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毅的投效,对苟氏集团来说,毫无疑问具备重大意义,甚至堪称里程碑事件,这意味着“苟氏”这条强势的过江龙与河东本地士族结合、合作的开始。
闻喜郭氏,虽然算不得什么名门望族,但是能在胡羯那极不稳定、极其野蛮的统治下,成功生存下来,并且与羯赵河东官府建立一定的合作关系,这就是其本事,至少能代表闻喜县的士民豪强。
事实上也是如此,紧随郭毅之后,在秋八月到来之前,有数波闻喜当地的豪杰、平民,携老扶幼,南来安邑,投奔苟政。
而他们,显然是冲着郭毅来的,从其中,苟政直接简拔了五百多精壮之士,充入中军。并且,还让苟政意外地发掘了一个人才,闻喜人,罗文惠。
罗文惠是闻喜当地有名的才士,家祖在西晋时期也曾官至裨将,只不过不名一文,为胡汉所害,永嘉之乱,家族破败,父、祖于乱世苟且偷生。
罗文惠少时,家境贫寒,生活尚且艰危,还要面对羯赵官府残酷剥削,若非郭毅救济,早已夭亡。成长过程中的罗文惠,也多受郭毅帮助,尤其是知识学习上,也由此,他对郭毅常怀感恩之情。
长大之后,罗文惠感天下不宁,修文不够,还得习武,于是开始苦读兵书,修习兵法。又致力于结交当地豪杰,守望相助,闯下了一定的名声,但未出县。
此番,当郭毅率家人、族部,南下投效苟政,罗文惠得悉之后,再无犹豫,与相交的豪杰、任侠,一起南来,首先便找到已经在安邑县衙内开堂理事的郭毅。
对罗文惠来投,郭毅很是高兴,将其引荐与苟政。苟政这段日子,正沉浸在对“郭毅福利”的消化之中,心情本就不错。
罗文惠,乃是郭毅如此郑重其事推荐,苟政自然兴趣大增。从郭毅口中得知罗文惠的出身、经历、才学等基本信息后,苟政选择单独接见。
而一番交流下来,苟政甚喜,就冲此人身上儒侠之气,以及对地理、兵法上的熟稔与见识,就足以引起苟政重视了。
还是那个道理,如今的苟军,不缺普通的厮杀汉,缺的恰恰是有见识、懂得思考的高水平人才,这罗文惠通过了苟政的考察。
当然,初来乍到,即便有郭毅推荐,苟政自己也十分欣赏,也不好使其遽然而居高位要职,那会引发军中老人不满的。
因此,苟政将之安排在自己的亲兵营中,担任郑权的副队。让苟政更加满意的是,罗文惠对此并无怨言,认为苟政慢待了自己,而怡然受之。
后来郑权以此问他,罗文惠则坦言,他无寸功于主公,如何肯受要职,贸然据之,人心亦难服。他前来追随主公,正是为建功立业,不负所学,待赚得功劳,还怕没有名分吗?
郑权将罗文惠的回答告诉了苟政,可想而知,苟政得知之后,是何等欣喜,益爱之。为此,他更加关注罗文惠在亲兵营的表现,同时特地登门,向郭毅表示感谢,认为他给自己荐了个真正的人才。
而如罗文惠者,只是郭毅给苟政带来的诸多“人才福利”的一个具现。
当郭毅做出这个表率作用后,闻喜县也很快继安邑之后,成为第二个真正臣服苟政的河东县邑,不管如何,郭毅都在安邑当了两年的县令,他在当地的影响力,足以起到这样的效果。
于河东全郡来说,郭毅也给其他各县河东士族们带去了巨大震动。靠着前前后后二十多年的积累与经营,郭毅在河东郡内也是有不小名声的,不说士族领袖,总归是代表之一。
而以这些士族的生存之道与押注原则,当郭毅选择举家投靠苟政,其他河东士族们,也不得不思考其中的缘由,下意识都会换种眼光来看待苟政与苟军。
比如,虽然逃归河东,但心思始终更偏重于邺城朝廷的柳恭,这位前河东太守,也头一次以正视的目光,观察起“苟氏集团”,真正考虑是否有其他“可能的路”能走。
郭毅投奔安邑的过程,可不是什么秘密,更被刻意宣传,以示苟政一番“诚心”,而就冲郭毅的那份主动,就值得很多人多动动脑子。
而在汾阴县,薛氏堡中,那个被苟政惦记已久的大才薛强,也第一次对苟政产生了相当的兴趣。为作了解试探,还自堡中派出了一支商队南下猗氏,与苟军交易食盐、黄铜等物资。
可以说,从郭毅正式投效,入龙骧将军府任职开始,他便用自己二十余年积攒的人望、名望,帮苟政提升着实力,或许对苟氏集团军事实力的直接提升并不显著,但更多的作用力,却是直达根本,夯实是基础。
而即便不提那些宏观上的,仍需要时间发酵转化的影响,仅从将军府与安邑县本身来说,郭毅对苟政的价值也是极其明显的。
苟政终于得到了一个,能够在民部事务上,帮助他出谋划策并且执行的内政人才。仅安邑县,自苟军北上后,零零总总,已积有近两万口的平民。
虽然在苟军治下,军民一体,不论老弱,一律按照高度的军事化组织。但即便秉承这个思想变,在对军与民之间的管理上,总还是存在巨大差别的,根本不可能一概而论。
同时,也需要足够能力与数量的管理人才,来帮忙治理,苟侍那帮人,忠心与凝聚力是足够的,但管理能力与手段,都远远不足,这一点也是无需避讳的。
于是,在酝酿多时之后,苟政终于动手,将由苟侍统管的“辎重营”进行整改,具体措施,就是对那庞大、斑杂且充满矛盾与各种混乱的后勤体系进行拆分,分为军辎系统,以及民政系统。
前者,自然还挂着“辎重营”的牌子,但重心彻底转移到军队后勤服务上,将那些流民、屯营等相关事务独立出来,划归“民政系统”统一管理。
当然,这个所谓民政系统,主要对那些苟氏征服、俘虏抑或主动依附的平民进行管理,还是由苟政进行直管,只不过,郭毅以将军府主簿+安邑县令的身份,进行具体的操作,并直接向苟政负责罢了。
为此,在苟政的支持下,郭毅率领部分投靠的河东官吏,共同组成苟氏集团的民政管理系统,这是一个相当重要的标志。
对当前阶段的苟氏集团来说,拆分后,不管是所谓的军辎系统,还是内政系统,其最终的价值指向,仍是为军队服务。
不论何时,军队都是最基础、最根本的保障,军事优先原则,绝不是短时间内所能改变的。两套系统,只不过是在此前安邑整军的基础上,进一步细化分工罢了。
这意味着,苟氏集团的草台班子,从此之后,真正开始两条腿走路,虽然,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一瘸一拐,蹒跚前进。
而对“辎重营”的拆分,苟侍的心情十分复杂,颇有种“新人笑,旧人哭”的委屈感,毕竟,手下管理的人少了,也就意味着权力弱了,地位下降了。
不过,苟侍又不是毫无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能力极限在哪里,那些民政事务,并不是他能玩得转的,尤其在规模上来之后。
即便是军队后勤,他也越发感到吃力,也就是仗着对军队的熟悉,以及诸部将领给面子,方显游刃有余。但是,随着势力的发展,苟政目光与要求也越来越高,这就非苟侍力所能及了。
因此,在感慨之余,苟侍的心中又未尝没有一种解脱的感觉,终于摆脱了那些流民、黔首,摆脱了那些纷繁事务。他可以不用管那些老弱病残的吃喝拉撒,不用头疼是否有人偷奸耍滑,不用理会那些贱民之间可笑的矛盾纷争......
总之,他摆脱了无数烦恼,可以专心军辎后勤之事了!只是,权势的减弱,也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而能让苟侍心平气和地接受这一切,则主要在于两个原因,一自是苟政那日益巩固提升的权威,让他只敢小声抱怨,而不敢过分抗拒,同时苟政还就此专门和他交心畅谈,温言安慰,给足了尊重。
另一方面,则在于,苟政将河东盐池的管理大权,依旧保留在军辎系统内,生产、运输乃至交易,都仍由苟侍那干人负责。
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苟氏集团在河东郡影响的沉淀,解池也已成为苟军最重要的一条财源,在苟氏军政集团的运转中起到越来越重要的作用。
在过去的两个月里,有形形色色的“商贾”,自四面八方而来河东,欲购解盐。河东通往外界的盐道,也在缓慢地打开之中,许多苟军需要的粮油布匹、铁器等武器,也随之被那些“神通广大”的商贾贩来。
因此,当苟政还记得,将这最重要的财源,控制在“自己人”手中时,苟侍的心情方安。
还需提一事,在郭毅正式进入苟氏集团后,剩下那些被拘押别院的河东籍俘虏将吏们,纷纷放下矜持,转变立场,也投靠过来。
唯一例外的,还是那苏国,他与苟政有过几次交流。当面之时,苟政还是那副求贤若渴的姿态,表示很欣赏苏国的军事才能,希望能携手,共谋大事。
到如今这个地步,苏国自是已经动心了,但男人也总有矫情的时候,兀自矜持着,骄傲着,哪怕“明公”二字都跑到喉咙了,面上依旧不服。
最后,还是苟政“通情达理”地,与苏国打了一个赌。苟政一直坚定认为,羯赵将亡,而苏国则持相反态度,毕竟,就七月从中原、河北传来的消息看,那羯赵主石遵在讨平其兄石冲叛乱后,已经坐稳了皇位。
同时,在鲁郡那边,石遵已遣司空李农为南讨大都督,率步骑击败晋军,歼灭三千晋军锐卒。由褚裒作为征讨大都督的东晋北伐,正陷入泥潭。
看起来,在石遵这个“长君”上位后,羯赵的形势,似乎在好转,人心在逐渐安定,秩序在重新恢复。届时,苟政这些人,又还能在河东坚持多久?
苏国,嘴上是持此意见的。而苟政与他的大赌,严格来说更像是一个约定,那便是羯赵灭亡之日,苏国纳首归顺......
这个赌,苟政百分百自信会赢,而苏国,则未必想赢!
相比之下,那曹苞倒是越来越像个“乐子人”了,见苏国不肯降,他也要坚守“底线”,要展现他京兆士族的傲骨来。
只可惜,话白说,表情白做,苟政虽然并不鄙视此人,却也没多上心。留着此人,想的也只是,有朝一日,进得关西,这个他听都没听过的京兆曹氏嫡子,或许能起到一些作用,仅此而已。
而当其他俘虏,都陆续向苟政表示臣服,别院中只剩下苏国与曹苞时,曹苞受不了了,激动地向苟政提出请求,希望能换监所,与苏国分开。
苟政满足了曹苞的要求,在安邑的牢房里给他找了个好铺位......
在七月未过,八月将至的日子里,不管是对苟氏集团,还是对河东郡来说,最要紧的一件事,自然而然乃是秋收了。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籽,正当其时。
有鉴于夏收时的抢粮,河东的士民们,大多心怀顾虑,忧心忡忡地观望着安邑的动向。而对秋收,苟政当然是有想法的,只不过,比起“初临宝地”时的窘迫,秋时的苟政与苟军,底气要足得多,方式也要改变了。
于是,在苟政的授意下,由郭毅出面,到各县,召集当地士民,代表苟政与之商谈。
商谈结果则是,各士族、豪强之家,以部众、田亩规模,向龙骧将军缴纳粮税。为此,郭毅根据他的了解,制定了一份粗略的缴税标准,即便土地、人口最多的士族,缴纳税粮也不超过2000斛。
同时,若是人力不足,苟军还可遣屯民前往,帮助收割,以一人一斛的“工钱”计算,收完为止,这份帮助,则带着些强制性。
到了,苟军对河东士族的态度,依旧是实力为本,强权开道,而得到优待的,唯有像郭氏这样诚信投靠的郡望贤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