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第一口酒,又或许是确确实实的喝完了一坛。
总之彭时只记得喝酒时,皇帝正玩味的看着自己,紧接着便天旋地转不省人事。
过了不知多久,一阵连续不断、清脆的打铁声将他从睡梦中唤醒。
他捂着脑袋艰难坐起身,模糊间看见两道长影上下翻飞,在空中都撞出火星了,仿佛从天边传来的叫好声越来越清晰,震得他脑袋生疼。
当他恢复视线时,整个人都懵了。
只见井源和郭懋光着膀子,两杆长枪如灵蛇般上下翻滚,招招暗藏杀机,式式全力以赴,臂膀上的青筋根根暴起,如金属般坚实的肌肉不停颤动。
王鑫民已经喝得分不清东南西北,脑袋搁在桌子上,眼睛都没睁开,却依旧在口齿不清的拍手叫好。
而原本端正坐在座位上的将领,也都脱了盔甲,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拼酒,其余人或是抱着柱子酣然入睡,或是看得手痒也准备上去展现一番
彭时呆滞了好一会,缓缓抬手使劲揉了揉眼睛。
没变,该比武的还是在比武,该喝酒的还是在喝酒。
彭时不信邪,突然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嘴巴。
还是没变。
这不是梦。
彭时下意识想要站起身制止众人,可刚起身腿一软又坐了回去。
就在这时,眼角的余光瞥见刘邦,瞬间呼吸一滞,差点眼前一黑晕过去。
只见刘邦不知何时换上了一身宽松的袍子,正撸起袖子和一位不知名的将领拼酒。
两人全无君臣之仪,都死死盯着对方,一碗一碗的往嘴里灌酒,动作飞快。
旁边还有数名将领正在拍手鼓劲,声音之大几乎要将军帐掀翻。
几个呼吸后,那名将领突然翻身跑出了军帐,一路跌跌撞撞,引来无数骂娘声。
在众人的欢呼声中,刘邦艰难将口中的酒水咽下,重重将碗摔在地上,胡乱擦了擦嘴,豪迈大笑道:“第六个!
还有谁想来和乃公斗酒,速速过来!”
“陛下不可!”彭时伸出手竭力制止,但他虚弱的喊声很快便淹没在众人的欢呼声中。
当第七名将领惨败离场后,彭时终于爬到了刘邦身边,一把死死攥住刘邦的手腕,哀声道:“陛下,天子当......”
“你醒了?”刘邦醉眼惺忪的看向彭时,立马拿起一碗酒倒进了彭时嘴中,“那就再喝点醒醒酒。
大丈夫岂能一杯就倒......”
彭时再次失去了意识,昏迷前,他听见刘邦大笑道;“谁赢了?
输的人速速过来领罚......”
第二次,彭时是被饥渴叫醒的。
他感觉自己的嘴,像是三伏天被太阳晒裂的田地,腹中和喉咙如火烧一般,逼得他眼睛还没睁就开始四处摸索。
就在这时,不知是谁往他手中递了一碗水,他也顾不上道谢,快速将其一饮而尽,总算感觉体内好受了许多。
他晃了晃昏昏沉沉的脑袋,礼貌道;“多谢......陛下?”
此时,军帐中变得空旷了许多,只剩井源和郭懋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鼾声如雷。
刘邦毫无风度的盘腿坐在桌上,大口大口吃着汤面,见彭时一脸呆滞的看向自己,他艰难咬断嘴里的面条,鼓着腮帮子含糊问道:“来点。”
彭时的肚子适时响了一声,他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轻声道:“谢陛下赏赐。”
不多时,伙夫又送来一碗汤面,屋中吸溜声变成了二重奏。
“痛快!”
刘邦将碗放在身边,用昂贵的绸衣随意抹了抹嘴,拍着肚子发出满足的叹息声,看得彭时眼角不停抽搐。
“你要再废话,乃公还让你喝酒。”刘邦扣着牙平静道。
彭时身子一颤,叹了口气,快速吃完了碗中的汤面,将规规矩矩的放在身边,才起身行礼道:“陛下,无论您愿不愿意听,臣还是要说。
古语有云,礼乐征伐自天子出,您这么做,是在损害您的威严啊。
若无礼法,则君臣不明,致使君上无威,臣下无畏,长此以往,恐是祸乱根源啊!”
刘邦点点头,平静道;“不错。”
“陛下不可......不错?”彭时愣住了,差点没忍住掏掏耳朵。
这话......是能从您口中说出的话么?
刘邦笑了笑,继续道:“但也不全对。
至于哪里不对,等乃公想明白了再告诉你。
但今日,没有礼法总比有礼法要好些。”
“臣愚钝,还望陛下解惑。”
刘邦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大声道:“都退出五十步外,非诏不得进。
敢有抗命者,斩!”
帐外的金吾卫大声称是,随着沉重的脚步声远去,周遭再次安静了下来。
刘邦起身躺在了椅子上,懒洋洋道:“乃公问你,这一次随乃公出京,看到了什么?
但说无妨,朕恕你无罪。”
彭时皱起眉头思索了片刻,严肃道:“臣以为,大明并不像表面上那般承平。
单是广东...不,单单广州府一地,查抄出的隐田不下千亩,隐民几近万人,虽然京师周遭的府县情况可能会稍好。
但其余的地方......臣都不敢想那里糜烂到何等地步。”
刘邦轻笑一声,指着彭时道:“这话也就你彭时敢说了。”
“陛下过誉了。”彭时平静道:“朝中胜过微臣的,大有人在;对国朝、对陛下忠心耿耿之人,也不在少数。
臣岂敢专美于前。”
“果真么?”刘邦眯起眼睛,淡漠道;“彭时,你仔细想想再回话。
若这朝中诸公都如你彭时这般,那我大明怎么变成这番模样?”
彭时一惊,抬头看着眼神深邃的刘邦,良久才颤声道:“陛下,可是.......京城出事了?”
“那倒没有。”
彭时松了口气,可刘邦下一句话却让他心头一紧。
“淮安知府周廷文,还记得么?”
“臣记得,是最先为咱们提供军粮的官员。”
刘邦缓缓收敛笑容,盯着彭时一字一顿道:“他自尽了。”
帐中瞬间陷入了死寂,良久彭时才结巴道:“怎...怎么可能?”
“锦衣卫的折子,他们已经验过了,确实是自尽。”刘邦揉着眉心,突然笑道:“而且他的书房突然起火,东西全被烧得一干二净。
彭时,现在你还敢说朝中诸公,都对乃公忠心耿耿么?”
彭时立马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突然跪地,大声道:“陛下,臣请命彻查此事!”
“你查?算了吧。”刘邦摇摇头,“你若是死了,乃公就亏大了。”
“为陛下而死,臣无怨无悔!”彭时坚定道。
刘邦一怔,盯着彭时看了许久,突然摇头笑道:“此事乃公另有打算,你就好好带着井源去福建查隐田。”
“陛下......”彭时还想再争取一下,却被刘邦打断道。
“朕意已决,彭时,你自己说的君臣礼法,莫非你还想抗命不成?”
被自己的话噎住,彭时脸憋得通红,只能无奈道:“臣遵旨。”
刘邦点点头,浑身气势一泄,懒洋洋道:“你们儒家传承千年,乃公......承认它有几分道理。
但你要说它有用么,无非就是些锦上添花的东西。”
刘邦无视了彭时惊恐的眼神,继续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礼法在前,消了不少人的不臣之心。
但要真有人起了反心,它的作用能有多大,你比我心里更清楚。
无非...就是个大义的借口罢了。”
彭时此时已经吓得头紧贴地面,呼吸都粗重了起来。
等到刘邦说完后,他才抬起头,轻声恐惧道:“陛下,您可是要......
废儒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