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百日誓师过后，日子一天天过去，时间流逝给人一种既缓慢又快速的撕裂感，说是度日如年也不为过，每天绷紧了神经，眼睛一睁，脑袋里响彻的便是和高考相关的种种声音，哪怕在上厕所或是吃饭的时候，也在背东西，但一晃，墙上的时间就又少了几十天。

有时候会想，来吧，快点来吧，但真当时间流逝，又惶恐不安了。

这样的氛围，让身在其中的人哪怕松懈一点点，都带上沉重的心里负担，于是自己也变成环境的一部分。

高考还有三十天的时候，因为学习的压力，某一个班上的学生出了严重的心理问题，具体情况学校没有通报，但下了通知放假一天，班上的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出班费租两辆大巴车，全班去附近的一个小景点爬山放松一下。

的确该放松一下了。

这样的放松是有意义的，因为是全校性的放假，所以哪怕放空自己一整天，也不会因此而产生负罪感，带来更多的焦虑……大家都在玩儿嘛，环境的压抑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爬山对于李乘欢来说自然是极为轻松的事情，哪怕是最为紧张的时候，锻炼身体这件事都是没有被他放下的事情。

李乘欢默默地走着，心里想着一些事情，走神的同时，不知不觉就走了很多很多路。

并没有刻意走在最前面，只是随着队伍流动的速度随波逐流，大家慢，他就抱着散步的心态走着，倒是有几个男生，互相“攀比”体力，谁也不服输，跑到了最前面，很快没了踪影，然后队伍到了某一个位置，才在一个可供休息的地方追上了其中一个，这时候那个男生得意地说一句：“你们怎么这么慢啊，我都等你们好久了！”

便有女生讥讽：“别像个现世宝一样啦，我们班上体育最好的人怎么不像你们几个一样那么张扬呢？你们的体力还能好过李乘欢？”

无辜躺枪的李乘欢便轻轻摸了摸鼻子。

不过总得来说，还是好笑的，小男生嘛，希望在异性面前展示自己的雄性魅力，女孩子嘛，或多或少，潜意识里想跟男生说说话……虽然是不怎么中听啦，大家都没有更多更复杂的心思，单纯……哪怕看上去是没什么情商的表现，但话说回来，再大一点，表面上彬彬有礼，一脸笑容，却给人拒人千里之外的距离感，又会让人开心吗？

当然，有体力好的，更有体力不好的，班上的大多数同学总得来说还是缺乏锻炼，最惨的还是章甜，她长年坐在办公室，累的气喘吁吁。

此时李乘欢给她递来了一根木棍，说：“章老师，我拉你上去吧。”

章甜甚至连多一句的话都不想说，只是毫不犹豫地拽住了李乘欢的递过来的棍子。

大多数时候，还是和章甜这种大一点的人说话有意思，学生还是显得太幼稚了，大家的思维总是不在同一个频道上。

李乘欢故作深沉：“章老师，身体不怎么好啊你……还是要锻炼身体啊！”

章甜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懒得回应。

走了一会儿，章甜才疑惑地问：“呼呼……呼呼……你手上这根棍子是哪里来的？”

李乘欢坏笑着说：“刚才看到路边有一根马桶吸盘，哦，就是那个橡胶搋子……”

话还没有说完，章甜就尖叫一声丢开了木棍。大家的目光都朝这边望了过来。

李乘欢哈哈一笑，“骗你的，这种地方，连个厕所都没有，我哪儿去找搋子？这是刚才路过凉亭时捡的半截扫把棍……”

章甜气呼呼地就要上去揍李乘欢，被他一溜烟逃走了。

章甜假装在原地生了一阵气，随着李乘欢走开，嘴角却微微上扬起来了。

大多数同学还是怕自己的，只有这个臭小子……

她又轻轻叹了一声，这样的学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遇到一个了。

……

那天爬了山，晚自习也没有上，回去以后早早的休息了，就像是一台运行了很久的电脑，内存占用率居高不下，此时终于可以重启一下主机，醒来后，运行速度都提高了不少。

早上起床的时候，奶奶正在从小园子里进来，手上捏了一把葱。

奶奶老是老了，脸上的皱纹很多，但是精神很好，身体也没有什么病，腰杆挺得很直。

奶奶露出意外的表情，说：“怎么不再多睡一会儿？”

李乘欢摇摇头：“已经睡得很饱了。”

奶奶就一副既心疼又欣慰的表情，说：“你们这一代的孩子啊，过得真辛苦……不像我们那个时候，哪里有这么大的学习压力啊……”

李乘欢却说，“时代不一样了嘛，你们那个时代还要饿肚子的，苦的是物质，都不容易。”

奶奶浅浅地笑了笑，慢吞吞地说：“你们这一代的孩子，见识比我们那个时候也多得多，我们哪里能说的出来这样有水平的话。”

李乘欢哈哈大笑，“奶奶，我饿了，你有水平的孙子想吃一碗葱花面。”

“好好好，奶奶这就给你去做。”

高考的这段时间，大家都陪伴着自己，这种感觉真的很温暖。

在距离高考还剩下十几天的时候，李乘欢反而轻松了起来。

对于知识的掌握，不能说是融会贯通吧，但的确是已经到了一个无法在提高的瓶颈位置了，接下来真上了考场，就要看点运气了。

李乘欢喜欢总结，眼看着自己从几岁时起便开始的通识学习生涯，逐渐走到了最后的时刻……内心自然是有一些奇妙感受的。

从生活的角度上说，至此为止的所有知识更多是一种“常识”，哪怕不精通，也应当知晓，才能不被生活欺负，自然会有人反驳，高中的知识算什么常识？你买菜用得上函数吗？

若是持有这种想法的人，放在二十年前还能说的通，但时代早就变了啊，现在人们的生活可不只是上街买个菜了。

可以把这段人生视为自己的第一个阶段。

这个阶段的收获，是值得让人满意的。

时间又一晃，距离高考还剩下三天时间，各个班级都陆续停课了，紧绷的状态似乎在一夜之间戛然而止……或许大家都认命了，这种时候，能考什么成绩，已经固定了吧，一些班级开始组织毕业晚会，连续好几天，高三这一栋教学楼闹哄哄的，和对面的高二教学楼相比仿佛两个世界。

他们班自然也搞了。

并不是什么精心编排的晚会……毕竟这种时候大家都没有这种精力和时间，形式无非是把桌椅撤到四周留出空间，买了一些挂饰啦，气球之类的东西布置一下，各种有才艺的同学，但中间去表演节目……大多数人是羞涩的，往往被一群人起哄，才扭扭捏捏地上台，然后在一堆人的掌声中，展示风采。

好多平时默默无闻的同学，原来是深藏不露。

李乘欢默默坐在一个位置上面，这种上台表演的事情，他往往是靠边站了，虽然他有一点才艺……但无论是打球还是画画，都不便于上台。

只是氛围上来了，又没有严密的组织，晚会活动到了后面规则被几个人咋呼的一闹，闹成了“每个人必须上台表演个节目。”

还是轮到了李乘欢。

颜欢一脸笑意地说：“要不然你上去表演个打篮球吧？哈哈……”

李乘欢哼了一声，“怎么，你以为我只有打篮球这一个才艺？”

颜欢好奇地问：“那你准备表演什么？”

李乘欢自信地说：“献歌一曲。”

李乘欢并不是第一个上台唱歌的，一开始大家都很意外，李乘欢还会唱歌？

伴奏响起，李乘欢忘情地演唱，感情都融入进去了，一曲唱毕，鸦雀无声，大家都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他。

李乘欢想着，呵呵，大家都不知道我还会唱歌嘛，有点惊讶挺正常的。

颜欢呆呆地说：“厉害了……”

“呵呵。”李乘欢笑了笑，谦虚地说：“还行吧……一般啦。”

颜欢想了想，说：“以前我觉得你这个人，有点太虚幻了，和我们正常人充满了距离感，但从你唱了这个歌开始，我觉得不是了，你真实起来了！”

李乘欢眨了眨眼睛，“什么意思？”

颜欢笑了笑，“你自己想吧。”

李乘欢没想明白，一直到高考前也没有想明白，索性就不想了。

……

高考的当天。

这一天放在整个社会上来看，也是极为重要的一天，早早便有交警在一些靠近学校的重要的路口拉起了警戒线，学校附近的街区静止鸣笛，而市民们也十分配合，没有任何怨言……谁家里敢保证没有人参加高考呢？这样的氛围，对所有人都是有利的。

一些想要蹭热点的媒体则早早地聚集在了学校附近，对着校门口和来往进出的学生拍个不停，期望获得一两条具有爆火潜力的新闻。

考场座位都是打乱重新排序的，李乘欢的考场在距离很远的一中。

在陌生的考试环境，周围的人互相不认识，李乘欢反而更能淡定地做题。

沉浸以后，也就逐渐忘记了自己在高考，只是偶尔失神，才恍然想到……这就，高考了？

今天的状态很好，外面的阳光很好，李乘欢眯起眼睛看了一眼，舒服地伸了个懒腰，随后铃声响起。

交卷。

后面的考试都是如此，李乘欢从未觉得自己某一天的做题状态这么好，思路清晰，记忆毫不卡壳，卷子上的题都像是朝夕相处的老朋友。

他就知道，分数不会差了。

……

高考结束后的三天，开始下起了雨，雨很大很大，连续不停。

清晨，雨中的小区，只有点点伞花游动，远处的景物，被湮没在一片白茫茫之中。

一觉醒来，李乘欢觉得神清气爽……事实上一件几天，都是这样的状态。

如今没有了事情可做，也暂时没有了一个具体目标，本应该是有些茫然不适的，但大抵是因为前面一阵子忙碌过头了，此时的放空竟然只觉得舒服。

高考结束后，爷爷奶奶就回去了，清河县那边有一些事情要处理，而且再过一段时间，等霞宝放假了，都是要回去的，他们便提前被老妈送回去了。

今天是周末，霞宝还在房间里睡觉，老妈煮了皮蛋瘦肉粥，李乘欢已经清醒过来了，就先给自己盛了一碗。

李乘欢发现老妈时不时看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就笑笑：“怎么了老妈？”

舒兰迟疑了一下，才悠悠一叹，说：“只是突然想到，你就要上大学了……”

这句话背后的东西更多。

上大学了，就意味着要离开家，很长很长时间，每年能回家的时间很少很少，而再往后……会有一个年轻的姑娘走进他的生活，到了那时……

一想到这里，舒兰就觉得心酸。

又忍不住瞎想，将来万一大学里一个学生，外地的那种，把儿子给迷住了，花言巧语让他留在大学的城市，又或者让他去女方的城市……

李乘欢见老妈一副话不说清楚的样子，也懒得猜了，说：“怎么了老妈？”

舒兰哼了一声，“这就开始不耐烦了？要是结了婚，是不是就不回家了？”

李乘欢一脸懵逼：“？？？”

舒兰没来由地笑起来，“傻儿子……嗯，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李乘欢喝了一口粥，漫不经心地说：“回清河县呗……目前还没有想好具体做什么，要不然找个地方体验一下生活吧。”

舒兰愣了愣，“体验生活？”

“比如，找个什么行业，实习一下啦，或者什么单位，去打个酱油之类的……我是学生嘛，对这个社会的了解太浅薄了，我觉得这样子会好一些。”

舒兰想过很多种可能，但没想到儿子会有这种想法。

“你不打算去旅旅游？毕业旅游啊……”

李乘欢摇了摇头，“旅游，我不怎么感兴趣，而且上了大学以后机会很多，我还是想在家里多陪陪你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