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7章 “胡”说、下手(1 / 1)芈黍离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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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故怏怏不乐?”散议之后,苟政把丁良单独留下来,询问道。

闻问,丁良抬头看着苟政,欲言又止,面带纠结之色。

见其状,苟政又轻声道:“莫非是为适才堂间华夷之辩?”

苟政看得显然很准,此言一出,丁良彻底动容了,起身拱手道:“主公,末将杂胡出身,不知祖先,连父母之音容也无印象了,自幼飘零,与人为奴,受尽屈辱与折磨,唯有在主公麾下,方得一丝尊重。

如今,更被倚为将佐,统领兵马,主公对末将之恩德,此生难忘,不敢背离。然末将胡奴出身,是乃天定,此躯体为父母所赐,无可更改。

石闵诛胡,军中晋赵豪杰大受鼓舞,主公亦常怀驱逐羯胡之志——”

说到这儿,丁良顿了一下,郑重地向苟政拜道:“末将也明白,胡人与赵人之间,矛盾重重,仇深似海。石闵邺城戮举,胡羯衰落,赵人雄起,势必难免。

眼下河东军中,虽不乏胡部,但仍以晋赵豪杰为主,山东的消息一旦传开,末将恐军中反胡情绪高涨,大起杀胡之声。

届时,主公若需杀胡以明志,安定军民之心,末将愿以此头颅献上,绝不令主公为难......”

一波寒风再度莽撞地闯进堂间,就和丁良的这一番言论与表态般,让苟政感到措手不及。一个激灵过后,苟政再看着稽首在地的丁良,却不禁拍了下堂案:“这便是你心中所虑?”

“亏得你在我身边待了这么久,难道对我的心思与志向,就停留在这等了解上,我是这等浅薄之人?”苟政怒斥道。

面对发怒的苟政,丁良不敢顶嘴,只是深埋着头,以额触地。苟政则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盯着这个一副卑敬姿态的家将抑或说家奴,疾言厉色的道:

“我是如此狭隘短视之人?我若你鄙薄你的出身,你丁良早在雍城郊外就已经死了,而不是我的骁骑营督!我若执著于晋胡之别,族部之见,军中就不会有统万营!”

听苟政如此说,丁良叩头说道:“主公的胸怀和眼光,末将岂敢怀疑,只是......”

“只是你心存疑虑!”苟政冷冷地打断丁良,审视着这个素来对自己千依百顺、忠诚有加的心腹,凝眉沉思几许,忽然摆手,吩咐道:“你先起来!”

“末将不敢!”丁良虽然直起了上身,但依旧跪着,以一种相当坦诚的表情望向苟政,也接受着苟政的目光审视。

“你这个胡儿,今日迥异寻常,此番进言,不会就是以此提醒我军中的华夷矛盾吧!”苟政突然说道。

“主公英明!”丁良直接光棍地承认了,敬拜道:“不敢欺瞒主公,末将也实为胡部出身而忧虑,主公视末将为股肱,然末将也清楚,在苟氏老部曲中,末将仍只是一下贱胡奴。

末将个人荣辱实不足为道,然这种排胡情绪一旦放大,使胡部离心,终将损折军队实力,影响主公大计!

恕末将直言,当今天下,诸胡遍布北方州郡,人口众多,实力强大,主公如欲成就大事,绝不能将胡部排斥在外!”

丁良郑重地表达着他的疑虑与见解,而苟政也陷入了认真的思考,眼神不住地往丁良身上瞟,没一会儿,苟政笑了:“个中道理,我岂不知,还需要用你来提醒?

即便心存顾忌与疑虑,又为何不直接进言,反要做出如此惺惺之态?我看呐,你的疑虑,都是对我苟政不放心呐......”

苟政此言,可把丁良吓得不轻,又慌忙拜道:“主公明鉴,末将对主公,绝无贰心!”

“好了!”见丁良急于辩解的模样,苟政摆手止住他,轻轻舒出一口气,又仔细打量了这胡儿两眼,幽幽道:“和你再说一些实际点的事情吧!

攘除胡羯,恢复晋室,的确是我提出来的,但也仅仅是政治口号罢了!何为政治口号,为达特殊目的的宣传罢了,借以凝聚人心。

为什么要攘除胡羯,因为从汧水举义开始,我们就是生死仇敌,是羯赵眼里的叛逆,当然晋末以来,诸胡南侵,肆虐州郡,屠戮晋人,对中州士民百姓犯下了累累罪行,抗击残暴之胡羯,是我们唯一能够秉持的道义!

为什么要恢复晋室,因为除了晋室,眼下还没有一个能够勉强凝聚北方士民的旗帜。口号归口号,喊得响亮,是因为其于我军发展壮大有利,能够招揽士民豪强,然一旦有变,随时抛弃,难道还会有什么心理负担?

说这些,只是想让你明白,晋胡之分,华夷之别,在我这里,狗屁都不是!

我身上虽然流着晋人的血,但毕竟不是那些曲高和寡的士族大家,一直以来,我们追求的,不就是一片栖身之地,一个活命的机会吗?

对一干尚处在挣扎求生的人来说,又有资格耽于这些廉价的争端与仇恨吗?”

丁良呆呆地听着苟政的宣讲:“石闵诛胡,固然惊天动地,中原沸腾,然而,依其本志,难道真的是为北方赵人做主?

那是他没有其他选择!羯赵的朝廷,石氏的天下,可没有那么容易掌控的,他虽姓石,但在那些赵廷宗室元老眼中,不过一家奴罢了,再是凶悍,又岂能坐视其凌驾众人头上?

向使有一丝收服胡羯为己用的可能,石闵会以那般酷烈的办法,来解决邺城胡羯势力的威胁,到如今,甚至意图消除石氏影响?

只不过,身处其位,野心难抑,没有选择余地吧!我甚至猜想,在下达‘杀胡令’的同时,石闵都在遗憾,他不是胡羯血脉,不是真正的石氏子孙,否则,坐在羯赵皇位上的,早就是他石棘奴了!”

说到这儿,苟政的情绪明显有些激动,但很快平复了下来,又以一种平稳的语调说道:“而我苟政,与石闵不同,身份不同、境遇不同,面临各方面的压力也不同。

至少,已经不需要通过杀胡、激化胡夏矛盾,来提升影响。如你所言,北方遍布胡部,胡人与晋人间的融合,已是不可逆转的趋势,想要在北方成事,诸胡是难以避免的一个问题。

而要解决这个问题,将胡人排斥在外,一味仇视,反是下策!我军一路走来,起起落落,最终立足于河东,靠的就是兼容并蓄,除了晋赵豪杰,也包括你们这些胡部勇士。”

苟政的情绪彻底趋于平静,甚至露出了一贯的深沉:“再说直白一些,在我的眼里,只有敌我之辨,忠奸之分。若是与我为敌,便是晋人,也必讨伐之,又岂能抱残守缺,固执所谓华夷之别?”

苟政的一番长篇大论,听得丁良入了神,良久,方才回过魂。见苟政已经说完了,丁良一副彻底反应过来的模样,神情激动地冲苟政磕了几个响头,然后道:

“唯有主公这样襟怀天地的英雄,能够成就伟业,末将必将誓死追随,旌旗所向,义无反顾,再无疑虑!”

“你的忠心,我是相信的!”苟政恢复了平日从容的模样,悠悠说道:“不过,你今夜的提醒,也不无道理,此事,仍不得大意。

连你尚且心存顾忌,军中上下,能够领会我志向与意图的,又能有多少人呢?民族矛盾这种东西,是把双刃剑啊,一旦挑起,可就没那么容易平息了。”

“北方大乱在即,羯赵行将崩溃,当此之时,我们的口号也得顺势应时地做些调整了!”苟政思索着呢喃两句,然后便提起精神,冲丁良道:“今日我所说这些话,有些不便宣诸于我口,其中某些内涵,就由你代我,向军中胡部透露,以安其心!”

“诺!”丁良当即应道。

“什么胡、晋、赵,兵强马壮才是真理,我苟政眼里,只有一个‘苟’!”莫名地,苟政心中涌起一股愤懑之情,出言发泄道。

言罢,又扭头严肃地冲丁良斥道:“自今以后,给我安安心心地把骁骑营带好,一旦正式西进关中,我有大用!再敢胡思乱想,我贬你去看守大门!”

虽是斥责,但丁良清瘦的面庞上,却露出了会心的笑容,感怀地拜道:“诺!”

“对了,探骑营着手组建,先期兵额两百人,将你训练的那些斥候,一起并入,交由朱晃统领!”苟政交待道:“二兄的锐骑营,才组建不久,人既少,马也不多,此前他也和我提过,想从骁骑营中协调一部分老卒,我也同意了。你回去之后,也挑选一百骑,划入锐骑营!”

对此,丁良显然不乐意,不过见苟政态度坚决,也不敢反对。

在过去的几个月,苟政对军备的囤积,除了武器、甲胄的打造之外,最费心的,大抵就是骑兵建设了。最关键的战马来源,也得到了解决。

当然,并不是根本性的,通过那内应马先的暗中协调,苟政用食盐、铜、铁等物资,从匈奴曹活部那里,陆陆续续、偷偷摸摸的交易得一千五百余匹马。

虽然匈奴人很奸,最终只有一半的马,能够用于战斗及训练,但对苟军那孱弱的骑兵队伍来说,也是一笔巨大的补充。

统万营在苟政全据河东郡后,得到了进一步的扩充,兵力早已攀至两千人,其中不管是匈奴、鲜卑还是其他杂胡,很多人都具备骑射技能,再加一些“汉族”豪杰,苟军并不缺骑卒兵源。

于是,苟军成建制的骑兵营队,终于突破了千人。而苟雄早有组建骑兵的想法,鉴于此前的允诺,苟政也是大力支持,前者给战马、给兵器,帮其组建了一支四百人的锐骑营,如今,又抽调老卒充实其中。

苟政从不是一个容易被感动的人,更不会轻易相信别人,然而对于二兄苟雄,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观察乃至试探,戒心却在不断地消除。

也就导致,对苟雄的很多请求,苟政都是尽力满足与支持的。说来也是奇怪,在面对苟雄之时,以苟政的城府,有时竟也会产生一种自惭形秽的羞耻感。

这一夜,苟政又失眠了,脑子里始终盘旋着诸多对“华夷胡汉”的思考与纠结......

————

正月初九的这一日,在经过充足的调查与严密的安排之后,安邑、解县、猗氏三县的八座屯营之中,几乎不分先后闯入了一波“使者”,由军法队及中坚营将士组成的八支“工作队”。

工作队进入各大屯营的任务很简单,宣令+逮捕。于是,很多屯营百姓都发现了,那些欺压、凌辱了他们几个月的屯营将吏们,被捆起来带走了。

来自龙骧将军的命令,以一干人等欺上瞒下、草菅人命的理由,鸡飞狗跳是免不了的,但也正是在骚动间,许多屯民们都将此前积攒的怨气彻底转移到那些违法将吏身上了。而为民请命的“苟将军”,那停滞的民望,再度上涨着。

对苟氏集团来说,这是一场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自净、自洁行动,一日的时间,足有上百名将吏被捉拿,汇聚于安邑,听候发落。

被拿的将吏中,大部都有一个特征:苟氏部曲老人。其中,有十几人,从汧水举义之前,就已经追随苟氏家族了,剩下的,也多是在举事之后加入,经历过生死考验的弟兄。

能够被安排在屯营中担任管理,除了资历之外,大都是有功劳的。这一百多人的突然被拿,还是因为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在苟氏集团内部造成的震动与影响也是巨大的。

眼看苟政的架势,明显不欲轻易放过,更多的苟氏老人及部将坐不住了。要知道,八个屯骑校尉,苟政一次性拿下了五个,其中还包括司马苟侍之弟苟信......

很多人都想起了大阳之事,想起了当初因为孙万东与苟威部之间内斗而被刑杀的上百名军士,大河之畔的人头滚滚,重新浮现在脑海。

今日之事与大阳不同,被捕的人身份地位,也完全不同,影响更不可同日而语,主公应该不会把人全部杀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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