燕顿时皱眉,若非闫信一行自从进入黑山就处于严密监视,他非得怀疑此人早就潜入黑山进行过探查不可,只因为闫信道出了他们当前的最大困境,黑山军缺粮了,为了养活那些归附黄巾的百万子民,他们必须要下山,必须要对外打粮。
“放肆!胡说!我黑山物产丰富,怎会有缺粮之事?”
有头目见状不对,当即大声反驳起来,不想这样的机密被外人探知。
“是极,你个文弱书生,再作妄言,休怪我刀下不留情。”有人瞪大眼睛,半拔刀刃,厉声威吓道。
即便被这些凶神恶煞的黄巾军围住,闫信丝毫不慌,而是转头看向在场真正的主事人,张燕。
就在群情汹汹之际,张燕抬手,顿时压下了在场黄巾头领们的声讨,转头恭敬抱拳道:“先生说这是内因,敢问外因乃是?”
闫信一手背负着,一手抚须,很是潇洒的笑道:“呵呵,这就更简单了。
黑山黄巾深处中原要地,且位于冀州腰腹,正所谓卧榻之侧。而今冀州变乱,尔等尚且可以苟活,只待真正的冀州之主角逐而出,在这天下纷争之时,彼辈定然是不能容忍黑山之存在的。
且正如我之前所言,黑山的短板就在于山地生产不易,彼辈一旦占据了冀州,依靠大片的冀州平原良田,只要封锁住入山的粮道,等待尔等因缺粮自乱,便可坐收渔翁之利,呵呵,不费一刀一枪就解了这黑山之局。”
“哼!”听到闫信说道官府对黑山断粮时,张燕喉咙里冷哼一声,眼睛眯了眯,少见的在外表露了杀意。
因为他很清楚,当前的黑山黄巾局面维持不易,只要官府施行了这一谋划,那么山上的兵卒、以及他们的家人都将陷入缺粮而带来的饥荒之中。
届时大贤良师的最后遗产,都将在他张燕的手里被断绝,这是他绝不能容忍的事。
这股杀意来得快去得也快,张燕很快掩藏起了自己的心思,朝着闫信恭敬一拜,口中道:“请先生教我!”
这一次是心悦诚服的一拜,闫信刚才短短的几句言语,让张燕对其的才学再无疑虑。
闫信再度诧异的看向张燕,惊觉自己不像个说客,倒像个送上门的谋士,他这时候才反应过来,黄巾有其短板之处,那便是他们对读书人、士子的吸引力为负数。
闫信想到这里,随即释然,暗道也是,若非自己碰到一个不按套路出牌的主公,至死也不会想到会有当黄巾头领的一天。
闫信也不绕弯子,举起的手就要挥斥方遒,忽地顿住响起自己在东莱府邸那些绘制精密的地图,故而皱眉问道:
“渠帅此地,可有地图?嗯,涉及大汉各州郡的。”
此言一出,顿时引起了一片沉默,闫信的视线所及之处,头领们皆低下了脑袋,不敢与他对视一般。
“这个,先生见笑了。我等倒是有魏郡的舆图,还是几年前下山时无意间斩获所得,涉及外地州郡,恐无法提供。”
张燕脸上露出一抹苦笑,说着让手下去取那份被珍藏起来的魏郡地图,同时暗叹自己这些人底蕴还是尚浅,不足与士人相比。
张燕的情绪似乎感染到了周围的头领们,有人追问何为地图,有人因为羞愤而憋红了脸,更多的人却是一脸无奈。
这些人论起战场上砍脑袋的本事都是一个顶俩,可若是涉及这些天文地理等需要文化底蕴的事务,便是眼前一黑。
“也罢!”
闫信似乎也从周遭人们的表情中读取了结果,摆摆手道,继而一把抄过身侧一名黄巾军头目的佩刀,口中道:“借刀一用!”
“啊!?”那头目尚未反应过来,腰间的佩刀就被闫信捉进手里,本欲争抢,张燕的一个眼神瞪过来,顿时讪讪,乖乖束手看起这个狂人的举动起来。
闫信作为公孙度的部下,这些年别的没有学到,对天下地理算是学了精熟,之前还曾参与到青州区域内的精密地图的绘制,算是半个地图专家了。
此刻的他不做思考,举着刀比划着便在大厅中的地面上刻画起来。
也亏黄巾军的大厅乃是夯土,不是寻常的木制地板,不然以闫信的体力,不一定能完成自己的说客工作。
很快,一副简略的冀州、兖州、青州的地图跃然于地面之上。
闫信指着地图上最为醒目的大河线条,刀尖顺着河道下移,一直到青州地界时,才缓缓道:“黑山之困局,起于内因,欲解内因,则需要外力,而这外力,正是青州黄巾。”
“青州黄巾自盘踞青州以来,鼓励生产,废除重税,而今境内获得丰收,且同为黄巾,本就有援助之理,正是解黑山困局的最佳外力。”
看到张燕挑眉头,闫信知道,自己这番言语并未出其所料,顿了顿,他将刀刃再度在河道上点了点,继续道:
“而这条粮道,最佳的运输方式,正是依靠大河的船运。”
“船运?”张燕眉头微皱,他们一伙山贼,突然要下水运粮,着实需要些想象力。
“正是!”闫信重重点头,点了点大河上几个重要渡口道:
“据在下此次前来途中所见,诸侯们虽然征伐不休,却都没有重视大河之上的船只。而这正是渠帅的良机,只要趁此时机出兵,沿着大河席卷,虏获河面上的所有的船、船工,那么大河上下千里,对渠帅而言,尽是坦途矣。”
说着闫信还在兖州地界上的一处水泽上重重点了
“此地,乃是大野泽,本就是流民汇聚之所,水贼遍布,常年与官府作对。在下相信,以渠帅的威望,定然能够收服这些桀骜不驯的水贼为己所用,有此利器在手,只要大河畅通,黑山便无缺粮之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