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17章 郎心妾意,食重于天(1 / 1)芈黍离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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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论如何,丰收的日子,总是让人喜悦的,于河东士民而言,最值得高兴的,或许是苟政入主安邑后,将羯赵自石勒时起规定的租调力役以及石虎统治时期的各种野蛮掠夺、强制摊派政策,一概废除。

虽然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苟政这条过江龙,也并不是什么真正的良善之类,张嘴龇牙,也是要吃肉喝血的。但是,此人懂得节制,不像石虎与羯赵官府那些凶暴将吏一般,连最后一粒粮食都不愿意留给士民百姓。

即便依本年平平之收获状况,若能保持当前的局势,河东的士民可以享受一个十余年不曾降临人间的“丰年”了,只因为来自羯赵的野蛮剥削被苟政以一种同样粗暴的手段给斩断了。

虽然同样需要出一波血,但与石虎统治下的羯赵官府相比,苟政与苟军,都堪称“仁厚”了。而作为初来乍到的“恶客”,能够做出几件让人记住、安孚民心的事,对双方来说,都很难得。

只能说,在过去十几年羯赵朝廷的肆意盘剥,在石虎经年累月的穷奢极欲下,饱受剥削、凌辱的河东士民们,对生存、境遇的期待已经低至极限了。

别说苟政,就是换作任何一个枭雄豪杰,只需手段稍微轻柔点,吃相稍微好看些,都能得到相当的拥护,获得一定民意基础了。

毕竟,与石虎比统治下限,几乎就是“自取其辱”,在治国安民上,也很难在当下这段时期找出一个比石虎更烂的君主了。

苟政,也正小步快走在一条枭雄之路上。原本,苟政与苟氏集团不为河东士民所接受,主要在于三个原因,一是外来者(略阳人)与失败者(梁犊余党)的身份,二是名望极其薄弱,三者是欠缺一个与地方士族豪强沟通合流的机会。

而这些,随着苟军在河东站稳脚跟,以及郭毅的投效,“破冰”的条件达成了。

郭毅,除了在内政、民政事务上对苟政的辅助之外,还有一个极强的作用,那便是帮助苟政建立了一条与河东士民正常对话的渠道。

这一点很重要,苟政也是个乐于沟通交流的人,毕竟,总不能事情的解决与处置,都靠刀枪与兵马,那实是乏术的体现。

同时,手中掌握的强悍兵力与部民,尤其是那数以千计的百战之士,那些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精锐,也值得更多的关注。

绝大多数人,在没有真正了解与认识一个人或事物时,往往只能凭借个人主观印象去判断,甚至从一开始就带有偏见。苟政这个家世平平的“无名之辈”,自然不那么容易为人所接受。

然而,随着苟政集团与河东士民,在政治上交流,经济上交易,逐渐加多,了解也逐渐增进,苟政在河东士民心中的印象也变得更实际,可以说大为改观。

听其言,观其行,而后开始衡量下注与否,这也是河东士族态度的重要转变。

事实上,苟政也是个破坏者,通过激烈而暴力的手段,将原本羯赵的统治秩序,彻底摧毁。这实则是一种可怕的行为,也往往会造成严重后果,因为自古而今,有无数的案例证明,一个秩序,即使它再烂,也比无序要来得好。

而把苟政、苟氏集团之与梁犊、起义军,最大的区别,恰恰在于,在苟政将旧有的秩序摧毁之后,便着手建立起一套新的秩序。

当然,一个新秩序的建立,并不容易,但他也的确做了,即便这新秩序简单、浅白而原始,甚至比起民间一些自古以来的约定俗成,都强不到哪儿去。

而由苟政在河东建立的新秩序下,呈现的统治状态,实则是苟氏与其他士族、豪强共管分治的状态。分散于各县的士族豪强们,各据堡壁,拥有或多或少依附的人口,而河东诸城,就是苟氏的城堡,那些强兵与数万依附人口,则促其成为“河东之主”。

两者之间,已然处于一种平衡共存的状态,苟政可以收起獠牙,也愿意亲近士族,分享利益,随着这些政治态度的展露,也具备让河东士族们投效的条件。

虽然迫于时势,很多人依旧小心翼翼,暗怀观望之心,但可以想见,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时局的变动,又有郭毅为首一干河东本土士民居中润滑调和,待到一定时机,苟氏集团与河东本土势力的结合,将是注定的事。

而现在的情况是,郎心甚切,妾虽有意,却还不敢贸然托身,只能先做些纳吉、采征的前期准备工作,双方之间,都等着一个更好的契机。

当然,若是等不来,抑或时局发生其他变化,那转身陌路,乃至翻脸成仇,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这个秋季,对苟氏集团来说,也是个坐等收获的时节。随着各地秋收进入尾声,龙骧将军府宣告诸县的“税粮”,也基本如期运来安邑。

河东士族豪强们,真正面对苟军,大多数人还是明智地选择从心,即便心生不满的,也多憋在心里,又或者等待别人出头。

苟军兵强,这已是河东士民公认的了,没有人敢于贸然做出头鸟。一些以陈粟代替新粮上缴的,苟政也选择接受。

为此,在安邑城中,苟政专门命人将原本的粮仓修葺、打整干净,用以屯粮。用一些安邑老吏的话说,不知有多少年,安邑未见仓廪充实了。

至于安邑周边的秋粮,则被要求,集中送到安邑进行打晒,为此,苟政特别下令,在安邑城西北的一片空地上,整理出几块打谷场。

当看到成片的打散铺开的,在秋阳下泛着光彩,将地面染成金黄的谷子时,不管是苟氏的军民,还是那些新附的吏民,都不禁喜笑颜开,干活的人都更加有劲。

人心由此而安,至少接下来这个冬春,不会轻易饿死了,而事实上也是如此。

暖暖秋阳,煦煦清风,怀着一个不错的心情,苟政在郭毅的陪同下,巡视完安邑的粮仓,又到城西北外的打谷场视察。

随着秋收趋于结束,还得防备雨量不大但来去无常的秋雨,晾晒的规模也逐渐减小了,但这些都不影响过去一段时间的辛苦成果,安邑的粮仓,却是实实在在充实了。

打谷场边,看着又一批几十辆车的麦子被装上车,在县吏的指挥下,起行归城,苟政忍不住叫停一辆。

上前,撩起袖子,捧起一把,略显扎手,整体卖相很是一般,还夹杂着些灰尘、泥土,但这些都不妨碍苟政以一种近乎“爱怜”的眼神,对待它们。

这是只有真正挨过饿的人,才能露出的自然表情,深深地嗅了口,感受着有些刺鼻的麦香,苟政自我陶醉了一会儿,方才放下,示意民夫将其拉走。

扭头,苟政冲郭毅道:“去岁在戍粮途中,我与部众,行至潼关时,粮已匮乏,高力诸部,甚至有断粮者。那时候,一碗见不得几粒麦粒的稀粥,就能暖胃安心了!

就是如此,我们方才忍饥挨饿,度过寒冬,直至雍城!捱饿的滋味不好受啊,我等当初追随梁犊举义,不是为了推翻羯赵,而是为了活命。

也是从举事开始,我便下定决心,绝不再忍饥受寒,不只是我,还要让麾下部卒,顿顿饱食!今后,还当让天下士民百姓,丰衣足食,过些太平日子......”

听苟政这番絮叨,郭毅忍不住观察着他的表情,认真极了。待其说完,在略作沉吟后,郭毅拱手应道:“明公乃非常之人,体肤之饥寒,殆上天赐予明公之磨砺,如属下这等凡俗常人,只能居侧追随,辅助明公成就大事!”

这大概是郭毅自投效以来,第一次听郭毅拍马屁了。苟政惊讶之余,也不禁问道:“长弘先生,我听闻,世上口出阿谀奉承之辞者,不外乎两种目的。一是有所求,二是有所惧,不知先生属于哪一种?”

闻问,郭毅很从容地答道:“在下属于第三种,有所敬!明公之恢弘志向,见识韬略,实在让人敬佩!”

对于此时的苟政来说,这等话,与放屁并不差别,不过还是哈哈一笑了之。笑声一止,语调也严肃起来,问:“现如今,我军粮仓,储粮几何?”

郭毅答道:“回明公,若加上诸县所收之储粮,全郡加起来,当有粟、麦计九万余斛。各县情况,一时难以作准,但安邑粮仓,目前为止,新入库有32000余斛,算上此前积粮,计60000余斛......”

闻言,苟政沉默了下,不禁道:“看来还是高兴得太早了,五六万军民,就是太平时节,怕也难以支撑半年,一旦战事来临,消耗加剧......衣食之事,还需多做努力啊!”

“羯赵凶暴,凌虐众生,兵戈不休,徭役不止,河东之农事,也一直遭受着严重破坏!仰赖明公之恩典,今岁之收获,比之往年,已然好上太多!”郭毅道:“只需熬过今岁,来年恤民生,劝农桑,必不致如此窘迫!”

“来年之事太远,我军仍需力争今夕!”苟政这么表示道,略作沉吟,以一种商量的语气道:“莫若向河东士族‘借’粮?或者,继续用食盐换取?”

显然,苟政又动了打白条的心思了,而对于苟政当初在弘农郡的作为,这段时间郭毅多少也了解了一些。

听此言,不由苦笑着,向苟政劝谏道:“眼下,正值明公收服河东士民之心的要紧时刻,不可轻易毁诺。至于食盐,再多亦难果腹,只怕士民之家未必愿意。

而况,士民之家,方经明公拯溺,脱离羯赵治下,又能有多少积储?明公若以河东士民为子民,也当怜恤其生计......”

郭毅之言,意思很明白,不过,苟政听了,心中却不禁嘀咕着:那何曾是我之民?

当然,苟政也适时地放弃了“借粮”的想法,琢磨几许,悠悠道:“或许,还得从河东之外想办法!”

“屯田之事,安排得如何?”苟政忽然回了神,询问道。

郭毅:“安邑这边,沿涑水,已然开垦、平整出两万亩田地,猗氏、解县那边的屯营,亦有上万亩地。同时,粮种也在培育,再过一段时间,便可分发至诸屯营,进行播种。

唯一可虑者,屯营之中,丁口虽不少,然以老弱居多,又缺乏工具、牲畜,力有难及......”

“有何解决办法?”苟政直接问道。

“明公重兵屯于安邑,可否让将士操练之余,屯田垦地。”郭毅提出一个办法。

对此,苟政眉头直接锁死,平心而论,他当然是想的,然而......微微苦笑,苟政问道:“首先,你得教会我办法,让他们放下刀子,然后扛起锄头去耕地!”

对此,郭毅心中暗道,你都不行,老朽何德何能,说动那些骄兵悍将。

“那便只有向苟司马(苟侍)那边,请求一些援助了!”郭毅又提出第二个想法。

在此前民政、军辎二系统分家的时候,苟侍那边可保留了太多好东西,包括最多的工匠、铁匠、军医,还有更多的壮劳力与牲畜。

因此,比起郭毅这边的蹒跚前进,苟侍那边,除了继续产盐之外,也奉命进行“军屯”,动静与成效,可都要红火多了。

苟政回过头来,看着郭毅,心中暗道,这或许才是郭长弘真正的目的了。想了想,轻轻点头,道:“把你想要的东西,拟一份条陈,苟侍那边,我会去说!”

“多谢明公!”郭毅拜道,然后当场自怀里,掏出一页纸,恭敬地呈与苟政。

苟政眉梢一个跳跃,接过,顺手翻阅着,扫了几眼,冲他笑道:“看来,先生是早有准备啊!”

郭毅也陪着,笑了笑。然后,犹豫少许,又以一种严肃的口吻,冲苟政道:“明公,恕我直言,以当前部众之力,是无法供养起上万脱产士卒的......”

对此,苟政心中又何尝不知。自苟政上位以来,他带领着苟军,一路发展到如今,本质上仍旧是依靠战获与掠夺,占了河东,实际上也是通过对原河东官资的接收与从当地士民身上抽血,方才延续到如今。

烽烟时刻,军情战急,顾不得许多,自然是能打仗的,专心打仗的,越多越好。但是,当需要里沉下心来,放弃流寇抄掠做法,致力于谋发展时,苟氏内外上万的军队(还不包括孙万东),就没那么好养活了。

郭毅是把一个难题摆在苟政面前了,当然,这个问题,说难也难,说易也易。容易的是解决的办法不难想到,困难的是如何执行落实。

面带愁苦地思虑良久,苟政重重地舒出一口气:“先生之意,我明白。此事,我来想办法!”

见苟政那端重之态,郭毅也是一脸肃容,未作话,郑重地向他行了个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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