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27章 汾水之约(1 / 1)芈黍离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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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先,你怎会同张和在一起?”张平看着还拄着根拐棍的马先。

闻问,马先不禁瞥了张和一眼,然后一脸的苦涩道:“禀使君,前者小人奉使君之命,南下刺探,北归之时,正遇张太守,因而随军作战,不料为苟军所俘......”

这个回答当然是不尽不实,不过张平显然不是很在意,眉头稍微舒展之后,问道:“以你所探,河东苟逆虚实如何?”

对此,马先不假思索,将他南下所见所闻“如实”道出,其中重点描述苟军的兵精粮足、士民依附以及安邑的固若金汤......

这些话,已经是马先说的第三遍了,因而格外熟练、顺畅,当然给人的感观,也更具可信度。张平又看向张和,语气严厉地道:“你前遭败绩,全军覆没,败总要败个明白,囚居敌营这些许时日,可曾反思清楚?”

面对张平这样的诘问,张和的反应也很迅速,立刻禀道:“回叔父,小侄无能,为苟逆所谋,中其圈套,乃至惨败。

然以小侄愚见,苟逆之精兵,并不弱于叔父中军劲旅,训练有素,装备精良,军纪肃然,并且兵力不下两万之数,或许更多。

这段时间,也不断有壮丁押运着粮草、军械,自南边北来,充实苟逆大军,因此,苟逆的实力绝不可小觑,叔父如欲破贼,还当审慎而行!”

张和这边,自然要怎么强怎么难缠,就怎么夸苟军了,否则,他这个被全歼的先锋军,岂不显得无能?同时,不管对这个不中用的子侄有多失望,这终究是自家族裔,在所述事实上,他还是更加相信张和的话。

而两人的话,则加重了张平心中处理当前局面的某种倾向。收回目光,看向已经将书信传阅完毕的僚佐们,问道:“对苟逆此信,诸君有何建言?”

“明公,此贼狂妄,依属下之见,不若成全他,全军渡河,击破贼众!”麾下的一名参军,立刻表态道,言语间仍旧带有几分蔑视。

同样的一封信,不同的人有完全不同的解读,恰如这名参军所言,他从中看到的,只有苟政的狂妄。同时,也显然并不符合张平心意。

而不待张平回应,张和就出言反对了:“叔父,此举不可,全军贸然涉渡,十成战力怕也去了八成,若贼军半渡而击,恐为其所趁!”

“张太守莫非因此前败,胆气尽丧,畏惧苟逆了吧?”一名太原裨将不由出言讥讽。

张和闻之大怒,梗着脖子道:“某怎会惧怕逆贼,只是痛定思痛,不愿我军再有轻率之失。当初我便是轻视苟军以为流寇,贸然渡河,为其袭破?难道同样的错误,还要再犯吗?”

“太守之言,也不无道理!”张和这话,却也得到支持,另外一名僚佐向张平道:“明公,苟逆岂是信诺之人,他的话岂能轻信?

这未尝不是其奸计,赚我渡河,一旦全军行动,其毁诺突袭,倘遭败绩,我等皆将为天下有识之士所耻笑了......”

“苟逆信上可言,愿意退兵三十里,退却与否,一探即明,有何可虑?”

“岂不闻退避三舍之故事?昔时晋文公与楚交战,退避九十里尚且一战而破楚军,何况区区三十里?”

“明公虚怀若谷,号令严明,岂是子玉之流可比?”

“......”

张平在太原,可是养了不少士人,这随军几人都是其中的佼佼者,多出自并州士族。眼见这几人的争论,开始引经据典,但全无自己关心的内容,张平内心不满极了,但为了维持平日的风度,一时间也不好发怒。

还是注意到一直未曾开言的贾雍,念及这一路南下的诸多见解与谋划,心中一动,伸手示意道:“子防,你有何意见,还请为我参谋!”

闻问,贾雍抬眼看向张平,见他一脸期待,沉吟少许,方道:“明公,苟逆奸猾,这是必然的!然而,诸君却忽视了,在其狂妄邀战背后的那抹心虚与谦卑。

以苟逆之凶顽,若明公率军南渡,他必定拼死一战,这等亡命之徒,绝无束手就擒之可能。然其真心所求者,却未必是与明公决战!”

张平两眼一亮,立刻道:“此言何解,先生可详细述来!”

贾雍道:“说来亦不值一提,在下近来在想,苟逆因何胆敢率众北上,拒明公大军于汾水?他们本为残匪余寇,若非先帝猝然崩逝,早已被朝廷的精兵猛将歼灭,何来今日窃据一郡之地。

从苟逆此信,兼并马先适才所述安邑情状,在下大胆猜测,与明公相持南北,非其所愿,其所欲者,恐怕是化干戈为玉帛......”

“哼!明公乃朝廷重臣,九州牧伯,岂能与逆贼友邻!”贾雍话还没说完,便有人很不礼貌地将其打断。

贾雍没有争辩,垂首缄默,张平也没有继续就此事讨论下去,在将张和剥夺一切职务,令其戴罪留用军中之后,宣布解散此次会议。

但同时,张平又特地遣人,将贾雍请了回来,主臣二人独处之时,也不遮掩了,直接问道:“适才帐议,话未说尽。相持日久,我亦难耐,依子防之见,该当如何?”

对张平的问询,贾雍一脸认真的反问道:“还需看明公之志!”

“何解?”

贾雍道:“明公如欲击灭苟逆,恢复河东,继续鏖兵于汾水,同时遣劲旅南下袭扰,此为制胜之策,以河东之力,断无法长期与并州相持,然久则生变,且并州、河东之外的变故,亦难料也;

如明公心忧并州,不欲穷耗军力民财于河东,那么或可尝试与河东联系,调解误会,缓和争端,相约撤兵,暂时化敌为友,以谋将来......”

“与其和议?”听其言,张平顿时大怒,面上甚至露出几分羞恼之色,冷冷地盯着贾雍:“苟逆可害了我五千先锋军卒,如不破之,传将出去,我颜面何存,今后又如何统军治民?”

对此,贾雍只是平静地注视着张平。

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张平又道:“何况,今若轻易罢兵,只怕不好向朝廷交代!”

贾雍想了想,拱手道:“是进是退,是战是和,不在苟逆,亦不在千里之外的朝廷,而在明公一念之间。如欲进,切莫再有迟疑;如欲和,自有说法,取河东而乱并州,孰轻孰重,就是朝廷也该清楚,而况朝廷自顾尚且不暇......”

面对贾雍这样一番见解,张平收敛起了所有的锋芒,坐在那儿沉思许久,终于抬头,以一种真正商量的语气说道:“然而,这一切还是揣测,那苟政究竟是何考量,其虚实如何,犹未得知!”

贾雍略作犹豫,主动请道:“在下愿代明公,往河东大营一行!”

“不,子防乃我股肱,逆贼狠戾,若失陷于敌营,有所差池,我罪莫大焉!”张平连连摇头,一副不舍的样子。

贾雍深吸一口气,郑重拜道:“明公关怀,感激涕零!然此议既由在下提出,其责亦当由在下担起!况且,依在下观来,那苟政并非普通草寇,就名声而言,即便与明公为敌,也不至于害我,尤其在下是携带善意前往拜访!”

听贾雍这么说,张平方才不再坚持,拱手道:“既如此,那便摆脱子防,此去一探究竟,万事小心!”

就在当日下午,贾雍身负张平使命,大摇大摆自张军大营出,南渡汾水,向南岸巡视苟军士卒表明身份及来意。得悉之后,苟政心喜,当即命令,中军营门大开,苟政亲自率将佐精兵列队迎接,又于帅帐摆设宴席,款待来使。

对贾雍这个并州军使者,苟政表示了极大的尊重,即便他已经下令全军整顿,做好拔营的准备。而对贾雍来说,百闻不如一见,真正到苟政军中一观之后,方才认识到这支军队的精悍,那种军容、纪律与气质,绝非普通流寇。

同时,他直面的苟政,也再不是当初的一个流贼头子,而是一个掌握数万部众的一方之主,气质是发生了翻天覆地般的变化的。

贾雍面对苟政,竟从头到尾,也不敢生出丝毫的藐视之心来。苟政比之张平,两者之间年岁差了一倍,但在气度与涵养上,贾雍甚至觉得张平这个堂堂的并州刺史,不如这个苟政这个伪河东太守......

当夜,在一番盛情款待之下,苟政与贾雍方才进入主题,讨论起攸关两军前途的战和问题来。苟政没有扯任何外交辞令,而是开门见山地表示:“不知贾先生此来,是要交朋友,还是要下战书?”

看着苟政那张年轻却严肃的面庞,贾雍压下心头的感慨,保持着风度,淡定地说道:“这就需要看苟将军了!若将军能够迷途知返,率部属归顺,张使君有言,并州下辖,必有将军及部众一席之地,并且保证将军及部属安全!”

闻之,苟政嗤笑一声,直勾勾地盯着贾雍,说道:“此番事端,全是并州挑起,我本无意与张公为敌,率兵抗拒,只为自保!

我去信之意,已然表述清楚,如张公不肯放过,定要攻我,那么我军愿意退后,让开渡口,让并州大军安心南渡,然后双方摆开阵势大战一场,解决争端。

不论谁胜谁负,都省得河东士民百姓,再遭兵燹祸乱,也算我为河东尽一份力......”

“将军此议,是否将生死军争之事,想得太简单了?”听其言,贾雍不禁玩味地道。

“在下没有读过几年书,与麾下将士,也只是一些武夫丘八,能够想到的,也只是一些简单粗暴的办法!”苟政淡淡道。

但紧跟着,看着贾雍的眼神中透着一股凶狠:“但如要我将士不战而降,那是万万不能!如欲害我将士性命,夺我栖身之地,也必将誓死抗争!”

“将军此言,可不是化解争端之态度!”贾雍有些被苟政的眼神吓到了,但迅速稳定心神,说道。

苟政与之对视着,冷幽幽地道:“还是最初那个问题,先生此来,意欲何为?”

贾雍迎着苟政压迫十足的目光,却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道:“使君身负朝廷差遣,引大兵南来,前者败于将军之手,损兵折将,如此劳师动众,岂能轻易罢兵归去!”

听其口风,苟政心思微动,身体微微前倾,凝视着贾雍,嘴角露出一点淡淡的笑意,道:“烦请先生回复张公,若肯退兵,我愿放还俘虏之并州将士,愿赠盐两万斤,以偿军用损失。

罢兵之后,河东愿与张公相处睦邻,友好往来!河东能够拿出手的,只有解盐,我亦愿与张公共享!”

“当真!”显然,贾雍都有些吃惊于苟政的态度与手笔。

“苟政虽然不名一文,但所言从来掷地有声!”苟政坚定道。

“倘若此,那在下愿代将军,向张使君说项!”贾雍表示道。

闻之,苟政当场表示感谢,并差人奉上百两黄金,这可是他难得的积储。然而,贾雍却直接拒绝了,他此来因公为义,不敢受赏,这倒让苟政高看此人一眼。

翌日清晨,苟政又亲自将贾雍礼送出营,甚至很熟络地表示拜托之意,姿态放得很低。同时,为了表示诚意,苟政还让贾雍先行将十几名俘虏的并州将校领回去。

北岸,贾雍回营复命。听完贾雍的汇报,苟政的态度进一步清晰而明确地展现在他面前,等他抉择。

而经过此前那诸多铺垫,张平最终的选择,也就可以预料了。他向贾雍说道:“我引兵南下,除却为朝廷讨逆,更为关键的,在于河东盐利。

这苟政既识时务,愿分享河东盐利,那又何必逼人太甚,枉动刀枪。不战而屈人之兵,兵法之上者也......”

言罢,张平便遣贾雍再度南行,代表自己与苟政商讨和议细节,总得来说,张平犹豫归犹豫,但贪婪之心却没有丝毫收敛。

而经过贾雍连续三次的往返奔波,苟政与张平之间,终于达成了一致的协议,约定有三:

其一,双方弭兵罢战,各自撤军,以汾、浍为界,互不侵犯;

其二,苟军放归俘虏之上党将士、旗甲,赠盐三万斤作为补偿,张平则回礼一百匹战马;

其三,河东今后每月向晋阳输盐两万斤,张平则允许河东与并州之间的经商往来。

至于细节方面......莫谈细节,那并无多大意义。因为这样的约定,只是秘约,不管是对张平还是苟政,可以做,却不可以宣之于口。

同时,谁都可以轻易撕毁,但却丝毫不影响,何尝发生在“河东地区”的“内战”,最终以一种出人意料的平滑的方式告一段落。

张平那边的得失暂且不论,但对苟政与苟军而言,或许有那么几分卑躬屈膝,但却避免了一场注定弊大于利的战争,获得一份难得的休养生息、发展势力的时机。

同时,从张平最终选择媾和的决定,也能反映出,如今苟氏集团的进步。对这些豺狼虎豹来说,若是完全不对等的情况下,可不会诞生这样的和约。

虽然名义上依旧是羯赵叛贼逆匪,但至少在河东地区,苟政与苟军的名声,已经获得了一定的“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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