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牛慢悠悠地迈动四蹄,时不时的哞叫一声,虽然速度不快,却胜在稳当,没一会儿便就抵达了繁华更甚的襄平城。
车架自南门而入,沿途密布着酒肆客栈,设有尖顶的仓库也随处可见,各家商社的招牌旗幡在风中摇摆,商徒揽客,行人喧哗、牛马嘶鸣各种声音不绝于耳。
牛二在一处门脸宽敞的铺面前停车,招呼着小二前来点检布匹。
“牛兄弟,此行多谢,我等先行告辞了。至于那顿酒,今后再喝。”
进了城,几名士子看着市面上的繁华,刚才的不快很快便就消散,管宁带头,向着牛二告辞而去。
牛二通过刚刚的短暂接触,心知这些人的尊贵,不是自己这等乡野村夫可以结交的,连连拱手道:“呵呵,几位兄弟慢走,今后有缘再见。”
拜别了牛二,管宁几人向着道旁百姓问道,很快便就找了辆四轮马车,向着城中的招贤馆而去。
马车很宽敞,设有黑色的防雨顶棚,内里有并排的木制座椅,这类座椅几人在铁轨马车上时早已见过,此刻并不以为意,很是熟练的坐于其上,靠背带来的依靠,让几个文士舒服的呻吟出声。
“呵呵,招贤馆?不就是为我等而设立的吗?看看,治理天下还是需要我等这般的士人才可。”
初一上车,邴原不改他的脾性,靠在座椅上,撇着脑袋,伸出手指就着招贤馆的名字大发议论,只是这次同行伙伴都离他远了些,生怕再被波及。
管宁看了眼满脸不服气的邴原,本欲劝告,却还是忍住了,轻轻叹口气,心道其人要多吃点苦头才能认清现实。
管宁、邴原、国渊几人要么是名士,要么是名师高徒,其实是有些不屑于去什么辽东招贤馆的。
以管宁的性子,其实更愿意寻一处安稳僻静之处,教学授徒,教化乡野。
但这都是天下安泰时的梦想,故乡青州变乱,不客气的说,他们几人都不过是难民罢了。
换做其他诸侯,若是听闻治下来了管宁这等名士,定是要高官厚禄待之,当作千金市马骨的典范供起来。
可管宁几人在沓氏逡巡良久,名声在沓氏的士人圈子里早就传开了,却始终未受到官府的优待,不说推举他们几人做官,就连招揽几人为僚属的都没有。
这一点,倒是让几人颇为泄气。
沓氏从前不过是个边鄙之地港口城市,而今富商涌入,豪强聚集,城市扩大,资产增值,生活成本逐日升高,让几个名士大感沓氏大,居不易。
几人携带的财货逐渐消耗,终于还是向现实妥协,加上去年公孙度对外作战取胜,威望大涨,辽东局势安稳,几人于是打算结伴向北,寻辽东郡府找份俸禄。
这一路看来,辽东的繁荣有目共睹,可在几个士人眼中,怎么看都不顺眼,因为这些繁荣与他们无关,创造这繁荣的是公孙度这般小吏出身的低贱武夫,是糜竺这般商贾出身的重利之徒。
让管宁感到诧异的是,城中的马车十分平稳,没有普通马车的颠簸,堪比之前乘坐的铁轨时的乘坐体验了。
管宁细细观察,这才发觉,马车的形制与中原不相同,且多有铁铜构件,看着就颇为机巧。
“想不到襄平的马车就有这么多的不凡,看来传说中公孙度重视工匠,不是虚言啊。”
管宁靠着座椅,手臂自然的放在把手上,轻轻拍了拍,心中自语道。
身为儒士,他其实对工匠之事并不排斥,毕竟荀子也曾说过,善假于物,对于器械之物,应多加利用,将工匠之事贬斥为奇技淫巧,着实有些不知所谓。
招贤馆位于城北,这里的官方建筑最多,来往的马车数量也极多。
管宁从车窗看出去,发现有许多豪华马车路过,车夫昂着头,一脸与有荣焉的模样,车架中的人正襟危坐,脸上满是愁容,像是正在为辽东政务而思虑。
“姓名?籍贯?年龄....”
招贤馆的牌子很大,与之相比,内部的陈设却相当简朴,管宁还未说出几人的来意,厅堂中的小吏头也不抬,径直问出一连串的问题。
“这是?”管宁并未直接回答,而是迟疑着发问。
“你们是来投这招贤馆的士子?”小吏打量了眼几位衣着考究的士子,顿时凛然,知道都是自己惹不起的主,立马站起身来恭敬行礼后。
“几位勿怪,在下是为了统计诸位的信息,招贤馆每日前来投贴的士子不知凡几,为了免除其中的错乱,这才需要统计诸位的籍贯信息。”
“这是自然,在下管宁,北海朱虚人...”
“在下邴原,同为北海郡朱虚人...”
“在下国渊,乐安郡盖县人...”
.....
邴原颇为傲气的道出了自己来历,本以为会换来小吏的崇拜,毕竟邴原的声名,在青州、在中原,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却没料到小吏只是点头,手指不停书写,全然没有见到名士的激动与狂热。
“嘁,不愧是边鄙之地,不识真英雄。”邴原暗自骂了一声,讪讪的甩了甩袖子,退到一旁。
“这是号牌。”
终于,埋头书写的小吏抬起头,笑盈盈的看向众人,手里取出几枚木牌,口中道:“诸位请收好此物,凭牌可入招贤馆居住,且五日后,凭牌进行考试。”
管宁接过木牌,上边刻有辛十一的字眼,摩挲着略微粗糙,好奇问道:“这考试是?”
“哦,几位刚来,不清楚我辽东郡府实情,自府君设馆以来,前来投奔的士子太多,其中龙蛇混杂,滥竽充数者不在少数,许多授官的士子空无一物,在位上闹出了好大的事端。府君大怒,专门为招贤馆设置了考核。”
小吏看了眼几位面面相觑的士子,拱拱手道:“当然,我观诸位皆是饱学之士,这考试不过是过场罢了,定然难不到诸位。”
管宁与几位伙伴对视一眼,心中很不是滋味,虽然各自有信心通过那什么劳什子考试。
但作为名士,最大的依仗是什么?大半辈子的成果是什么?还不是那响彻天下的名气吗?
以辽东郡府的做法,他们前半生的名气顿时化作泡影,全然没了用处。
念及此处,即便是涵养较深的管宁,也对辽东升起了丝丝怨气。
倒是国渊等年轻文士,本就声明不显,而今有凭借能力与前辈相较的机会,一时竟然有些跃跃欲试起来。
邴原将木牌捏了又捏,最终还是没有将之扔掉,默默将之收了起来,毕竟自己身上钱财有限,刚才一路打听,襄平的客栈收费可不便宜。
.....
距离招贤馆不远的郡府内。
堂中摆放着一副制作极为精美的沙盘,这是去年工匠与羽林营中的少年合力之作,其无论是精美,还是精确度都堪称绝顶。
细细看去的话,厅堂中这样的沙盘数量不在少数,有的标识境内人口、有的是军队布置,有的是工程建设进度...
各部门的主事看着这样的沙盘,一个个眼神放光,嘴里啧啧称奇,都觉得此物有大用,毕竟对他们这些需要统筹全局的人来说,一副能够俯瞰全局的沙盘简直是如虎添翼。
公孙度来到一桌标识着境内通讯线路图的沙盘面前,看着依靠原有的驿站体系建立起的通讯线路,其已经联通了辽东郡的四方军镇,而今充当着官府的消息传递重任。
除了陆地平原上的快马、山间丘陵的臂架望远镜观测站外,渤海上还有着直属通讯体系的快船来往,传递着渤海沿岸的讯息。
“不够,幽、冀二州的情报目前的效率还是太低。仅仅依靠商徒们的传讯,始终只能得到一些简略信息,且辽东在这些地方的存在感过低。看来,对幽州的布局要加快了。”
公孙度心中自语着,对这样的进度尤自不满意。
见到众僚属到位,公孙度来到自己的座位上,挥手道:“开始吧!”
僚属们见状很有默契的依次落座,听取来自各地的情报,这是自通讯站建立起来的郡府惯例了。
对于这种行为,众人皆神色振奋,身处辽东边鄙之地的他们,每每听到千里之外的情报、信息,皆有种身在辽东,却知天下事的感慨。
“玄菟郡来信,扶余国战事放缓,据报,简位居与素利二人私下互派使者接触,二人打算以各自占据的边界为疆,暂缓战事。”
一名亲兵手里捧着刚刚抵达襄平的前方情报,翻开一封情报朗读道。
“诸位怎么看?”
公孙度没有发表意见,而是看向在场的僚属,轻声询问道。
北方的边患,向来是辽地的痼疾,但自从公孙度上任后,肢解高句丽、结好扶余国,玄菟郡竟然难得有了一段和平日子,面对兵锋甚锐的公孙度,周遭的势力,竟然没有敢于亮剑之人。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简位居不顾我等盟约,私下与鲜卑和谈,已经背离承诺,我等应当对其施加惩罚。”
在场的军方代表是秦仲,作为公孙度的故旧,此时发言,仍旧表示了军方的强硬立场。
更为重要的是,秦仲是玄菟郡人,家里也是府兵人家,知道这场战争背后其实是府兵的利益诉求,无论公私,他的发言都没有问题。
“不可,扶余与鲜卑征战日久,而今已然疲惫不堪,无力再战,我等若是出兵,必然被两方针对,届时北方再起战端,辽地北境再无安宁矣!”
糜竺当即出言反驳,以挑起战端为由制止道,他比在场之人更为清楚,辽地而今的重点应当放在西面的幽州,而不是在北面与异族打生打死。
“陈主事,你说说,扶余与鲜卑是真的打不下去了吗?”
公孙度没有出场定论,扫视众人间,见到陈江欲言又止的样子,点名道。
陈江看看左右,有些受宠若惊的起身,拱手道:
“回主公,以商部的分析,扶余国的生产因为奴隶暴动一事受到极大影响,而今止战,怕是想要安定内部。
至于鲜卑人,在下发现,我辽东境内的农具出口火爆,其中许多大宗订单,追溯源头,大多源自东部鲜卑,以在下估计,鲜卑人也不想打了。
而且,战事持续良久,扶余国与我等兵甲贸易,已经欠了郡府近亿钱。哪怕扶余立国数百年,而今也是入不敷出,想要罢战了。
所以,以在下浅见,我辽东其实不必掺和北方战事,仅仅是商业往来,便可收取巨量利益。
两方罢战,其实更为符合我等利益,皆因在这辽地,能够提供双方生产的农具、铁器的势力,唯有我辽东而已。”
公孙度手指搓了搓,虽然心中很想对打出火气的两方再添把火,只是他自己也清楚,这时候要是出现意外,双方一定会怀疑坐山观虎斗的辽东郡府,届时说不定就会发生两方合兵南下寇掠辽东的事端,得不偿失。
而且正如陈江所言,扶余人、鲜卑人的议和并不代表着和平,是一次停战,双方需要生产,需要整备兵甲,以期再战,这对辽东郡府来说,其实是好事。
“善,便以商部之言,不插手双方议和,同时扩大边境贸易,保持接触。命玄菟郡公孙贺所部,加强边境守备,以防这些打仗穷疯了的异族寇掠。”
公孙度一锤定音,众人不再言语,拱手领命。
“高句丽境内发生民乱,高发岐征伐过甚,国内城左近有小民发动暴乱,被留守国内城的高句丽军剿灭。
此事一发,南方僵持的战事有所改变,高发歧加大了对高伊夷模的战争强度,战场上斩杀了数位后退的领兵将校。南方的高伊夷模军压力大增,有崩溃之象。”
“让乐浪郡的王琦出手,援助高伊夷模....做的隐蔽些,郡府不要露面。”
公孙度闻言,当即下令道。
高句丽的战事,应当越激烈、越持久越好,那么早落幕,因为战争胜利而获取了威望的高发歧,说不定会给公孙度搞出些什么幺蛾子。
“辽西乌桓,有头人叛乱,被驻军及牧民扑灭....”
“无虑县来信,有胡部越境,言说草原鲜卑内部纷争...”
“青州急讯,使者闫信被那黑山张燕扣下....”
“南方情报,刘表镇服荆州豪强,出兵向北,与袁术交战...”
“冀州情报,袁绍率军逼近邺城,沿途州县,开城请降者比比皆是...”
“幽州情报,渔阳郡有矿徒造反,言称黄天当立,怀疑是青州黄巾细作,其人招揽矿徒以及沿海盐丁,分兵劫掠沿海港口,迅速席卷了渔阳、广阳两郡,官军兵力薄弱,皆闭城自守,刘使君欲请乌桓为援,被僚属劝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