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枪管的制造乃是冶铁所的杜老在主持,属下也是从前来交接的匠人口中得知缘由。
为了达到主公所要求的枪管强度,冶铁所的匠人采用熟铁进行锻打卷制,且使用了两层铁皮。
幸得冶铁所的工艺成熟,熟铁皮不难获得,这其中的难点还是在于铁管的钻孔上。
为了保持孔壁的光滑与垂直,须得匠人小心钻研,耗时耗力颇多,一连数日才能得到一根,且还有不少残次品。”
听到公孙度的询问,赵真当即便将自己所知的难点告知于他,时常与杜期等人合作的赵真很清楚,在冶铁上的难题,若是杜期等人无法解决的话,怕是无人可解。
毕竟比起火炮这样的大家伙,火枪这样的小型火器,其制造难度要大得多。
这也是赵真等人对于火枪武器报以悲观态度的重要原因。
公孙度轻轻“嗯”了声,心中也在点头,在他的记忆中,似乎明朝时期的工匠便是采用熟铁卷制的方法制造枪管,且同样耗时耗力。
后期还因为工匠待遇降低,材料短缺而导致当时的火器质量低下,炸膛事故频发,从而使得明初只有绝对主力才使用的火器,逐渐被视为弱者以及倒霉蛋才用的家伙什。
“咦,辽东这些年不是一直在造机床吗?某此前也看过那些从辽东转运过来的木制机床,其精度已经相当不错了。为何对于枪管钻研,还需要工匠手工?”
“这一点属下倒是问过,可交接的工匠回应说是因为加工木料的机床与加工钢铁的机床完全不一样。
其中最为重要的车刀便难住了众多大匠,这些年里,工部已经将车刀秘方的悬赏提高到了百金,仍旧无人能领。
并且加工铁件对于机床整体的精密度也有要求,现如今的机床暂时还无法达到工匠上手的手工精度。”
“哎!没办法,如今看来,还得一步步来。”
听闻此言,公孙度很是无奈的叹口气,这便是技术积累的底蕴不足关系了。
工业化是有着先发优势的,在公孙度的督促下,辽东冶铁所已经各行各业已经开始了对技术资料的归档整理,说起来技术储备相当丰厚,堪称天下独一份,然而想要达成跨越时代的成就,还是少了时间的积累。
此时的公孙度很想给那些匠人开个金手指什么的,可他心中也知道个锰钢强度高,却不知道锰到底长什么样,说出来也只会让那帮老匠面面相觑。
知道了眼前的困难并非那么容易克服的公孙度有些怅然的摆摆手:
“也罢,火枪暂且按照这种产量生产吧。
至于火炮,尔等先不要贪多,先给我将六斤炮做到精益求精,再继续研发十二斤,十八斤炮。
另外,这个月末,某会调拨一批兵卒过来,先来演练下火药武器的使用。”
听到公孙度的发话,不止赵真,其他的工匠也都松了口气。
这些人不知为何公孙度会对这些个不知战场表现如何的武器下这么大的血本,且还要求如此细致,着实给了这些匠人无比大的工作压力。
勉励一番在场匠人后,公孙度转身,在一众护卫的簇拥下离开了此处军寨。
就在公孙度与赵真等一众管事告别之时,远处通航的旧河道之侧。
几名身着短打,头上裹着帻布的汉子偷偷朝着这边观望。
拥挤的水陆码头上,来往的劳工力夫颇多,船上的木箱布袋随着力夫的行动而不断转移,监工手里拎着木棍,时不时的喝点小酒,脸上醉醺醺的,倒是没有在意几个汉子的脸色异常。
“那便是公孙升济这恶贼!?能派人刺杀否?”
沙哑的声音自一蓬头老汉口中钻出,语气里带着森森恶意。
来人正是乔装打扮,潜入幽州的袁绍谋士沮授,自那一日被袁绍催逼火药进度后,感受到压力后的沮授当即带着一帮组建不久的蝉卫,偷偷潜入到了公孙度的脚跟底下。
也是多亏了公孙度这段时间大招境内豪商,使得几人的行踪未曾受到多少怀疑,且沮授通过在幽州州府内部的细作透露,随后在通过线索摸索,这才寻到了这处军寨。
此刻看到公孙度的出现,沮授心中腾起的怨怒再也忍不住,若是手中有利刃,早就想要上去与之拼杀了。
因为随着沮授对幽州势力的了解分析,自然而然的得出了幽州州府的强点以及破绽都在于公孙度。
只要公孙度这一积累了无数军功和威望的统帅在世,以幽州人的善战,以及逐渐显露的幽州兵甲制造能力,幽州州府堪称无解般的存在。
但也只要消灭了公孙度这一破绽,便能对此时显得格外庞大的幽州势力进行内部爆破,以张辽、张敞、糜竺、王烈等人的威望能力,根本不能将而今的幽州势力再度组织起来。
然而,一旁的沮授侄子沮城仅仅瞥了眼远处的队伍,当即摇头否决了沮授的临时提议。
“不可能,公孙度这厮出行向来护卫森严,你看那些斥候,眼睛毒得很!叔父万不可直视此辈,不然定然招祸!”
沮授被侄子提醒,当即低下了眉眼,避开了远处巡视的斥候投来的审视目光,只是他那藏在麻衣内的手掌却是紧紧捏着,像是有着无尽杀意想要爆发。
一旁的沮城目光却在动作格外恭敬的赵真身上停留了许久,随后低下头扛起一包布袋扔到了前来扛包的力夫肩头,转身低声对沮授道:
“虽然不能杀了此僚,可既然公孙度到了此地,那么此地就极有可能是公孙度的火药制造厂。
以我等之前的探查拷讯,火药此物,对幽州军内部,也是绝对机密,能够涉及到它的,除了公孙度的几个亲信,便是那些从事火药试验研发的工匠了。
叔父你看,那位锦衣高冠的官员,便是公孙度手下的将作监,据说此人从前是洛阳城里的匠人,后来被公孙度用手段从洛阳狱里捞了出来。
正是此辈的参与,公孙度才能在辽东这等荒僻之地造出了那等成色的兵甲!”
“啧啧!这厮真是好运道!”
就算是对公孙度仇深似海的沮授,此时也不得不感慨公孙度的运气,同时心中打定了主意,今次回邺城,一定要劝袁绍收集高手匠人,加大对武器兵甲的研发制造,万不能在冀州人引以为傲的物资制造能力上败下阵来!
沮授一边敷衍着指挥力夫,一边斜着眼神打量远处的赵真,忽地眼睛一亮,对路过身边的沮城建议道:
“能否劫持此人?似这等粗鄙匠人,只要我等许下功名利禄,总是能为我主所用的!”
沮城也仔细观望了眼远处,趁着间隙对沮授回道:
“短时间怕是不行,这几日我已经勘察了此地防御,堪称严密,想要渗入已经万难,更不用说劫持里面的工匠了。
不过,叔父作为蝉卫头领,只要派人时刻监视此人动向,总是能抓住时机的。”
“善!二郎,此次北行,可见你的谋略武技不凡,只要此次行动成功,某必将在主公那里为你保举出身!”
“多谢叔父!”
就在二人谋划着公孙度手下火药时,远处坐在高台上的监工站起身来,缓步走到他们跟前,用手里的棍子随意点了点他们,以及其他与他们同批到来的力夫:
“祖家父子还有你们,今日上完工后便可离去。这是你们的工钱!”
监工从怀里掏出一大叠的纸票,沾了点口水数了数,在递到沮授手上前还不着痕迹的抽了两张回去。
沮授注意到了监工的小动作,可他并未对此发怒,在他眼中,天下的胥吏都是一般的奸猾模样,若是不吃拿卡要,那才让他感到奇怪。
接着他便注意到了手里的纸票,这段时间里他已经熟悉了这类货币,只当作是公孙度用以敛财的手段,只是没想到他也有亲身体验被公孙度剥削的时候,即便心中不爽,他还是装出一副急吼吼的模样,急声问道:
“齐管事,为何要赶我们走?我等还可以干两天的,儿郎们一身的力气,正是使不完的时候!”
“就是啊,齐管事,兄弟们都想要再攒点钱,为家中的妻女添一身衣裳。”
沮城帮着腔,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停,在无人可见的间隙中,向齐管事的手里递上了一张大额纸票。
“一百钱!真是下了血本,可是这回某也帮不了你们啊!”
齐管事手指一搓,仅仅通过纸票上的纹路便就确定了数额,心中感慨一声后,对沮城报以无奈的笑容,拉着对方到僻静处解释道:
“此事不怪老哥,着实是上方下了严令,明日的货物装卸,必须使用军寨里的内部人员,万不可有外人在场的!
不过兄弟的诚意老哥我是感受到了,这样,三日,三日之后尔等还可以来此上工,老哥与你一个月的时间。”
“可,间隔这三日,弟兄们怕是都要散了,好不容易拉起来的队伍啊!”
“那我可不管,老哥我给你个忠告,你这帮兄弟伙力气大,还老实,最好不要散,今后的活计多着呢!”
齐管事脸上的肥肉挤出了无数个褶子,笑着拍拍一脸无奈的沮城肩头,接着对那些四周的手下一挥手:
“清场了,闲杂人等限时离开此地,否则格杀勿论!”
说到杀这个字眼时,管事瞪着眼睛扫视那些面露犹豫的力夫,露出了不属于他这个身材的煞气。
“嘶,这厮也是个杀才!手上怕是不止一条人命!”
沮城见状一惊,当即拉着叔父,以及其他不明情况的同伴离开了这处码头。
没多久,刚刚还十分忙碌的码头,随着在场官吏军兵的驱赶,渐渐就变得人烟稀疏起来。
一个时辰后,离码头数里外的一处岔道口,沮授叔侄以及其他的蝉卫头领们汇聚于此。
“基本上确定了,此后三日之所以清场,其运载的必然是火药原料!
我等只要截获这一趟舟船,便能解开火药之谜!”
沮授看着到场的精兵强将,脸上是掩藏不住的兴奋,手指在地上勾画着此地的地形图,在河道的转弯处点了点:
“我等最好的行动点,便在此处,舟船到此,速度变缓,只要我等突然袭击,在船上的军兵反应过来前占领舟船,便能一举成功。”
其他人互相对视一眼,心中各自惊喜,只是这时候沮城忽然开口,脸色一片凝重:
“叔父,万不可急躁行动。以公孙度对火药的重视程度,必然以重兵护卫,届时若是重兵相随,我等不过是飞蛾扑火罢了!”
“那依你的意思呢?”
沮授罕见的没有因为手下的反驳而发怒,这段时间的相处,让他对这位侄子的才能有了相当了解,此刻嘴角带笑的淡然发问。
“其实探查火药秘方,不一定要劫获舟船,只要有擅长黄白之术的人进入船舱一观,亦或者我等将各种材料带出找方士确认,都比劫船要安稳和顺利得多。”
沮城闭目沉思片刻后,缓缓道出自己的想法。
“所以呢?小子,咱们蝉卫个顶个的不怕死,只要头领发话,某第一个为主公带出火药配方!”
有人见到沮城卖关子,当即有些不客气的埋怨起来,毕竟以他们这些肌肉棒子的直性子,很难跟上沮城的思维。
沮授不一样,作为谋士就是靠脑子吃饭的,他当即意识到了他们的思维盲点,连连点头道:
“对,你说得有些道理,若是劫船,其风险确实太大,若是此次行船所运物资并非火药,那我等谋划许久,岂不是功亏一篑?
而且经此一事,必然打草惊蛇,让那公孙度有了防备,今后若想要谋夺火药,更是难上加难!”
沮授说完,用期待的目光看向沮城,期待这位侄子的妙计。
“叔父应当知晓,但凡官府运载物资,都是有损耗标准的,而这其中,大多源自沉船事故。
我等要做的,其实很简单,让此行船队,以意外形式倾覆一艘舟船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