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辽埋着头,躲避着幽州军拼命攻向他的长矛。
铛铛,铁铠上冒出几点火星,耳中当即听闻传来幽州军兵卒惊恐的喊声:
“将军落马了,快!快救将军!”
砰!
公孙瓒只觉得胯下坐骑忽地坠地,屁股下忽地一空,身子无可抑制的向下倾倒而去,电光火石间,他举起双臂护住头脸,身子卷成一团,落在地上连滚几圈方才卸力。
目光所及之处尽是杂乱的马腿,刺来的兵刃,飞来的箭矢,以及迷人眼的沙尘。
胸腔内像是堵着什么硬物一般,公孙瓒脸色憋得通红,落地后的他顿时成为辽东军的攻击标靶,身上的铠甲不知与多少兵器发生碰撞,溅起道道火星。
“呀!”
公孙瓒知道自己处境危险,发一声大喊,手臂朝着前方一卷,将攻来的几杆长枪握住,顺势一扯,想要将人扯落,然后夺马。
全副武装的辽东甲骑若铁塔一般,手中的长枪被控制,巨力传导下,身子不可避免的朝着公孙瓒倒去,面甲后眸子惊恐视野中,一双漆黑的铁拳迎面而来。
“砰!”
这一拳势大力沉,透过面甲传导到甲士面部,顿时其人晕晕乎乎,身子摇摇欲坠,仿佛随时要落马一般。
公孙瓒见状发力,就要抢夺马匹。
却不料马上的骑士即便失去意识,身体本能却为丧失,手上的缰绳紧握,马匹仍旧不停的向前冲击,没有一点停下来的意思,却是收到了张辽严令的缘故,迎战的甲骑除了阵亡者,没有选择一人停下浪战。
鼻梁上披着铁铠战马喘着粗气,望着地上那位冒犯的他的敌人,毫不客气的向前一顶。
砰!
身子被甲骑带着倾斜,继而被战马一撞,加上本就有着内伤,公孙瓒如一个批甲沙包一般,整个人向着身后飞起。
“这是要死了么?”
耳畔风声呼呼作响,公孙瓒身在半空,心中如此作想,现在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还是小瞧了具装甲骑的冲击力。
“父亲!快!上马!”
迷迷糊糊间,忽地一个熟悉的声音入耳,公孙瓒费力睁开眼睛,就见自己被人搀扶着上了一匹新的马匹。
身侧的亲兵终于赶到,正在拼命阻挡甲骑的冲击。
“护住主公,我等断后!”
有骑士挥舞兵器,路过公孙瓒时对着他身侧的亲兵大声呼喊道。
本能般的公孙瓒死死抓握住了胯下战马,随着战马四蹄踏动,公孙瓒偶尔瞥见了那些阻挡敌军的身影。
一名名坐骑白马的骑士持矛上前,不顾战马的嘶鸣,不顾自己的安危,径直朝着那些浑然一体的钢铁巨兽撞去,期望以这样的方式阻挡具装甲骑的攻势。
砰砰!
奈何,肉体如何能阻挡钢铁?具装甲骑冲锋所带起的巨大动量,并不是白马义从可以阻挡的,一匹匹战马嘶鸣着倒地,一名名骑士怒喝着落马,于这惨烈的战场之上组成了一团血肉矮墙,这才稍稍阻挡了具装甲骑的速度。
“唔....”
嗓子像是被堵住,公孙瓒看着那些熟悉面孔一张张消失,眼睛鼓胀,发出不明的呓语。
“撤!快撤!”
熟悉的声音再度响起,那是属于他儿子公孙续的声音,他在指挥骑兵撤退。
“怎么能撤?不能撤!回去,再战!”
公孙瓒耳听着这命令,心中很是不满,可身子不听使唤,他在马背上挣扎着想要站起,却是闷哼一声,吐出一大口血水。
血水吐出后,公孙瓒只觉得堵塞尽去,神经都放松了些许,正欲开口,却是忽地晕了过去,晕倒前还听见亲兵近在咫尺的惊呼声。
“主公?!快,快护送主公撤离。”
随着白马义从的溃退,混乱的战场局势瞬间转变,刚才还在拼力作战的幽州骑兵眼见着代表公孙瓒手下最强战力的白马义从败退,顿时丧胆,不再试图与辽东军纠缠作战,而是急急忙忙掉转马头,向着战场外围打马,却是下定了决心奔逃。
冲破白马义从后,张辽带着甲骑没有停下,凭着甲骑势能,朝着战场继续冲击,沿途所过之处,幽州轻骑尽皆丧胆,无有一合之敌,却是于战场上碾出了一条血色之路。
“嗯?”
挥舞马槊攻击的张辽忽地眼前一空,左右一望,这才发觉自己横穿了战场。
只有到了此刻,张辽才稍微放松神经,轻轻出一口长气,接着便是龇牙咧嘴,一场冲锋下来,他身上少说也被人攻击了十多次,胸腹背部无处不痛。
“再来!”
扭了扭脖子,张辽一点不将身上的疼痛当回事,呼喊着召集甲骑,调转马头,再度对着场上残留的幽州骑兵精锐发动冲击。
马蹄纷飞,沉重的具装甲骑再度启动,犹如小坦克一般的集群轻而易举的摧毁路上的一切阻挡,幽州军引以为豪的马上功夫,精准的骑射技艺也都没了用处,无不在甲骑具装的冲锋下,沦为马下亡魂。
“吁!”
轻声使唤着坐骑放缓马速,张辽立起身来,回望刚刚横穿的战场。
此时此刻,经过了具装甲骑再度的无情碾压,刚刚还在混战的幽州骑兵已经失去了战意,开始朝着四处窜逃,混战已经变作了一边倒的追杀。
胜负已分!
“咦!?”
张辽于混乱人马群中,瞅见了那些白马骑士,此刻他们正在以远胜其他人的武力突破辽东军的阻拦,朝着战场边缘冲击,眼看着就要逃远了。
在幽州军中,白马意味着精锐,意味着公孙瓒所在。
张辽很不明白公孙瓒为何要将自己搞得这般显眼,要知道战场无眼,多少名将死在流矢之上?
摇摇头,将无聊的遐思甩出脑海,张辽知道此战的要点便在公孙瓒,战前公孙度便就说过,能杀掉公孙瓒最优,次者便是歼灭其手下精锐部伍,剪弱其军事实力。
虽然张辽已经获得大胜,公孙瓒手下白马义从损失惨重,实力大损,战争的次要目的已经达到,但张辽知道公孙瓒此人的重要性,可不会轻易放过他,幽州没有了此号人物,他们进占幽州的阻力就能减弱好几分。
“卸甲!”
念及此处,张辽拔出小刀,在坐骑身上的几处要点上一割,顿时将战马身上除了不变拆卸的面甲外全给卸了下来。接着手上动作不停,又将自己身上阻挡行动的盆领、裙甲也都拆了下来。
随着张辽的命令,刚刚冲阵完毕的具装甲骑们,开始一件件挣脱甲胄,沉重的甲具落地,发出金属交鸣,乍然脱去负重,身下的坐骑也都欢快的嘶鸣一声。
片刻后刚刚犹如铁塔巨兽一般的具装甲骑,就变成了轻量化的突骑兵。
“追上去,不要放走了公孙瓒!”
张辽将长长的马槊提起,指着战场上颇为显眼的白马骑兵,厉声命令道。
说完他立即策马,却是一马当先向着公孙瓒追击而去。
张辽手下的具装甲骑,不仅是张辽这几年的心血结晶,也是辽东实力扩张的最终展现。
襄平出产的精良铠甲,来自鲜卑、扶余、沃沮等地的优质战马,以及充裕物资供给下的完备训练,这才创造出了这么一支不满千人,战力却强悍非常的具装甲骑。
可以说,这些具装甲骑士,不仅仅是合格的甲骑,也是优秀的突骑兵,更是箭术不凡的弓骑兵。
此刻他们扔下了沉重铠甲,解开了战马身上的巨大负重后,高大战马欢快的嘶鸣一声,继而在骑士的催动下,奋力迈开四蹄,用着远胜平常马匹的速度疾驰,越过一名名追击幽州军的辽东军骑兵,朝着那远处的白马身影追去。
张辽微低着头,眼睛死死盯住那名被白马骑兵护卫在中心的敌将,那人虽然伏在马背上,可无论是他衣甲上的尘土,还是其身上的甲胄,都让张辽无比确定,那便是刚才给自己后腰来了一下的公孙瓒。
取出自己的马弓,张辽于疾驰的战马上站立起身,身体微倾,搭箭拉弓,箭矢瞬间窜出,直直朝着马队中的公孙瓒而去。
嗖!
正护卫在公孙瓒身旁的公孙续听见破空声,立时脸色大变,提刀便斩。
铛!
箭矢猛地磕在环首刀的刀身上,巨大的力道差点让环首刀脱手而出。
“你们护住父亲,我来断后!”
公孙续看看后面愈发近了的追击骑兵,咬牙命令道,随即不待脸色突变的亲兵阻拦,当即带着自己的直属部伍掉转马头,朝着追兵冲杀而去。
张辽见到箭矢被人磕飞,心下着急,欲要再射,便见一名少年将军策马驰来,手中的长刀高高挥起,却是想要将他斩落。
“闪开!”
本就因为错失公孙瓒而心生不满的张辽,见此愈加愤怒,握紧了手中马槊,狠狠向那少年将军挑去,这一下带着怒气,使出了十分力气,矟锋划破空气,发出一声鬼哭利啸,加上此刻辽东军凭着战胜之威,气势更甚,一时间压得对方喘不过气来。
公孙续哪里见过这般人物,从前在幽州军中有父亲照拂,加上自己武艺不凡,直以为天下间少有敌手,这才想要主动断后,为父亲掩护。
此刻被张辽的威势所摄,高举的长刀力道不自觉小了许多,手臂收回,作防御姿态,心里已经落入了下风。
铛!
一声金铁脆响传来,公孙续长刀堪堪挡住张辽的马槊,还不待心中庆幸,却不料那矟锋上传来的力道未散,带了些向上的巧力,公孙续惊恐中发觉自己正随着这力道从马背上腾起,身子轻飘飘的,还未反应过来,便就自马上脱离。
“啊啊.....”
半空中的公孙续慌张大叫,试图躲避刺来的武器,也多亏他身上的甲具精良,并未受到多少致命伤。
“我是....”
穿戴甲胄后身子十分沉重,落地后的公孙瓒只觉得一块大石压在胸口,根本发不出声音,支吾间他欲道明自己的身份。
然而,战场根本不给他机会,视野中忽地出现一多乌云,不,那并不是什么乌云,那是装上了马蹄铁的硕大马蹄!
“喀嚓!”
随着马蹄稳稳落下,瓜裂似的声音响起,战马却无所妨碍一般继续前行。
轰隆隆,后续的战马追随而至,将地上那摊碎裂物事踢踏得辨不出本来面目。
感觉到马槊上的力道一松,张辽只是看了眼那位落马骑士,心中不以为意,丝毫不将那些留下来断后的幽州骑兵放在眼里,这些人虽然在执行断后任务,但张辽仅仅一瞥,便从他们的动作中察觉出了胆怯。
“少主!?少主死了!”
果然,正如张辽所料那般,追随公孙续进行断后的骑兵们见到公孙续片刻间阵亡,大多数人胆寒连忙策马逃离,少数之人怒发冲冠,嘶喊着向前冲杀,欲要为其报仇,却难挡大势,渐渐消散于滚滚骑兵洪流之间。
“嗯?”
颠簸的马背上,或许是心有所感,在公孙续阵亡之际,公孙瓒缓缓睁开了眼睛,察觉到自己的危险处境后,他来不及为此战惨败而伤感,连忙朝着身侧护卫他的骑兵下令道:
“快,转向,我等回东光城大营。”
“喏!”
本就惶惶然的残余白马义从们见到公孙瓒清醒,愁容尽消,仿佛只要有公孙瓒在,再大的困难危险都不是事,在听闻命令后,并不多作思考,顿时领命掉转马头,急急向着北方而去。
“弃掉铠甲,以及身上多余的兵刃。”
行进间公孙瓒朝着后方愈加近的追兵看了一眼,厉声下令道,此刻他在也不做伺机反击的美梦了。
今日一战,自己的举动,无论是调动中军兵力,还是甲骑突阵皆在对方的算计中,无不表明,对方也是个骑兵作战的好手。
有了这样的结论,那么自己想要以反击来阻挡追击的做法就并不现实了,说不定还给了对方歼灭自己的机会,意识到了这一点的公孙瓒不作他想,开始专注于逃命。
“是!”
残余的白马义从们并没有多少心理负担,答应一声后径直将身上的铠甲一件件剥离,亦或者将多余的兵器丢掉,以最大限度的减轻负重。
背后追击的张辽眼睁睁看着前边的白马义从一件件的抛掷铠甲武器,这些从前贵重非常的甲具,此刻若不要钱般被一件件丢弃,看得张辽心疼不已。
而观公孙瓒所在骑兵速度,也是愈发快了起来,张辽心下发狠,也当即下令:“全体卸甲!给我追!”
随着张辽命令,甲骑们也都开始剥离衣甲,抛弃武器,若败兵一般减轻负重,只为了追上敌军。
只是,距离却肉眼可见的拉开了。
张辽回过神来,他们甲骑的战马虽然神勇,但是刚才具装甲骑冲阵耗费的体力也是颇大,此刻怕是拿不出多少体力追击了。
“该死!”
望着快要从自己视野中消失的白马义从身影,张辽咬咬牙,对身侧的传令兵道:“吹号!传令附近的轻骑、斥候、游骑,全部给我撒出去,我要公孙瓒的人头。”
传令兵得令后,立即鼓起腮帮子催动号角。
呜呜!
低沉的号角声响彻原野,这一刻,无论是正在追杀幽州军的辽东骑兵,欢呼着胜利的东莱骑兵,还是警惕着护卫大军外围的游骑斥候,皆是抬起了眼睛,望向了那杆中军大旗。
已经将自己铠甲剥离了干净,一身白衣的公孙瓒也听到了号声,心中没来由的一突。
自从摆脱了那位可怖的铁骑追击后,公孙瓒心中的大石非但没有放下,反而愈加沉重,一股子危险气氛开始在马队的四周蔓延,让他这位老将手臂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太阳渐渐西落,铺有黄土的官道上被刷上了一层金光。
然而面对这般直至天际的坦途,公孙瓒却觉得这条来时走过的官道,仿若怪兽张开的巨口一般,自己只要踏了上去,就会被它轻易吞噬。
“绕开官道,走密林小路。”
凭着本能示警,公孙瓒当即下令,让骑兵放弃可以肆意策马的官道前进,而是选择了前途未知的小路。
踏踏踏
为数不多的白马义从们将公孙瓒簇拥着,闯入未知的密林,向着北方潜行。
说是密林,可林中树木却不甚密集,稀稀拉拉,间隔着灌木,却是有着能够供马驱驰的林间小道。
一行轻骑,就那么在树林枝叶掩映间,消失在了追兵的视线中。
“嗯?”
公孙瓒拨开眼前挡路的枝条,眼睛透过树干朝着远处眺望,不料此刻一抹亮光闪过,刺得他猛地闭上了眼,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那是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