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顺今年才36岁,作为乌尔恭阿第六子,郑亲王一系,是实打实的宗室大臣。
大清朝的宗室想出一个人才多难啊!好不容易出了一个肃顺,对于这位少壮派重臣,咸丰很看重。
所以哪怕肃顺多次反对过咸丰的决定,但是咸丰依旧很重视他。
咸丰自觉唐太宗李世民都能虚心纳谏,魏征那种人都能忍,他奕詝难道比唐太宗差?还忍不了一个肃顺吗?
对于肃顺接二连三地说,绿营不堪重用,旗人也是不堪一击。
咸丰知道,这番话传出去,肃顺就得被人当成活靶子打,尤其是旗人,肯定不会放过肃顺。
所以也是为了保护他,在上一次的议事中,咸丰决定还是暂且搁一搁。
可是现在咸丰已经等不了了,太平军已经打进了湖南,连长沙都被攻破了。
这种时候,咸丰只想听对大清朝有利的办法,你既然觉得肃顺的话不对,那你就拿出点东西来反驳他。
咸丰不想听废话。
“惠亲王,既然你认为肃顺的话过于荒唐,那你说说为什么保举僧格林沁?”
“皇上,僧格林沁掌管过火器营、善扑营、虎枪营,精于骑射,只要僧格林沁王爷招募蒙古马队、再将索伦兵调去,届时定然能扫平长毛乱贼。”
绵愉话里话外只表示一个意思,不管是蒙古马队还是索伦兵,大清朝真正的精锐还没有出动,凭什么就说旗人无能?
昔日“八旗劲旅”横扫天下,汉人见状丢盔弃甲,怎么到了今天,旗人就比不上汉人了,简直就是荒唐。
绵愉作为正宗的老八旗人,八旗高人一等的姿态,在他的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
对肃顺过于夸大汉人的行为,绵愉是嗤之以鼻。
咸丰没有直接表态,反而看向了肃顺。
“肃顺,惠亲王的话你怎么看?”
“皇上,昔日圣祖仁皇帝、世宗宪皇帝在位时,正是因为旗营不堪重用,才有的汉人绿营,如今已过百年,绿营也是一片糜烂,这个时候正应该替换新军,才是正理。”
“那你觉得僧格林沁领兵?”
“僧格林沁王爷乃是宿将,只是长毛贼如今流窜于长江湖广之地,此处山丘密布、河网纵横,似乎不利于马队的展开。”
“惠亲王言称,自古以来无文人治兵之先例?”
咸丰这话一出,肃顺就笑了,不仅仅是肃顺,其实乾清宫里不少熟读史书的大臣们也都笑了。
出将入相,自古以来便是儒家士子最顶级的追求。
“皇上别的不说,宋高宗时大臣虞允文于采石大败金主完颜亮,怎么能说文人不可领兵治军呢?”
咸丰听完肃顺的话,心里知道他是铁了心要保举汉人担任督练新军大臣,而且这新军用的还是汉人。
只是咸丰的心里,还是有些许的担忧,满汉之分从国初便已经定下。
如果现在真的任用汉臣、督练汉军,那以后会不会出现尾大不掉的情况?
只是想到这里,咸丰突然又想到了太平军。
长毛贼肆掠,危及朝廷,如果不想新的办法,那大清朝真能扛过去吗?
绿营和旗营究竟是什么样?咸丰的心里还没有数吗?
如果绿营能打,广东绿营就不会全军覆没,长沙就不会丢的这么快。
所以肃顺说的才是对的,必须要督练新兵,只有这样大清朝才能渡过此次危机。
只是曾国藩?这个人行吗?
想到这咸丰将目光投向了大臣之中,找到了那个其貌不扬的中年人。
此人的面相是典型的刑杀之相,三角眼、吊梢眉、太阳穴凹陷、颧骨高凸。
像这样的面相,说句不好听的,就是长了一张犯罪分子的脸,哪天被砍头了,都毫不稀奇。
只是曾国藩这个人,顶着一张刑杀之相,却能坐到如今二品的官位,甚至在日后能够位极人臣。
不得不说也是一件奇事。
不过刑杀面相的人,一向城府极深、心狠手辣、狡猾多变,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这点上似乎又能和曾国藩日后的行为,有着很大的联系。
咸丰看着曾国藩,心中本能地一阵不喜,这个人看着太凶了,他不像是一个人,倒像是一只猛兽。
这种人真的能用吗?
咸丰心里一阵嘀咕,可是肃顺既然已经推举了曾国藩,那咸丰不管怎么说,都得问一问曾国藩的想法。
“曾国藩。”
曾国藩从群臣之中,出班答对。
“臣在。”
“朕来问你,若是由你督练新军,兵如何选?军如何治?”
曾国藩是个城府极深的人,之前肃顺保举他时,他还有些措手不及,可是这个时候曾国藩已经反应过来。
对于咸丰的问话,曾国藩本能地感觉到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他如今是刑部右侍郎,位居二品。
只是按照如今官场的形势,他想再进一步,不知道要熬多久。
而自古以来,打仗就是升官发财最简单的渠道,没有之一。
如果这个督练新兵的任务交给他,到时候只要剿除长毛贼,他曾涤生还怕不能登临宰辅、位极人臣吗?
这旷世的勋业摆在面前,曾国藩又不是圣人,他怎么可能不动心?
既然这是一个机会,那就得好好把握住,于是曾国藩打好腹稿,沉吟片刻之后,对着咸丰说道。
“皇上,臣以为新兵当选农子,农家子弟素来吃苦耐劳,长毛贼乱,非百战不能定,故兵将当锲而不舍,九死不悔。”
“兵事乃极质之事,当以忠君卫道为练兵之宗,仁义忠信为治军之本,用兵者必先自治,而后能制敌。”
忠君卫道,仁义忠信,曾国藩的话让咸丰的双眼越来越亮。
这种治军练兵的思路,是他以前听都没听过的。
只是在曾国藩说完之后,咸丰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三纲五常倍受儒家士人推崇,但是武将又怎会理解三纲五常之意?
只有文人,让文人去治军,带出来的兵必然是恪守纲常伦理,这样的兵能不能打先不说,最起码没有武夫拥兵自重的想法。
文人造反,十年不成,用文人去治军,又何须担心会反?
难怪肃顺这么用力保举曾国藩,看来此人的确是腹有乾坤,内藏锦绣。
“曾国藩,若是朕让你担任督练大臣,你可有信心平定长毛贼乱?”
“启奏皇上,臣是湖南人,长毛虽肆掠湖南,但我三湘之地敢战善战之士,不可胜数,臣回湖南选兵择将,调动地方,定能将长毛彻底歼灭。”
好好好,听了曾国藩的话,咸丰瞬间心花怒放,哪怕咸丰对这个人的面相心有不喜,可是他话说的好听啊!
咸丰就是这样一个人,你只要敢说,他就敢用,但前提是你最好能兑现,不然的话!
“明发上谕,调刑部右侍郎曾国藩任湖南团练大臣,领兵部尚书衔,督练新军,剿除长毛乱贼。”
“另任林则徐为钦差大臣,配合湖广总督程矞采,督办湖广军务,守住武昌,武昌若再有失,朕绝不轻饶。”
“调云南巡抚张亮基转任湘抚,原湖南巡抚骆秉章就地革职,等张亮基到任后,再移交巡抚官印,调于阵前听用。”
“原湖南提督余万清,临阵脱逃,弃长沙于不顾,此獠恶贯满盈,立即革职,着刑部问罪,至于湖南提督一职。”
说到这里,咸丰顿了顿,似乎是在整理措辞,又或是在想调谁去更合适。
蓦然间,咸丰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调广西提督朱元鸿,转任湖南提督,既然他已经进入湖南剿贼,那就告诉他,朕最后再给他一次机会,如果此番还不能剿灭长毛,那他就滚出军中吧!”
朱元鸿出广西的那天,就以广西提督的身份上了谢罪折,言称自己让长毛逃脱,罪该万死。
如今领兵追击长毛,定然在湖南境内,与长毛贼决战。
咸丰觉得如今曾国藩督练新军未成,湖南兵事恐怕一时半会儿还真离不开朱元鸿。
这个时候不宜处置,还是得用他,等到曾国藩新兵练成,到时候如果朱元鸿还敢有差池,咸丰绝对第一个找他麻烦。
咸丰下发了一系列的人事任命,肃顺第一个带头,啪啪打下马蹄袖,跪在地上高呼道。
“皇上圣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臣子们的附和下,咸丰再一次有了意气风发之感,大清朝绝对能在他手上实现中兴。
......
北京那边,对于剿灭太平军,是信心满满。
而长沙城中,此时已经是一片缟素,哀恸之声不绝于耳。
西王萧朝贵停灵至今,已经是第八天了,太平军上上下下,都来祭奠过这位西王殿下。
萧朝贵的灵前,洪宣娇身着孝服,更显得楚楚动人。
要想俏,一身孝,怪不得有那么多人,会对未亡人动心。
洪宣娇的心里此刻也是有些伤心的,她和萧朝贵成婚,虽然是有政治联姻的成分,而且婚后感情一直不是很和谐。
但是如今萧朝贵已经战死沙场,过去的事情也就没必要再提,俗话说人死债消,留下的只有哀思。
长沙城内,原本属于骆秉章的巡抚衙门,已经被太平军给征用了。
洪秀全、杨秀清等人齐聚衙门正堂,一片愁云惨淡的情绪,笼罩在这群太平军高层的心头之上。
对于呈上升之势的太平军来说,西王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萧朝贵的死,对于整个太平军来说,都是一个巨大无比的打击。
哪怕是和萧朝贵有所龃龉的杨秀清也必须得承认,太平军还真离不开西王。
无论是西王本人,还是他麾下的西王精兵,都是太平军军中一支很重要的力量,勇猛善战,悍勇无比。
都说杨秀清是一个优秀的统帅,是帅才,可是再优秀的帅才,也离不开大将的支持。
“秀清,朝贵不幸丧于清妖之手。你说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呢?”
洪秀全此时有些六神无主,你让他搞搞理论行,军政事务压根就不是他的强项。
好在洪秀全麾下还有左膀右臂,杨秀清、冯云山二人,一人管军、一人管政,相得益彰。
在打下长沙这座梦中圣城之后,东王算是彻底了了自己的执念。
对于洪秀全的话,他也在思考,下一步究竟如何处理,才更加合适。
是以长沙为核心,扫荡湖南各地,还是趁着这个机会北上,经洞庭湖沿长江攻取武昌。
深思熟虑之后,杨秀清还是有了自己的决定,攻取武昌。
武昌是九省通衢的重镇,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
前枕长江、北带汉水,向西可入川蜀,顺江东下直抵江南,北上进出中原,经襄阳又可直逼关中,
拿下武昌,控扼长江,大半个清朝都会处于太平军兵锋威胁之下,
这等重镇,只要有点军事常识的将领,都知道他的重要性。
武昌比长沙的重要性,要多得多。
那既然决定攻取武昌,又该派何人为主将,领兵出征呢?
杨秀清想了一下,竟然发现如今的太平军中,除了翼王石达开以外,再没有一人,有这个本事。
西王之死,影响太重要了。
理清思路之后,杨秀清对着洪秀全说道。
“天王,我认为接下来应当趁清妖立足未稳,打出为西王报仇的旗号,顺势北上攻取武昌,一旦占领武昌,清妖危矣!”
“那领兵之人?”
“当由翼王为帅,罗大纲、林凤祥、李开芳、曾天养四人为将,领兵三万直取武昌。”
“三万?如此一来,长沙岂不守备空虚?”
杨秀清、冯云山、石达开三人相视一笑,只听到冯云山说道。
“天王有所不知,元鸿已传来书信,他的大军即将到达长沙,此番他给我们送来三万天地会义军。”
“天地会?”
洪秀全听到这个名字后,陷入一阵沉思,太平军之中有不少大将,都出身天地会,其中最为代表的就是罗大纲。
只是。
洪秀全想到这里,不免将目光投向了杨秀清。
“东王,你一向认为天地会山头林立,不好管教,如今怎么?”
“天王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我圣军兵力不足,既要攻取武昌,又要守御长沙,天地会之人虽然纪律涣散,但反清之心坚决,这样的一支兵,能够配合我们作战,会减轻我军不少的压力。”
洪秀全微微颔首,与其招募兵马,从头开始训练,不如用好这支天地会义军,这对太平军的实力是个极大的补充。
“元鸿也在信中说了,这支天地会义军虽然是配合我们作战,但是如果他们违反我圣军的军纪,一样可以秉公处置。”
天地会义军是什么样,朱元鸿也很清楚,他就是想借着太平军的手,狠狠磨练一番这群义军。
不管怎么说,在军纪方面,这时候的太平军还是很值得称赞的,跟清军比起来,实在是着天壤之别。
“不过我们自己还是得在湖南继续扩充兵马,总不能什么都靠着他人,我打算在湖南各州府招募穷苦矿工、农民,壮大自身实力。”
杨秀清湖南招兵的策略,和在广西一样,而穷苦矿工、农民的战斗力,戚家军、湘军,包括太平军自己,都已经验证过,这是最好的兵源。
既然杨秀清已经有了全盘考虑,作为太平天国最出名的吉祥物,洪秀全自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北上攻取武昌的战略,已经制定下来。
而接下来就要到西王下葬的时候了。
此时朱元鸿也已率军赶到了长沙。
湘江之上,朱元鸿站在船头,身旁站着一位丽人,正是苏三娘。
看着不远处的长沙,朱元鸿也是感慨万分。
他将出兵的消息通知给杨秀清等人后,太平军这边也随即派出使者,联系上了朱元鸿。
对于长沙的情况,朱元鸿已是心知肚明,长沙被攻下来了,可萧朝贵还是和历史上一样,死在了长沙。
对于萧朝贵的死,朱元鸿的感受更深,因为他知道萧朝贵一死,杨秀清将解开又一道枷锁。
没有天兄下凡的掣肘,天父下凡将在太平天国内一家独大,届时杨秀清的野心将进一步加大,他的嚣张跋扈,洪秀全真的能容忍吗?
历史已经给出了答案。
好在这一世冯云山活了下来,有冯云山在最起码还能拉一把杨秀清,让他不至于像原时空那样作大死。
而且有了三万天地会义军在,冯云山的底气,也会大不少。
朱元鸿的脑子无时不刻不再转动,这时身旁的三娘说话了。
“西王死了,洪姐姐应该会很伤心吧!”
听到三娘的话,朱元鸿的脑子里,瞬间浮现出洪宣娇那婀娜动人的身姿。
他赶忙摇了摇脑袋,在心里告诫自己,这可是表姨。
朱元鸿搂住苏三娘的软腰,在她的耳边轻声细语道。
“等进入长沙后,我陪你去看看她,到时候你还可以好好安慰安慰她。”
苏三娘看了一眼朱元鸿,眼神之中颇有一些深意,只是朱元鸿没发现罢了。
紧接着苏三娘的脸上,露出一抹动人的笑容。
“好呀!”
大船顺着江水缓缓前行,最终抵达长沙码头。
朱大帅到长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