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九家乡绅看到朱孙贻之时,邓家的家主憋不住了。
强烈的好奇心,促使他迫切想知道,是谁找的朱孙贻,到底说了什么事?
于是这位邓家主站起身,看向朱孙贻问道。
“县尊,学生斗胆问一句,刚才来找县尊之人是?”
朱孙贻看了他一眼,随即给出了一个名字。
“魏源。”
魏源是湖南宝庆府人士,又是名满天下的大儒,这些湘乡士绅又岂会不知?
当朱孙贻说出这个名字后,乡绅们很快就想到,魏源来县衙,那肯定和那位军门大人,脱不开干系。
邓家主立即问道。
“县尊,良图先生此来,莫非是因为朱军门?”
朱孙贻笑了笑,连连摇头道。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们!本官直说了吧,良图先生这次来,带来了一个消息,朱军门和九峰山上的谈崩了,打肯定是要打的,不过什么时候出兵,就看你们了。”
士绅是什么人?他们是一群最自私的人,只要刀不架在他们脖子上,想让他们出血那根本不可能。
湘乡的这些士绅,都有同样的劣根性。
邓家主听了朱孙贻,说了一句话,差点没把朱孙贻笑死。
“谈崩了,那咱们就不用掏钱了?”
“呵呵呵,邓家主果然足智多谋,你猜九峰山上的土匪和朱军门谈崩以后,朱军门不出兵,他们会怎么办?”
朱孙贻一番话,让在场的九家乡绅脸色齐齐一变,“唰”的一下,变得极为苍白。
土匪能怎么办?当然是下山劫掠了。
他们九家可都不在县城,而是在乡下,如此一来,这....
“县尊,这这这,这可得想想爆发啊!”
“是啊!县尊这九峰山上的土匪不是一般人啊!那个南天王武艺高的呐!”
乡绅你一言我一句,七嘴八舌,朱孙贻看了这些人一眼,这才说道。
“让你们掏钱,你们以为是坏事?土匪打下山是为啥?还不是为了吃大户,让朱军门早早把这群土匪剿除,对大家都有好处,你们却认为本官是在迫害你们。”
“县尊大人,我等可万万不敢,只是这粮饷,实在是太多了,县尊可否向朱军门求求情,通融通融。”
求情?朱孙贻听了这话,是真的想笑,你们也太高看我了吧?
我只是湘乡知县,不是湖南巡抚。
朱孙贻一脸苦笑的摇了摇头说道。
“列位,他朱军门连曾国藩大人都敢扣押起来,你们觉得他还在乎我一个小小的知县?你们以为我能在他面前说得上话?”
朱孙贻的话,让这些乡绅们,丝毫提不起精神来。
厅内瞬间变得一片沉默,大家都不说话了。
过了好一会儿,那位邓家主,看了一眼其他人,叫他们微微颔首,这才对朱孙贻说道。
“县尊,可否容我等再考虑考虑?”
“唉!诸位不是本官逼迫你们,实在是本官被架在火上烤,无计可施啊!你们有顾虑,本官理解,考虑吧!实在不行,就搬到县城里来。”
搬到县城里来?朱孙贻的好意他们是心领了,可他们谁家不是拖家带口的,地窖里还藏了那么多银子呢!
和明朝一样,大清的地主们,一样有窖藏白银的习惯。
那么多的银子,谁愿意轻易离开老家。
九家乡绅从县衙里出来后,心中一个个愤懑不已,而他们统一把矛头指向了曾国藩。
在他们看来,要不是曾国藩惹怒了朱军门,说不定今天这个血就用不着他们出了。
害人精啊!
这就是大大的害人精,要不是他是朝廷的一品大员,这帮子乡绅杀了他的心都有。
乡绅们这一考虑,就过了两天时间,朱大帅那边可就不耐烦了。
当天夜里,朱元鸿让冯子材乔装打扮,悄悄去了一趟“朋来客栈”。
给那个孙掌柜带句话,让他去告知陈天霸,是时候动起来了。
冯子材来到朋来客栈时,孙掌柜还有着发懵,还以为冯子材是来找麻烦的。
毕竟两家如今已经是谈崩了,可当冯子材把朱元鸿说了一遍后,孙掌柜却恍然大悟,脸上露出一丝了然的神情。
他也是八面玲珑的人物,此时已然是明白,这哪里是谈崩了,分明是在演戏。
孙掌柜心里还在感慨,他这大哥是真的能瞒。
这也是陈天霸此人又一大优点,嘴很严实,不然朱仲柘也不会把二十六座朱家寺庙名册托付给他。
“冯将军,你放心吧!话我一定带到,我大哥的决定,就是我们的意思。”
冯子材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看来陈天霸的人格魅力不低啊!九峰山的人,对他是很讲义气的。
“孙掌柜,既然如此,那本将军就告辞了。”
“冯将军慢走。”
朱元鸿让陈天霸动起来,目的就是给这群湘乡士绅们展示一下肌肉。
先打破一两家,把刀架在他们脖子上,不然这群土财主们,可不知道急。
湘乡的几家士绅,还在考虑要不要掏钱,殊不知这飞来横祸,就要落在他们身上了。
.....
黄家是湘乡九家乡绅之一,家中有千亩良田,在湘乡县城也有几家铺子,主要经营木材生意。
陈天霸第一个目标就打在了黄家的身上,无他谁让黄家离九峰山最近。
黄家的家主黄有才自从回家后,就一直寝食难安,他也害怕啊!害怕自己成为了土匪的第一个目标。
可是怕什么来什么。
黄有才坐在家中,思考这钱要不要掏,管家却来禀报,说黄有才的大儿子,在去收账的路上,被九峰山的土匪绑了。
而且土匪说了,只要黄家敢报官,他儿子的脑袋立刻会被送到黄家府上。
黄有才惊恐万分,他这一辈子只有三个儿子,二儿子是个聋哑人,小儿子是个傻子。
整个黄家能帮得上他忙的,只有这个大儿子,如果大儿子出了三长两短,那黄家可就彻底完了。
不敢报官,这怎么敢报官呢?
当即黄有才问管家,土匪还有没有别的要求。
“老爷,土匪说了一万两银子,他们就放人,但是这银子得让老爷亲自送去。”
黄家这么多年传承下来,有窖银五处,加一起有六万两银子,拿出一万两赎回大儿子,在黄有才看来,是十分划算的。
只是让他去送银子?
黄有才的心里有些犯嘀咕,别到时候儿子没赎回来,把自己都得搭进去。
黄有才将心里的担忧说了出来,管家当即回道。
“老爷,要不去县里找家镖局,派镖师护镖?”
“不妥不妥,那南天王就是镖头出身,谁知道他在县里的镖局中有没有耳目?万一要是被他知道了,恒儿可就有大麻烦了。”
“老爷,那可怎么办呢?”
“从周边几个村子,多雇点壮汉,再从家里带一些家丁过去,如果有意外,记得第一时间护送我离开,听明白了吗?”
“哎哎哎,明白了老爷。”
管家听从黄有才的吩咐去雇人,等到把人安排好后,黄有才和管家一起,让几个家丁蒙上眼睛,然后用一根长竹竿串起来,带着他们来到黄家的窖银处。
“就在这里挖。”
黄家的窖银,没有放在一处,而这一处正好埋着一万两银子。
几个家丁蒙着眼睛,开始挖土,这种事情简直是荒唐,也只有这群乡绅财主能够做的出来。
黄老爷可不管这群家丁挖土如何困难,等到几个家丁挖出一个大坑后,黄有才这才喊停,然后又让管家叫几个家丁过来。
折腾了老半天,他才让蒙眼的家丁,把眼睛上的黑布取下来。
此刻的坑里,是二十多个酒坛子,黄老爷挥了挥手说道。
“把坛子都搬出来吧!”
坛子搬出来,这银窖也就废了,只是这处银窖,不多不少刚好一万两,也不知道这黄老爷在害怕什么。
只能说这土财主啊!永远都离不开爱财如命四个字。
二十多个酒坛子,被家丁们一个个搬了出来,随后黄老爷让人把坛子给砸开。
瞬间一锭锭白银,从坛子里流了出来,每一锭都是相当的重量,不多不少刚好五十两。
两百锭银元宝,在黄老爷的目视下,被放进了一个大箱子里,黄有才从头数到尾,看到数量无误,这才松了一口气。
黄家的家丁们,将装满元宝的箱子搬到马车上,黄有才看着已经雇好的人,笑眯眯地说道。
“多谢诸位了,等赎回我儿子后,我黄家肯定让大家吃顿好的。”
黄有才这人抠的要死,此时绝口不提赏钱的事,在他看来管顿饭就已经是黄老爷的如天之仁了。
泥腿子要什么银子?有了也没处花。
这群被雇来的人,都是黄家的佃户,他们命好还没有沦落成流民,只是在黄家下面讨饭吃,自然是黄家说啥他们就做啥了。
黄有才带着人刚出发,那边就有眼线跑回九峰山,将情报透露给陈天霸。
陈天霸当即便让自己的二师弟,
带着黄有才的大儿子和一千寨兵,从另一边下了九峰山。
这就叫调虎离山之计。
他们这次下山,不为别的,就为了黄家那几处窖银,整个黄家除了黄有才之外,只有黄有才的大儿子知道准确地点。
等黄有才到了九峰山之下,见到陈天霸后,他对着陈天霸身后看了看,随即有些不解的问道。
“大王,犬子如今在什么地方?”
“黄老爷再等等嘛!令公子估计还在下山途中。”
黄有才等的很是焦急。
一个时辰过去了。
两个时辰过去了。
直到金乌即将西坠,黄有才腾的一下从马车上跳下来,对着陈天霸说道。
“陈首领,你也太不讲江湖规矩了吧!老夫已经把银子送来了,我怎么还见不到我儿子。”
陈天霸冷冷一笑。
“黄老爷,你想见你儿子啊!可惜你儿子已经回家了。”
黄有才闻言脸色瞬间一变,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指着陈天霸哆哆嗦嗦道。
“你你你....”
“你他娘的也敢指着我?”
陈天霸一把捏住黄有才的手指,往后一别,黄老爷瞬间发出一阵惨叫声。
“动手。”
陈天霸一声大喝,山林之中涌出数百好汉,黄家的佃户和家丁,看到这群杀气腾腾的土匪,顿作鸟兽散,跑的一干二净。
“来啊!把黄老爷绑起来,咱们去黄家拿银子、拿粮食。”
九峰山的好汉,席卷整个黄家,黄家剩余五处窖银,在黄家大公子的指路下,被挖的一干二净。
黄家仓库里的粮食,被一粒不剩的运走了。
黄家大公子以为自己供出银子的埋藏点,九峰山的人就会放过他,可是他也不想想,自己那个“黄扒皮”的外号。
黄扒皮被砍了头,黄有才在知道一切后,一时间气血上涌,死了。
黄家的人是死的死,逃的逃,湘乡九家乡绅,瞬间没了一家。
黄家发生的事情,很快便传遍整个湘乡,其他几家的财主们瞬间坐不住了。
杀鸡儆猴的效果,瞬间显现出来,八家乡绅争先恐后跑去县城,面见朱孙贻。
朱孙贻这时也知道黄家破家的消息,和八家乡绅坐在一起,面面相觑。
“唉!你们怎么看?”
“九峰山上的土匪实在是太嚣张了,今天是黄家,明天不知道是哪家,土匪必须要剿。”
“邓员外说的是,这银子、粮食我们认了,只希望朱军门能够解决湘乡匪乱,让我等百姓能安享太平。”
八家乡绅这是被吓到了,朱孙贻心里已然有数,不过他还有句话,要说在前头。
“诸位,黄家如今没了,但是朱军门的粮饷,一分都少不了,你们说说该怎么办?”
原本十五万两银子、两万石粮草由九家均分,现在变成了八家。
数量一下子就提升上来。
邓家的家主当即说道。
“咱们湘乡又不止我们几家,曾家才是最大的那个,凭什么他们家不掏?”
“曾国藩大人的事情,绝不能让曾家两位老人知晓,一旦他们出了什么事,届时又将引起新的祸端,诸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朱孙贻这话一说出来,八家乡绅的心里,都快把曾国藩骂死了。
这个老王八蛋,就会乱来,得罪了朱军门,结果现在让他们来买单。
十五万两银子,分摊下来每家得掏一万八千多,再加上两万石粮草,所有的加起来,都超过两万两了。
即使是这些乡绅们,那也是肉疼到不行。
“县尊,这么多的粮饷,让我们一次性拿出来,太困难了,要不分批行吗?”
“唉!如果不是县里穷困,本官倒有心帮你们一把,只是。”
八家乡绅相识一眼,没有再说话,邓老爷作为代表,随即咬着牙说道。
“县尊,这粮饷我们拿了。”
“哎呀呀,诸位实在是湘乡翘楚,本官就说湘乡离不开各位士绅啊!”
“县尊,我们现在就回去筹备,告辞了。”
“好好好,本官送送诸位。”
等朱孙贻将众人送出衙门后,八家乡绅离开县城,随后又在城外聚集起来。
邓老爷恶狠狠地说道。
“曾家想置身事外,绝不可能,他曾国藩当了这么多年官,不知道捞了多少银子,他家才是湘乡最大的地主。”
“对,咱们回去后,就让人放出风去,把这些事全抖落出来。”
“曾国藩的爹娘年纪可不小了,万一有些意外?”
“咱们把事情做的隐蔽些,不要牵扯到我们身上来,如果不做,咱们你愿意掏钱啊?”
“让我掏?那肯定不行,九家就是九家,没有八家的道理。”
“对,没了黄家,还有曾家,事情是他们惹出来的,他们就要负责。”
多添一家,他们就能少出两千多两银子,少出两百多石粮草。
这可是都是实打实的银子,几家乡绅一个个比猴都精,自然不肯吃这个亏。
等众人回家之后,一条小道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遍整个湘乡。
“曾国藩兄弟被湖南提督抓起来了,什么时候九峰山的土匪被剿灭,什么时候放人。”
朱孙贻听到这个消息,先是目瞪口呆,随即勃然大怒。
他隐约能猜到,干出这个事的,会是哪些人。
但是只要他还坐在知县的位置上,哪怕他心里有所猜测,也得烂在肚子里,一句话都不能说。
这个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曾家,曾剃头的父亲曾麟书坐不住了。
这老不死的,有五个儿子,曾国藩、曾国潢、曾国华、曾国荃和曾国葆。
而曾麟书最看重的就是曾国藩和曾国荃。
曾国藩没有让他失望,刚过四十岁就已经是一品大员,在他看来这个儿子就是曾家的麒麟子。
曾国荃也很出色,他相信日后曾老九的成就也会很高。
可是如今最被寄予厚望的两个儿子,被人软禁了,生死不知,曾麟书是心急如焚。
而曾国藩的母亲江太夫人,在听到这个消息后,急火攻心,直接昏死了过去。
等大夫过来一看,随即一脸叹息着摇了摇头。
“老朽救得了一时,可救不了一世,老夫人这次恐怕....”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曾家人仿佛跟天塌了一般。
而此时罗泽南赶到了曾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