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啦!”
三五桶井水浇在身上,修真和周珍总算恢复了些许清醒。
他们并不认得来人,却认得来人身上的官补子。
当看到于谦胸前栩栩如生的孔雀时,最后一分醉意也顺着汗水流了出来,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在两人身旁,龙虎卫的大小将官,被陈怀带来的人围在当中,不敢有丝毫异动,只能死死盯着周珍二人,恨不得将二人生吞活剥。
“于巡抚,人都到齐了。”徐方走到于谦面前,抱拳行了一礼,接着紧握住长刀,护卫在徐承宗身边。
对于于谦这种孤身探卫所的做法,他实在是不赞同。
万一有一两个愣头青振臂一呼,一拥而上将他们乱刀砍死,事后就算朝廷能帮他们报仇,命总归是没有了。
但也不知为什么,老爷竟然同意了这个极为冒险的做法。
他没有办法,只能紧跟在徐承宗身侧,以保证生变时,能护着徐承宗逃出去。
无意中,他和陈怀的视线撞在一起,两人竟生出几分同病相怜之感。
于谦将翻看的名册随手递给年富,接着走到周珍二人身前,沉声道:“贪赃枉法,奴役军丁,你二人可知罪?”
“这位大人,冤枉啊。”周珍大声喊冤,修真用余光扫了眼周围的军士,眼珠子一转也跟着叫起屈来。
“刚才话,本官听得一清二楚,皆是你二人亲口所言,莫非还有假?!”于谦喝道。
“大...大人,那都是些醉话,做不得数。”修真抬头委屈道:“我二人当值饮酒,胡言乱语了几句,我等甘愿受罚,还望大人明鉴。”
“避重就轻!”年富出列,指着二人怒道:“一个为过,一个为罪,这二者岂能混为一谈?!”
“大人您真是冤枉我们了!”修真鼓起勇气道:“一码归一码,我二人从未做过的事,岂能认下?
大人您总不能........”
修真又看了眼旁边的将官,咬牙道:“您总不能屈打成招吧!”
“大胆!”王竑火气上涌,上前怒斥道:“你方才的话,我们听得一清二楚,你竟还敢狡辩!
狂逆之徒,你不过一个管操指挥,莫非我等还会合起伙来冤屈你么?”
“那可说不准。”修真低声嘟囔了一句,偷偷又看了眼旁边的将官。
“好胆!”王竑气极反笑,指着修真道:“来人啊,去请都御史张纯,今天发生的所有事,都要记录在案,转呈陛下!
你说我们冤枉你?那好,就让陛下来评评理!”
王竑之前哪里遇到过这种滚刀肉,愤怒之下也不知如何是好,竟准备让此事直达天听。
卫所将官面色骤变,徐承宗也紧张了起来。
卫指挥使郑大山闻言赶忙出列劝道:“王翰林息怒。
下面的人不懂规矩,还望您不要和他们一般见识。”
“规矩?什么规矩?”王竑冷哼道:“我只知道大明的规矩是陛下,是律法!
陛下有命,裁撤卫所,二人口出妄言,心怀怨怼,此其一;
律法在前,二人竟无视朝廷法度,奴役军士,横征暴敛,此其二。
尔等身为卫所主官,御下不严,监察不力,此其三。
有此三罪,尔等还有什么好说的?!
依我看,这裁撤卫所,就是要从龙虎卫先开始!”
听到这话,郑大三眼中也闪过一抹不满,微微有些不悦道:“王翰林,这话就有些重了。
我龙虎卫对陛下忠心耿耿,也曾为大明立下汗马功劳。
若因为这点小事便裁撤了,岂不是寒了军士的心?”
“小事?”于谦忽然看向郑大山,冷漠道:“那郑指挥使以为,什么才算是大事?”
“于巡抚这就有些吹毛求疵了。”郑大山轻轻拍了拍胸前的老虎补子,满不在乎道:“本官从军多年,说话难免没那么严谨。
如果有失言的地方,还望于巡抚多见谅。”
郑大山的态度,让周遭的氛围发生了微妙的改变。
原本跪在地上偷偷观察的修真,见状总算松了口气,朝身旁的周珍递去一个安慰的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
而陈怀的脸色变得凝重了起来,手不动声色的扶上了腰间长刀,默默向于谦旁边靠了靠。
于谦却毫不在意,继续道:“那依郑指挥使的意思,此二人我们就不该管了?”
“当然要管。”郑大山无所畏惧道:“来人啊,将这两个混账拖下去,重打二十大板,罚俸三月,以儆效尤!”
话音刚落,便有两名雄壮的军士从人群中走出。
“等等!”年富急道:“这就是你说的管教?”
“不错。”郑大山点点头,“不知年藩台有何见教?”
“可是...他们......”年富自从被炸之后,虽然伤势痊愈,但时常会感到头痛恶心。
此刻一着急,老毛病又犯了。
他捂着脑袋强忍疼痛,思路全无,只能眼睁睁看着军士朝两人越走越近。
“住手!”
于谦忽然暴喝道:“郑指挥使,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管教犯错军士,乃是本官职责所在,于巡抚莫非觉得不妥?!”郑大山也不再遮掩,直接怼了回去。
“此次裁撤卫所乃是陛下旨意,我自当遵从。
但若是有人想要借机生事,往龙虎卫身上泼脏水,那就不要怪本官不客气了!
何况裁撤卫所,也不是你于巡抚一人说了算。
你只负责查验无用卫所,将名册报与陛下。
而我龙虎卫护卫南直隶久矣,自永乐年间,便驻扎在此。
除了南直隶,莫非于巡抚想要建一个卫所护佑南直隶么?”
此等诛心之言,让随于谦而来的众人不由色变。
王竑刚想出面制止,却被于谦拦下。
他盯着郑大山一字一顿道:“郑指挥使不用顾左右言他。
咱们现在所说的,是这二人渎职一事。
陛下命我来此,也有监察之意。
按律法,这二人应该交给我等,转交有司处置,你......”
“证据呢?”郑大山朝于谦摊开手掌,冷冷道:“于巡抚不会想用几句醉后胡言,就定人死罪吧?
本官还是那句话,若有实证,我自当遵从。
若只是几句虚言,那就别怪本官不给你于巡抚面子了。”
“证据?”于谦眼中闪过一道寒芒,冷冷道:“这龙虎卫军户,便是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