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户?”郑大山眯起眼睛,浑浊泛黄的双目中,闪过一抹危险的光芒。
“敢问于巡抚,证据何在?”
于谦没有回答,而是扭头看向王竑。
王竑会意,随手点了几名金吾卫,脚步匆匆的出了龙虎卫官署。
几人的离去,让场间的氛围变得越发紧张。
看着郑大山明显变得不自然的脸色,陈怀无意识的舔了舔嘴唇,手在刀柄上缓缓摸索。
身边几名从府中带出来的家丁,察觉到了主家的变化,不动声色的挪动脚步,隐隐间站成了军伍中的阵列。
徐承宗左右看看,轻咳一声,威严道:“既然有人证,那大家就先稍安勿躁,等军户到了再说。”
郑大山深深的看了于谦一眼,接着对向徐承宗行礼道:“那就依魏国公所言。”
可这一等,便过去了两个时辰。
年富不时看向官署大门,眼中满是焦急,就连于谦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而龙虎卫各将官则肉眼可见的放松了下来,看向于谦等人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戏谑。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王竑终于归来,但身边并没有多出生面孔。
见于谦看向自己,王竑只能愧疚的摇了摇头。
就在于谦想要发问时,郑大山抢先开口道:“于巡抚,你的人证呢?”
“郑指挥使急什么。”于谦淡淡道:“都等了这么久,再多等一会又能如何?”
“本官公务繁忙,不像于巡抚一般清闲,没空在这晒太阳。”郑大山玩味笑道:“若是误了京操大事,陛下怪罪下来,我可吃罪不起。
万一要是让人揪住把柄不放,找借口裁了龙虎卫,那我可无颜去见卫所上下的儿郎。”
“借口?”于谦抬手拦住了王竑,平静道:“郑指挥使以为,我裁撤这龙虎卫,还需要借口么?”
郑大山闻言,笑容缓缓消失,沉默片刻后冷声道:“于巡抚,做事总要讲究个师出有名。
若是想以势压人,恐怕不能服众啊。”
话音刚落,周围立马响起了不满的议论声,矛头直指于谦等人。
更有甚者,竟然不顾金吾卫的阻拦,上前大喊要讨个说法,动作异常激烈,引得身上盔甲叮当作响。
“干什么?干什么!”陈怀见情况不对,立马指着众人怒骂道:“特娘的,都给老子滚回去!
谁让你们动的,想造反么?!”
“平乡侯,他们只是想讨个说法。”郑大山木然道:“大家都是大明的兵,凭什么就要裁撤我们?”
“凭什么?”陈怀快走了几步,站在郑大山面前,手几乎要戳到他的脸上,“凭这是陛下的旨意,够不够?!”
郑大山不满的往后退了一步,语气中也多了几分火气,“那敢问圣旨何在?
没有圣旨,便是矫诏。
龙虎卫不受乱命!”
此话一出,周围变得越发骚动,有脾气暴躁者已经开始拐弯抹角的问候先祖。
陈怀冷冷的看了眼周围,沉声道:“你想干什么?
造反么?!”
“平乡候,话可不能乱说。”郑大山狠狠瞪了回去,“我等只是想要个说法......”
眼看局面有些失去控制,王竑赶紧握住腰间的配剑,到于谦身边小声焦急道:“于巡抚,您带了圣旨么?”
于谦身形不动,用嘴角轻声道:“咱们都还没开始查呢,何来的圣旨。
就算现在上疏,一来一回,也要一旬之久。
等裁撤的圣旨下来,他们早就将首尾处置干净了。”
“那咱们还是先走吧。”王竑既紧张又兴奋,握着剑的手微微发抖,“您不是请奏大军平叛了么?
等朝廷大军到了,再来处置他们,我就不信到那时他们还敢造次!”
于谦却微微摇头,“郑大山说的对,大军平灭只是下策,不能服众。
何况到现在,咱们都没有找到那天放火的真凶,若是肆意抓捕,恐怕会激起兵变。
那咱们可真就成了大明的罪人了。”
“那您......”
啪!
场间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陈怀和郑大山身上,目光中满是震惊不解。
年富僵在原地,瞠目结舌,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
徐承宗则是默默叹了口气,朝徐方投去一个见机行事的眼神,也跟着握住了腰间的长剑。
“讨说法?”陈怀缓缓放下手,看着脸上多了个鲜红掌印的郑大山,冷笑道:“这够不够?”
郑大山被打懵了,他没想到陈怀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扇他的脸。
他轻轻摇晃了下脑袋,茫然道:“平乡候,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砰!
陈怀一脚将郑大山踹翻在地,指着他的鼻子怒骂道。
“特娘的,老子真是给你脸了!
郑大山,你不过一个三品官,卫指挥使,也特娘的敢和老子要说法?
你也配?
老子这身侯爵服,是在北疆从瓦剌人身上一刀一刀砍出来的。
老子这个平乡候,是陛下钦赐的世爵。
你就是个南直隶熬资历的卫指挥使,不过平了几场叛乱挣了些许功劳,就敢在老子面前摆谱?
你以为你是谁?!”
说罢,他突然抽刀架在了郑大山的脖子上,怒目圆睁,厉喝道:“你信不信,老子现在就算砍了你的脑袋,陛下也不会罚我,反而会夸我砍得好!”
回过神的郑大山怒火中烧,但脖颈间的寒意让他根本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恨恨的瞪着陈怀,发泄着心中的不满。
陈怀见状又是一脚踩在了他的脸上,一声脆响过后,鼻子歪斜到一边,血如泉涌,将他整张脸染红。
陈怀朝他啐了口唾沫,接着举刀环视四周,骂道:“一帮兔崽子,杀敌的本事没有,闹事的本事倒不小。
怎么?要营啸?还是要兵变!
老子砍下的瓦剌脑袋都能垒京观了,还怕你们这几个杂碎?
老子话撂到这,敢有上前者,株九族,三族夷,余者充军,遇赦不赦。
你们谁特娘的想上来试试?”
龙虎卫将官被陈怀气势所慑,一时间竟不知所措。
陈怀带来的家丁见状立马冲了上去,将刚才喊得最凶的几人拖了出来,摁在地上一顿毒打,直揍得口鼻冒血才罢手。
“一群废物。”陈怀啐了一口,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不屑道:“这都不敢动手。
活该被裁撤。”
他收刀回鞘,也不去看地上捂着脸呻吟的郑大山,走到于谦面前笑道:“于巡抚,都解决了。
你就是太规矩,对这帮老油子,只有拳头管用。”
于谦沉默了片刻,才淡淡道:“做的不错,等回京,我自会向陛下为你请功。”
“那就有劳于巡抚了。”陈怀摸着脑袋满意笑道。
一旁的徐承宗,先是命徐方下了龙虎卫将官的兵刃,接着走到陈怀身旁,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才好奇道:“你是陛下钦封的侯爵?”
“陛下亲口许下的,还能有假?”陈怀有些不满道。
“......陛下果然慧眼识珠。”徐承宗尴尬笑道。
陈怀的做法确实有用,但属实太过弄险。
刚刚只要有一人没有被震慑住,或是郑大山的胆子再大一点,多说两句蛊惑人心的话。
现在官署里已经血流成河了。
想到这,徐承宗有些好奇的问道:“你刚才是故意踩的那一脚?”
如果是这样,说明陈怀还是粗中有细之人,知道将风险降到最低。
“自然。”陈怀点头道:“老子早就看不惯他那副嘴脸了,一个三品官,叽叽喳喳耀武扬威,比特娘的老子还威风。”
“......”
徐承宗礼貌的敷衍了几句,旋即便退到一边,心中的结交之情已经淡了许多。
这种一根筋的憨货,还是留给陛下吧。
也就只有陛下有资格驾驭这种人,旁人谁碰谁倒霉。
陈怀丝毫不知道自己成功在众人心中变成了个没脑子的杀胚,握着长刀激动问道:“于巡抚,人都控制住了,咱们现在就开始裁?”
“不急,先去找军户。”于谦伸手指向刚刚坐起身的郑大山,淡漠道:“老夫倒要看看,他们究竟有何等手段。
能让军户敢怒不敢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