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8章 手下留情(1 / 1)芈黍离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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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余名犯罪将吏,没有打入监狱,安邑城内的牢房不够,当然最主要的原因在于,苟政需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做一些事。

就在将军府衙外的空地上,罪吏们被捆缚着,跪在地上,背后还插着炭写的名牌,完全一副处刑的样子。郑权率领亲卫营及军法队部卒,严密地看守在一边。

虽已开年,但天气依旧寒冷,但比气候更令人压抑的,是这肃杀的气氛。如果说最初被执将吏,是满心的不服、怨愤乃至骄狂的话,那么现如今,大多数人只剩彷徨与畏惧了。

将军府衙前,殷红的血迹到处都是,一些石板地面的缝隙都被填满了,杂乱的血脚印在阳光映射下,格外吸人眼球。

难得的,天气晴朗,阳光明媚,真是个杀人的好日子!

从正午开始,已经有二十几人被处死了。苟政就在将军府堂上,对一众案犯做着死刑裁决,一人一份罪状,这是苟政命杨闿等将军府掾吏连夜赶制出来的,而苟政做一道批示,都意味着一条性命的终结,批后即行。

整个过程,井然有序,甚至从容到像是排练了无数遍一般,也只有当执刑的吏卒,按图索骥地将人提出,挥刀斩下脑袋时,强烈的惊悚感方才将画面击碎。

将府门大开,任人进出,不断地有安邑的苟军将校赶来,劝说、求情、告饶,然而似乎并没有什么用处,如苟须、苟起者,即便当堂与苟政争执,也丝毫没有影响执刑。

随着一颗颗人头的落地,窒息的感觉,逐渐笼罩在府衙前所有的罪吏身上。

记室杨闿再度现于府门下,对他的身影,所有人都熟悉了,他每出现一次,都意味着一条人命的终结。

“第二十四个!”

杨闿心中默念着,站在府门前的石台上,环视一圈,打开手中竹简,捧于胸前,高声宣告道:“安邑第三屯田营校尉苟伍,在职期间,贪墨屯粮,奸淫妇女,致死上百起,罪在不赦,主公有令,验明正身,斩!”

“主公饶命啊!”

杨闿刚宣读完,自罪吏队伍中,便传出一阵高呼,声音凄厉而哀恸,很难想象,就在半年之前,他还是一名作战积极、悍不畏死的勇士,更难想象,几个月的时间内,在残暴管理下,有上百名屯民无辜惨死。

周遭罪犯无不动容,尤其是剩下几名同为屯骑校尉者,脸色煞白,眼神中甚至有种不可置信。就两点,苟伍姓苟,是地道的苟氏族人,同时,也是堂堂的屯骑校尉,如果连他都不能活命的话,那么剩下的人,也都有该死的理由了。

苟伍主动冒了出来,倒也省了执刑士卒功夫,郑权一挥手示意,立刻有几名甲士上前,将只剩下求饶劲儿的苟伍拉至将军府前。

甲士们对这一套流程,也是熟悉了,操作起来也越发熟练,随着鬼头刀一刀斩下,脖子断了半拉,喊叫声也戛然而止。

大抵是作恶太多的缘故,苟伍的血液颜色都要显得深沉许多,杨闿则深吸一口气,回身又进府去了。府外,一团云飘过上空,将阳光遮挡住,天色黯淡许多,迅速涌上来的寒意也直接凉到人的心头。

望着杨闿消失的背影方向,隐隐有抽泣之声出现在犯罪将吏人群中,恰如“鸟鸣”之哀。甚至于,有两人甚至被吓得尿了出来......

生且不易,但死一定是可怕的,而这种等死的滋味,显然要更加难熬!

此时,一个问题已经浮现在所有人面前,等那杨闿再度出来,轮到的,又是谁?

见将吏们开始骚动,郑权上前控场了,怒喝一声:“大好男儿,作何妇人之态?死则死矣,脑袋掉了,难道还要将我将士之威风一并丢弃吗?”

郑权这话,效果还是显著的,一干人明显被震住了,骚动渐止,哭声也停住了。

这些被执将吏,除了少部分攻取河东后接纳投诚者,大部分都是在历次战役中有突出表现的,曾经在战场上也是英勇无畏的,不少人是因为伤重才调入屯营的,只不过在进入民政管理岗后迅速堕落了。

此时,哪怕心中仍旧充满惶恐与不舍,也未必将过去的荣誉与名声看得有多重,但如郑权所言,那或许是他们这些人眼下最后的尊严,以及仅剩的一丝活命可能。

“弟兄们,郑兄弟说得对,主公若要杀我们,就是哭瞎了眼睛,喊破了喉咙,又有何用?不过一死而已,莫若痛快得去,免得教人小瞧!”

先为盐监,在盐池停工之后,又被任命为猗氏县第一屯营校尉的苟信,挣扎着起身,冲一干罪吏高呼道,引得众人附和,倒也稍微打破了那种压抑的氛围。

郑权在旁,见苟信等人鼓噪,一时也没阻止,比起之前那种啼哭畏死的懦弱之态,这种骄兵悍将的作风,反而感觉有些“亲切”。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郑权在心中,默默叹道。

苟伍的尸体也被做拖走,将军府门前的血迹在拖拽与踩踏之下,已经快形成一张血色的油画了,但一时间显然是顾不得清理的。

恰此时,清脆的马蹄声传来,在这严肃的寒日长街,格外清晰。一骑飞马而来,不是他人,正是龙骧将军府司马、辎重营督苟侍。

在这段时间,苟侍绝对是苟侍集团高层中最忙碌的一批人,坐镇柳氏堡,除了料理辎重营事务,管理积蓄各项军需物资,还不停地把军辎往蒲坂转运。

到开年以来,苟氏已经在蒲坂囤积了三万多斛军粮,占整个苟氏集团可支配储粮的一半。此番,正逢他亲自押运了两千斛粮草及军械、被服前往蒲坂,并进行点查。

方归解县,便得知自己胞弟苟信被拿下了,而在苟氏集团,敢不打招呼就动他弟弟的,除了苟政还有何人,于是,马不停蹄,急奔安邑......

至将军府前,看着那殷红的血迹,以及空气中弥漫着的令人作呕的腥味,苟侍脸色大变。有看守的士卒牵绳坠蹬,苟侍下马甚急,不禁一个踉跄,顾不得许多,抓着士卒的手臂,急声发问:“昨日所执将吏,主公已经开始处刑了?”

“正是!”士卒显然是认识苟侍的,见他着急,回应的同时,手又往边上一指,提醒道:“苟信校尉还未被处死,主公有令,求情之将校,概不阻拦......”

闻言,苟侍这才注意到羁押处,迅速上前,目光搜索,待注意到跪在靠前位置的苟信之后,方才真正松一口气。

“司马请留步!”注意到苟侍动向的郑权适时地拦住了他。

“你敢阻我?”苟侍面带怒意。

郑权不卑不亢地说道:“府门大开,司马若想求情,请去堂上拜见主公。这是囚场,末将奉命看守,职责所在,不敢懈怠,还望司马见谅!”

对此,苟侍微微眯着双眼,紧紧地盯着政权,语气严肃而强势:“郑权,郑都督,你是主公亲卫,我也是苟氏老人,我们之间,素无冲突,某自问也未尝怠慢于你。

某只是想与我那兄弟说两句话,绝无让你渎职懈怠之意,若郑都督不肯通融,那么某转身便走,绝不为难于你!”

苟侍说完,眼神便死死地盯着政权,对此,郑权自无畏缩的道理,只是凝着眉思索几许后,还是让开了身位,叮嘱道:“就两句话!”

“多谢!”

苟信那边,见到是自己大哥,立刻来了精神,膝行上迎,嘴里喊道:“兄长救我!我冤枉!”

“你是何人,也值得主公冤枉你?”见其狼狈之态,苟侍当即怒斥道:“畜生,你究竟犯了何事?还不如实道来!”

苟信声音小了些,道:“我只是截留了一些衣食,抢了几个女人罢了......”

“仅止于此?”苟侍逼问道。

对此,苟信眼神有些躲闪,不敢直视苟侍。见状,苟侍也再不压制自己的愤怒,挥起马鞭,就狠狠地朝苟信抽去,一声惨叫过后,是接续不断的求饶声。

苟侍则硬起心肠,毫不动容,手上抽着,脚下踹着,嘴里则骂着。还是郑权见状,及时地上前抓住了苟侍的手,沉声劝道:“司马息怒,再打,可就将其打死了!”

虽然郑权看得出来,苟侍除了嘴上骂得狠,但鞭打脚踢的位置与力度,都是有讲究的。当然,没有必要拆穿,只是想将这个麻烦,迅速赶到苟政那里去。

因此,见苟侍依旧怒不可遏,郑权又提醒道:“主公正在堂间勾决死刑,若刑令下来,只怕是没有收回成命可能的!”

闻言,苟侍表情一肃,又狠狠地瞪了还在那里哀吟的苟信一眼,匆匆转身,往将军府内去。至于郑权,目光在这两兄弟身上扫了扫,招来一名下属,低声吩咐道:“你进府,将此间情况,如实禀报主公!”

“诺!”

......

府堂间,虽然苟伍被杀的消息已经传回,作为其前上司先登营都督苟起,依旧控制不住情绪,一脸的悲伤与愤懑,为之争辩。

“有功劳,就可以无视军纪法令?有功劳,就可以贪墨自肥?有功劳,就可以凌辱妇女?有功劳就可以草菅人命?”苟政冷冷地盯着苟起,一连四问。

对此,苟起面上一滞,道:“苟伍是战场上的勇士,主公却让他去管理那些屯民,那本非其长,若在军中,岂有今日之事?”

“呵!”面对这样的言论,苟政被气笑了:“听听,这原来竟是我的过错!是我所用非人!那好,今后我便知错改错,届时,尔等可不要再说我任用外人,而不信近亲!”

听苟政这么说,一直沉凝着一张脸坐在堂间的苟雄,再也忍不住了,直接取下腰间佩刀拍在面前,冲苟起道:“苟起,苟伍是罪有应得,你若再敢狂言造次,我砍了你!”

“二兄,你也不用拦他,让他说,让他畅所欲言,我想听听,我苟氏的族人部曲,还能再讲出什么惊世之论!”苟政却道。

对苟政,苟起早就心生敬畏了,如今连苟雄都是这副杀气腾腾的模样,苟起哪里还敢叫嚣,放开让他说,他反而说不出什么了。

在苟政漠然的目光下,只能嗫喏地道:“即便他该死,主公难道不能给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我军纪何在?我军威何在?”苟政拍案而起,怒斥道。

略作平复,苟政又冷冷地盯着苟起道:“倘若,奸杀一个平民妇女,对尔等来说,算不得什么!那么,调戏侵犯同袍将士之妻妇,又该当如何?”

面对此问,苟起一呆,有些不可置信:“苟伍还犯下如此龌龊之事?”

苟政并不作答,只是冷淡地盯着他,眼神深沉地几欲滴水。见状,苟起脸色则在变幻几许后,大骂道:“该死!该杀!”

在场的将领们,不论苟姓还是外姓,此时恐怕最尴尬的就要属苟起了。再望向苟政时,苟起很想问问,为何不把这么重要的“细情”提前透露,不过,一时也不敢张嘴了。

而苟政,则继续着他的苟决,并且这一回,一次性勾了十个人,交给杨闿,由其传令,还是斩首!

当再取过一份文书时,苟政的眉头稍微皱了下,正是关于苟信的。恰巧的是,苟侍出现了,上得堂内,当场跪倒:“末将管教不严,致使苟信犯罪,恳请主公责罚!”

说完,便“咚咚咚”连叩了三个响头,俯身稽首,等待苟政回应。

苟政手中的笔顿住了,抬眼,见苟侍这副姿态,轻飘飘地说道:“你确实有失管教之责,不过他不只是你弟,更是族人将吏,要受族规军法的约束。触了族规,我尚能容之,犯了军法,自当伏法!”

听苟政这么说,苟侍脸色微变,再度叩请道:“恳请主公法外施恩,末将别无他求,只需留其一命!”

苟政道:“法外容情,那立法何用?我若纵之,如何服众,今后如何治军?那些冤屈的民众,那些已经被处死的将吏,岂不冤枉?”

见苟政展现出如此决绝的态度,苟侍意外之余,心情也不免沉重,犹豫几许,拱手道:“恳请主公示下,苟信究竟犯了何罪?”

对于这个问题,苟政在沉吟一会儿后,默默提笔,在竹简上将欺瞒军府、滥用刑罚致多人死命、奸杀妇女这几条,默默地涂抹去。

然后,在苟侍紧张的目光下,冷声道:“滥用私刑、阳奉阴违、强抢民女,就这几天,砍了他不为过吧!”

“不过!”当然,紧跟着苟政又怅然地叹了口气,道:“发生这么多状况,说到底,还是我教育不当,驭下不严。

今日,已经杀了不少人了,就到此为止吧!传令,苟信处以劓刑!”

虽然还是要挨刀子,但比起掉脑袋,掉个鼻子,似乎也能接受了,因此,苟侍没有丝毫的争辩,立刻拜道谢恩:“多谢主公!”

“元直,不知剩下的人,你想如何处置?”见苟政终于收起杀心了,苟雄暗暗松了口气,紧跟着问道。

这,也是在场将领们关心的事,苟政琢磨了下,从身后的剑架上拔出剑来,抓住自己一缕头发,用力割断,然后将头发展示给众人看,沉声道:

“昔日,有魏武帝割发代首,以赎其罪!今日,苟政亦效此举,以挽救那数十罪吏,也偿我失教之罪。

不过,自今以后,再有违我军纪政令者,再无通融可言,必斩之,望尔等谨记,约束自身,教育下属!”

“谨遵主公之令!”苟政言落,在苟雄的带领下,一干将校们齐声拜道。

由于苟政的手下留情,这大概是苟氏的骄兵悍将们最敬畏与服从的一次,发乎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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