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20章 士族可用而不可尽信(1 / 1)芈黍离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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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适才堂上,欲言又止,似有难言之隐!”散议之后,诸将各回所部,整兵经武,苟政则特地将郭毅留了下来,问道:“眼下并无他人,还请先生抛开顾虑,以真知灼见教我!”

“明公言重了!”郭毅赶忙起身,拜道:“只是适才堂间,明公与众将群情激愤,战意高昂,在下实在不便开言,扫众之兴!”

“哦?”听此言,苟政盯着郭毅:“莫非,先生是震慑于并州兵马,担心我军战不过张平,而心生疑虑?”

闻言,郭毅面色微变,迎着苟政的目光,语气愤慨道:“在下既投效明公,自当坚如铁石,悉心竭力,为明公谋划。莫说并州兵马,就是邺城大军西来,也唯有追随明公,共抗大敌!”

听郭毅这番义正辞严的表态,苟政又深深的看了他两眼,脸上方才再度绽露笑意,拱手向他赔礼道:“是我失言,先生勿怪,还望见谅!”

平心而论,郭毅自投效苟政以来,算是尽心尽力,少有懈怠,也帮苟政解了不少麻烦,分担了不少负累,尤其在与河东本地士族豪强的关系处置上,更起到了极其突出的积极有效的作用。

然而,苟政对郭毅,重其人,用其才的同时,却也难免疑其心。虽则有“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说法,但对于新附之臣,又岂能毫无防备,轻易掏心掏肺。

毕竟,苟政与苟军身上,贴着寒门、叛逆与丘八等标签,与士族们实则上是很难真正尿到一个壶里去的,道德与价值观念根本上是不同的。也就是时势所迫,方才促成他们在一个槽里刨食的可能。

苟政对郭毅有所保留,郭毅对苟政又岂是完全尽付忠心?只不过是,相敬如宾,各取所需罢了。本质上,这就是一种合作关系,只不过,如今面临着一次巨大挑战罢了。

事实上,如郭毅者,想要真正获得苟政的信任,还需要更多的时间来表现。而苟政与苟军,想要真正取得郭毅以及其他河东士族、本地豪强的支持,也需要更大的考验,以彻底证明其潜质、展现其实力。

眼下,这项严峻的考验,似乎正在向河东、向苟政以及苟氏集团迫近而来。

“明公,适才堂间,在下提议,当探明并州动静之后,再设谋应对!”这个时候,郭毅郑重地向苟政道:“未有言明者,乃是在下还认为,如能化解此次纷争,避免一场大战,理应尽力尝试!”

试探着说了句后,郭毅抬眼,观察着苟政的表情,从其脸上,看不出什么东西,但他显然在思考着什么。见他停了,苟政摆手,轻飘飘地应道:“先生继续说,我在听!”

郭毅稍作酝酿,拱手道来:“在下以为,且不提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即便并州当真对我河东郡有所图谋,战事依旧不宜轻启!”

听郭毅说出这样的论调,苟政嘴角几乎本能地抽动了下,细微的面部动作中,带着的是一丝讥讽。扭眼,仔细打量了这郭先生一会儿,苟政轻声道:“先生尽可畅所欲言!”

闻言,郭毅深吸一口气,道:“在下并非惧并州军马之强,而是为明公与河东考量。暴胡逞凶,河东士民饱受凌辱,长期处在水深火热之中,直到明公率义师北来,尽弃苛政,恩养士民,方得片刻喘息。

而今,河东上下的休养兴复,正处要紧时刻,安邑各县的秋种,才刚刚展开。一旦战起,明公费数月苦功打造的局面,必将付诸流水。

若能弭兵罢战,勤修内政,安心发展,只需一年半载,河东兵强马壮,粮草丰备。届时,便是明公率河东之师,攻城略地,建立功业,而不虑外寇入侵......”

郭毅言罢,便闷着头,等着回应,这大抵是郭毅自投效而来,在苟政面前最忐忑、最不自在的一次。而堂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源自笼罩在苟政身上的压抑磁场。

注视着郭毅,苟政眼神却有些飘忽,嘴里喃喃道:“一年半载,谁来给我这一年半载时间?”

不待郭毅开言,苟政语气压抑而严肃,直直地冲着郭毅:“郭先生所言,确是老成谋国,然而我,却是不敢苟同!

眼下,不是我主动挑起事端,是贼人觊觎河东,欲伸爪牙,对此,绝无退让之可能!否则,河东依旧难免受人凌辱,而我军民人心,却将涣散,这是万万不能容忍的!

若有机会,我也不愿轻启战端,我也希望能得一段安稳发展的时间,积蓄兵马粮械,凝聚人心。然而,豺狼既已张牙舞爪,那我能做的,便只有敲碎它的牙,斩断它的爪!

先生当知,而今世道昏暗,污浊横流,我军身处其间,就有如行船,不进则退,退则船翻人亡,永久沉沦。

因此,有些事情,我可以妥协退让,一笑了之,但有些情况,唯有迎难而上,博命争取!我与部众,就是这么一路走过来的,一直以来,我们的目标都是求生存。

这一点,至今仍未有一丝一毫之改变,在生死大事上,容不得任何退让、妥协乃至丝毫侥幸!

休养发展,那是之后的事情,等打败敌寇,消灭威胁,有的是时间去发展!”

听苟政说出这么一番话,郭毅明显被震住了,他张嘴欲言,但在苟政那坚定而不可沮的目光下,忽觉自己准备的那些谏言在这样的苟政面前,实在苍白无力。

也是这个时候,郭毅才真正窥见得一丝苟政骨子里隐藏的坚韧、偏执乃至疯狂。在投效初期的这段时间,主臣之间,不说如鱼得水,总算得上是相得益彰,而郭毅显然有被苟政那一贯温和礼贤、谦逊待下的表现给迷惑......

几乎在苟政的逼视之下,郭毅拱手,沉沉地道来:“明公心意既决,对得失利害,亦已衡量,在下唯有全力,辅助明公,力却强敌,解河东军民之危!”

得郭毅表态之后,苟政的脸色方有所缓和,严肃褪去,又露出一抹笑容,轻声细语地道:“不过,眼下敌情未明,仍有待调查,一切还未到下定论之时。不过,空穴来风,我军这边,该有的准备,不能停罢,以免事到临头,应付不及,为其所制!”

“以安邑当前的军民、辎储,尚可一战,只是不能久战,战后......”郭毅叹道。

对此,苟政淡淡然地说:“先生当知,胜利能够解决绝大部分问题,这是我统兵以来,最大的心得体会!”

郭毅退下了,他也得到了苟政的重要指令,要为战争做好准备,一旦军情告急,苟侍那边自不必多说,由郭毅协助管理的民政系统,也要随之全部转变到战时的轨道上来,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得为战争与胜利服务。

当然,苟氏集团还做不到那么细致,甚至于在紧要之时,除了军队与军辎,其他都可以舍弃、牺牲,但在人力与物资事宜上,郭毅为首的将军府文臣属吏们,还是能够做些最基本的准备工作。

“这便是士族吗?”而独留于堂间的苟政,却在一阵深沉的思考过后,发出这样的感叹。

毫无疑问,郭毅今日的表现,并不让苟政满意,甚至可以用失望来描述他的心情。郭毅的那番论调中,充满了“本土意识”,苟政考虑的是苟氏集团的生死存亡,而郭毅在乎的却是河东当地甚至闻喜郭氏的利益。

闻喜县,毕竟就在河东北部,一旦并州军自北而来,首当其冲的便是闻喜。当然,如郭毅所言,他未必就是畏惧并并州军强,只是长久以来养成的生存之道,以及士族生存之习惯,让他本能地选择一些风险更小的办法。一些趋利避害的建议与行为,也就可以理解了。

然而,苟政终究不是那么大度的人,也不是什么事情都可以理解通融,在攸关前途、生死的问题上,他的底线也是坚定而明确的。

适才在面对郭毅时,苟政心头实则分外恼火,在那短暂的时间里,他在脑子里生出了好些诛心之问。

比如,郭毅那保守、愚妄的建言,究竟是在为苟政与河东谋划,还是为保河东士族,为保他闻喜郭氏;

比如,当初苟军北上攻略时,郭毅是郡内唯一一个率军支援安邑的郡内令长,如今同样面临外敌威胁,何以提出如此懦弱、迂腐的见解;

比如,即便依郭毅建议,通过妥协、绥靖,躲过兵灾,躲得了一时,岂能躲一世。安心发展一年半载,即便河东大治,届时究竟是他苟政率军对外攻略,还是等待那些更符合河东士族期待的“英雄”来接手?

这些偏激的乃至带有恶意揣测的念头,不断在苟政脑海中盘旋,不过,最终都被他按捺下来了,没有诉诸于口。

但是,对郭毅以及他一直希望获得真正合作的河东士族,苟政终是压下了之前过分的期待与热情。至少当下,双方还远不是一路人。

于苟政与苟军而言,即便再不利,大不了弃河东郡而走,有此数万部众在,总能觅得一片栖身之所。而河东士族则不然,永嘉大破灭之后,他们能坚持下来,并延续至今,依靠的还是河东的本乡本土。

双方在根本利益上,是有不同乃至冲突的。即便主动投效的郭毅,也先是河东士族,然后才是苟政下属,基于此,在面对并州张平威胁之时,他提出那等建议,也就不那么难理解了。

......

丁良不愧是苟政最得力的下属之一,不过五日的功夫,他便回到了安邑,风尘仆仆,疲惫异常,几天几夜没有睡觉的样子。

然后,给苟政带来了十分明确的消息,并州那里果有异动,并且情况比起苟政预计的还要严峻凶险,羯赵并州刺史张平,已然聚兵数万,前锋五千步骑,已在上党太守张和的率领下,进入平阳郡了。

张和乃是张平之侄,而平阳郡,乃是河东郡邻。于苟氏集团而言,并州兵马的威胁,立刻从虚无缥缈,变成近在咫尺了。

而到这个地步,苟政再没有任何其他考量可言,全力破敌即可,随着他一声令下,从安邑开始,苟氏集团直接控制的那些部属们,都迅速而彻底地进入到战备状态。

即便是郭毅,在这样的局面下,也放弃了所有的妄想与侥幸,毕竟并州军的刀子都快架到苟军脖子上了,而苟政与那干将领们,没有一点妥协的可能。

在苟军上下,紧锣密鼓准备御敌的同时,作为主帅的苟政,心头却在这紧张的时刻,蹿起了猛虎......

来自并州张平的异动,固然令苟政神经紧绷,大感威胁,但在紧张之余,也让他窥得一线彻底收服河东士民、化茧成蝶的机会。

倘若能够击退乃至击溃并州来犯之师,粉碎其对河东郡的图谋,那样对苟政与苟军的好处,显然是难以估量的......

一个人抑或是一个势力,在发展壮大、走向成功的过程中,总是会碰到一些难关险阻的,受挫了,或许将陷入沉沦。

然一旦突破,便是康庄大道、未来可期,人生与事业也将踏上一个崭新的台阶,此时的苟政,就隐隐有将张平与并州军当作这个“关口”的意思。

......

夜下,还是在将军府堂中,那“晋商”马先再度被押上来,跪在苟政面前。数日的囚笼经历,让其人状态看起来十分不佳。

盯着此人,苟政也不废话,直接问道:“想死,还是想活?”

闻问,马先精神一振,抬眼望着灯光照耀下面色冷峻的苟政,立刻叩头道:“小人自然想活!”

“解盐可好?河东盐利可大?”苟政又问。

对此,马先苦笑,以一种实诚的语气道来:“若非为解盐之利,小人又怎敢冒险南来,又怎敢斗胆窥探明公军情!”

“若将并州盐市,尽付于你,汾水以北,尽由你去售卖解盐,如何?”苟政这么道。

闻言,马先两眼顿时瞪大,面上的惊讶怎么也敛不住,脱口而出:“明公切莫戏弄小人!”

但见苟政那严肃而认真的表情,走南闯北、刀尖舔血经历带来的心理素质,让马先冷静了下来。想了想,方拜道:“不知明公有何差遣?”

“你的确是个聪明人,否则那张平怎么遣你来刺我军情!”苟政脸上终于多了点其他表情。

“张平麾下的上党太守张和,已然率兵,进入平阳郡境内,距离河东也不远了!我放你北归,去张和军中见他,你可知应当如何禀告?”苟政说道。

闻问,马先只略一思索,便道:“我会说,明公深受士民拥戴,带甲数万,兵精粮足,安邑城池坚固,不易攻取,劝他罢兵......”

“错!大错特错!”听其言,苟政直接打断马先,目光炯炯地盯着他,沉声道:“我来教你怎么说!你告诉那张和,我只是一草寇,河东士民饱受欺压,怨声载道,亟盼王师拯溺。安邑城高,但防御空虚,我兵不足万,将骄卒怠,纪律涣散。

并且,时下毫无防备,兵贵神速,正是南下攻取的好时机,万万不可错过......”

听苟政这么一番交待,马先愣了半晌,确认苟政不是说笑之后,方才道:“小人遵命!”

“放了他,赠他一匹快马!”

“谢明公!”

马先脚步快速地退去了,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待其身影消失在眼帘,苟政轻舒一口气,扭头看向丁良,道:“派人,秘密跟着此人,察其动向,然后给我先把张和军的动向盯死了!”

“诺!”

到了关键时候,苟政真正信任的,还是只有苟安与丁良了。此时苟安也在堂间,看着苟政,轻声问道:“主公,这等贼商,能够相信吗?”

“自然不值得信任!”苟政很坦然的说道:“但是,万一成功了呢?

子平,今夜再睡一个安稳觉吧,明日我军便起行北上,这安邑城的安危,就交给你了,其他人,我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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