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卖田亩的消息一出,瞬间引爆了整座南直隶。
没有人怀疑消息的真假,毕竟告示已经贴出,而且皇帝此刻就在应天府。
一时间,无数人闻风而动,来到了应天府。
其中除了一些豪门大族,还不乏商贾巨富,都不想错过这个名正言顺积攒家业的机会。
相比这件事,大明勋贵更关心另外一件事。
皇帝住进了应天府的皇宫中。
“不见了,老爷我谁都不见。”
刘万刚散值,到家还没等松口气,便听到了下人的通禀,只感觉一个头两个大。
兵祸之后那点破事还没处理完呢,又出了这么档子事。
他不过就是个小小的应天府尹,问他有什么用,又不是他负责发卖田亩。
这一天天的,没个清净的时候。
管家见刘万揉着眉心满脸不悦,不敢再说,躬身行礼后准备离开,可走到门口突然停了下来,转头道:“老爷,那个陈大人也不见么?”
“哪个陈大人?”
“就...就是整日在府衙中闲逛的陈大人。”管家小心道。
刘万突然从椅子上蹦了起来,揪住管家的手,焦急道:“快!快!
把陈大人请到厅堂...就说我在处理公务,马上就到!”
他说着将被汗水浸透的官服脱下扔在地上,一边向屋后跑,一边大声道;“来人啊!
快来人啊!
老爷我要沐浴......”
厅堂中。
陈平大咧咧的坐在主位,端起茶杯细细品了一口,眉头一皱,便将嘴里的茶水全部吐了出去,接着对胆战心惊的下人摆了摆手,自顾自的起身,观察起厅堂中的装饰。
“陈公!陈公!”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刘万一路小跑进厅堂中,气还未喘匀,便躬身行礼道:“陈公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还望陈公恕罪。”
陈平点点头,随意看了刘万一眼,重新坐回到椅子上,轻笑道:“刘府尹不必多礼。
你公务繁杂,陛下和我都清楚。
我一个闲人,若是影响了刘府尹的差事,陛下定是要责怪我。”
刘万闻言一喜,强忍着心中的激动,躬身沉声道:“陈公过誉了。
下官只是尽些绵薄之力,没想到还能入陛下法眼。”
“绵薄之力?”陈平反问了一句,在刘万错愕的目光中大笑道:“刘府尹,你也太谦虚了。
这应天府能有今日之兴盛,当有你的一份功劳。”
“您过奖,您过奖。”
闻听此言,刘万的老脸笑得像绽放的菊花,每一条皱纹都透着愉悦。
他付出了大半身家,为的不就是这句话么?
“但是...”
陈平话锋一转,让刘万悬着的心瞬间提了起来。“陈公但说无妨。
只要下官能做到,定竭尽全力,绝不怠慢!”
“不是你的问题。”陈平叹了口气,指着门外道:“告示你应该看过了吧?”
刘万顺着看了过去,疑惑的点了点头。
“裁撤卫所一事,你应该也清楚,我也就不赘述了。
陛下现在让我发卖田亩,可这地...从哪来啊?”
刘万瞳孔不受控制的微微放大,颤声道:“您...您负责发卖田亩?”
陈平没有回答,微笑着轻点脑袋。
刘万闻言出现了短暂的失神。
眼下南直隶不是没有大臣,偏偏发卖田亩这等重要的事,竟然落到了陈平头上。
这其中蕴藏的深意,由不得刘万不深思。
片刻后,他的态度越发恭敬,整个人像是半蹲在地上,仰视着陈平,却不敢再直视陈平的眼睛,轻声结巴道。
“您...您找我,有何吩咐?”
陈平沉默了一会,忽然伸手,不容刘万拒绝,将他扶到了旁边的椅子上,笑道:“我一介白身,当不得刘府尹行此大礼。
今日来此,就是有些事要和刘府尹商量商量。”
刘万立马赔笑道:“您尽管吩咐,下官去办就是。”
“不行,你是应天府的父母官,我岂能那般无礼。”陈平摆摆手,将下人重新奉上的清茶推到一边,继续道。
“此次发卖的田亩,都是卫所的地。
不只是那些参加叛乱的卫所,除了孝陵卫,其他卫所多多少少都被砍了一刀。
军伍上的事咱们不懂,咱们也不掺合。
但我可以给你透个底,到最后,南直隶只会剩下十三个卫所。
而咱们手里,能有五万余顷的田地。”
刘万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想了想小心问道:“陈公可是要在下,帮着发卖一些?”
“是,也不是。”
陈平下意识端起茶杯,看了眼又放了回去。
刘万见状忙对下人喊道:“不长眼的东西,竟敢拿这种茶叶待客,本官平时都是怎么教你们的?!
赶紧去我书房,取我珍藏的好茶来!”
陈平清了清嗓子,笑着道:“不碍事不碍事,先说正事。
这五万顷,最后所得全部都要入府库。
陛下会亲自过目,你就不要想了。”
“下官不敢!”刘万吓了一跳,起身焦急辩解,“下官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对陛下的......”
“慌什么。”陈平制止道:“这又没外人,听我说完。
你名下,现在已经多了一千亩,你放心,我亲自挑选过,都是上好的水田。”
“我?”刘万茫然道:“下官...下官没有买过......”
“刘府尹的忘性这么大么?”陈平似笑非笑道:“刚刚送出去的东西,转眼就不认了。
刘府尹还真是大手笔啊。”
刘万瞬间感觉心脏像是被人捏住了一般,扑通扑通跳个不停,脸涨得通红,耳边短暂的出现了嗡鸣声。
他死死抓住椅子扶手,艰难道:“那...那不是......”
“那不是刘府尹置办家业的钱么?”陈平面色微变,眼神凌厉道:“刘府尹,你莫不是想对陛下行贿赂之事?!”
刘万吓得跪倒在地,连呼不敢,但耳边全是心跳的砰砰声,呼吸也变得越发困难。
十万两,就换回来一千亩地?
他买的是什么?紫禁城么!
“怎么?刘府尹不愿意要?”陈平说着起身欲走,随意道:“既然如此,我就舍下这张脸,去找陛下求求情,把银子还给你吧。
刘府尹为官多年,攒那点家底也不容易。”
刘万一惊,忙死死抱住陈平的脚,强挤出笑容道:“下官...下官没说不要?”
“那你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是什么意思?”
“下官...下官占了大便宜,喜不自胜!”刘万牙都快咬碎了,努力让自己脸上的笑容更真诚些。
“既然刘府尹这般高兴,那我就说个更大的好消息给你。”陈平坐了回去,轻笑道。
“这七万顷土地,我想请刘府尹帮我发卖。”
“七万?刚刚...刚刚不还是五万么?”
“五万只是粗略探查的情况,具体数额有出入,不是很正常么?”陈平说的理所当然,无视了刘万惊恐的眼神。
“可两万顷...出入会不会有些太大了。”刘万突然觉得嗓子干涩无比,拼命咽了好几口口水,“万一陛下追查下来......”
话未说完,刘万立马闭上嘴,双眼随着陈平从怀中掏出的奏章,上下转动。
“陛下命我全权负责此事。”陈平像逗狗一般晃动了几下,才将奏章重新放回了怀中。“刘府尹明白了么?”
“您是说这是......”
“慎言!”
陈平一声暴喝,将刘万的话堵了回去。
刘万忙躬身请罪,但越发确定心中所想。
陈平就算再得宠信,也比不上昔日的王振,万没有这么大的胆子。
所以这只能是陛下的意思!
一想到自己竟然和皇帝是一条船上的人,刘万就克制不住的战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发抖。
陈平没有出言打断刘万的猜想,而是等了好一会,才笑道:“刘府尹快起来吧,地上凉。”
“是,是。”刘万尝试了好几次,才重新坐回到椅子上,探出身子,低声请教道:“可是余下那两万顷从何而来?
陈公能否教我?”
“田怎么会不够?”陈平轻描淡写道:“这南直隶,不到处是田么?”
刘万身躯一震,终于明白了陈平的意思,半晌才喃喃道:“那下官觉得,七万顷可能不止。”
陈平没有说话,而是招手示意下人将茶送进来,喝了一口,才意味深长的看向刘万,轻声道:“刘府尹说了算。
至于这价钱...一亩田,不能低于十五两。”
刘万倒吸一口冷气,苦笑道:“这也太贵了,哪怕是上好的水田......”
“我说的是旱田。”陈平吹掉了茶上的浮沫,在刘万惊骇的目光中,淡淡道:“水田要三十两。
这价钱,相比于刘府尹手下的田亩,已经低了很多了。
至于你最后能卖出什么价,我不管,但该有的钱,一分都不能少。”
“这...陈公,您真是给我出了个大难题。
这个价钱,很难的卖得出去啊!”
“那你告诉他们,现在不买,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彭时和井源在此地耗费月余,却毫无进展,陛下已经不悦了。
眼下又出了兵祸...你应该清楚,那六卫兵马,至今还没有回去。
陛下终归是我大明天子。
他想知道的东西,还没有不能知道的。”
陈平放下茶杯,起身拍了拍刘万的肩膀,轻声道。
“花钱消灾,终归要体面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