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踏破了街面上的喧闹。
一队多达百人的骑兵,在百姓惊讶的目光中,横穿半个扬州府,停在了县衙门口。
不等门口打着哈欠的衙役反应过来,赵山河已经从马上飞跃而下,举起连鞘长刀,在几人眼前一晃,便大步向门内走去。
红边黑面的披风,迎风而起,被拉得老长。
在他身后,无数披风紧随,如一朵朵乌云,涌入了扬州府官署中。
衙役哪里见过这阵仗,被气势所慑僵在原地,等他们回过神,手中的水火棍已经被夺走,身边多了几名虎视眈眈的郞卫。
乌云涌入府衙后,迅速分散开来,面对惊讶好奇的小吏,拔刀冷喝道:“所有人,止言停步!
妄动者斩!”
随着声音响彻整座官署,衙门里的大小官员,像是中了定身术一般,低着头僵在原地,甚至不敢多看一眼。
昨日大醉后住在官衙的吴尚礼被窗外的骚动吵醒,骂骂咧咧的坐起身。
砰!
木屑横飞,撒了吴尚礼满头满脸。
看着冷漠的赵山河,他瞬间清醒,结巴道:“你...阁下要做什么?”
“扬州府同知吴尚礼?”
“是...是我。”
赵山河不再问,轻轻摆摆手。
当被架起的那一刻,吴尚礼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慌忙挣扎道:“你们究竟是何人!
知不知这是什么地方!
我可是朝廷命官,你们要造反么?!”
赵山河斜了他一眼,微微撩起披风,露出华丽的飞鱼服,冷漠道:“认得么?”
“锦...锦衣卫?
你们是北镇抚司的人!”
吴尚礼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说话的声音都小了许多,“你们...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我只是个五品小官,何德何能劳动各位的大驾?”
“带走。”赵山河懒得再废话,无视了吴尚礼的哀嚎,对其余人道:“扬州府中,大小官吏,全部都拿来,不要走漏一人!”
一声令下后,扬州府大小官吏全部被带了庭院当中。
赵山河听着下属的汇报,从怀中掏出一本薄册,在众人胆战心惊的目光中,如刀般锋利的眼神,细细扫过每一张面孔。
漫长的死寂后,赵山河才收回册子,对下属轻轻一摆手,接着快步走出的官署,朝着众人来时的方向单膝跪下。
过了一会,一辆马车在数十名金吾卫的护送下,缓缓行驶到了官衙前。
充当车夫的沈荣看见赵山河后,微微勒紧缰绳,回头恭敬道:“陛下,到了。”
“进去。”
沈荣闻言有些诧异,但很快调转马头,对门口的郞卫喝道:“开中门!”
随着令人牙酸的吱呀声,许久不曾打开的县衙正门,开到了极限。
沈荣毫不犹豫的挥动马鞭,径直催促马匹走上石阶,沿着郞卫砍出的门槛缺口,径直碾了过去。
整个过程中,赵山河都一言不发,甚至身形没有出现丝毫的晃动。
直到马车驶进大门,他才缓缓站起身,比了个手势,郞卫立马四散开来,将周围要道围得水泄不通。
庭院中。
看到马车的众官员惊疑不定,低着脑袋,偷偷抬起眼睛,想要看看是何方神圣。
机灵的却已经跪倒在地,脑袋紧贴地面,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特别是吴尚礼,屁股撅得老高,恨不得挖个洞将脑袋米埋进去,控制不住的不停颤抖。
马车停下后,沈荣跳了下来,手握长刀,腰杆挺得笔直,一句话都没说,身上的凶悍气息就让在场众人紧张的呼吸都困难了些许。
“到了?”马车内笑道。
沈荣闻言立马躬身,重重一抱拳,铿锵有力道:“臣沈荣,恭迎陛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万岁!”郞卫也跟着大喊,声若惊雷,震得众官员脸色一阵阵发白,那些不省事的也反应过来,双腿一软便跪了下去。
马车内寂静无声,门被缓缓打开,伸出一只手。
众人看见那只手时,惊讶得连恭敬问安都忘了,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只手,是一只孩子的手。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朱见深脚步僵硬的走出了车厢,站在车上,板着小脸,双手叉腰,用力瞪着众人。
短暂的死寂后,沈荣突然大喝,吓得朱见深颤抖了下。
“下官沈荣,恭迎太子殿下!
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这一回的声音,要比刚刚杂乱了许多。
众官员都忍不住偷偷看向马车。
不是皇帝么,怎么变太子了?
没有人注意到,朱见深的小腿正微微晃动,瞳仁也跟着颤抖不停。
他也不明白父皇为何要让他独自面对众人。
说是让他亲手替二丫讨回公道,但此时压抑肃穆的氛围,不断冲击着他的心灵,让他呼吸困难,只想上厕所,全然忘了自己应该做什么。
直到多年之后,他才明白,这种情绪叫做紧张。
问安声过后,场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在等着朱见深发话。
朱见深下意识看向马车车厢,却被厚厚的车帘阻挡。
耳边的心跳声越来越响,尿意越来越强烈,思维越来越恍惚。
仿佛此时此刻,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人。
“陛下,这样真的好么?”
马车内,彭时有些担忧道。
“他是太子,早晚要面对这些。”刘邦盯着车门,目光深沉,似乎能透过阻隔,看清朱见深心中的不安。
“有些东西,幼时没有,成年也不会有。
一帮穷酸儒生将他看得那么紧,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管了老子又想管儿子。
若是不趁着现在练练他的胆量,以后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刘邦说得毫不客气,看到彭时尴尬的脸色,才轻笑道:“乃公不是说你,你和他们不一样。
等这竖子把事办完,就轮到你了。”
彭时已经习惯了刘邦翻脸如翻书,摇摇头诚恳道:“陛下,臣以为太子才智远超同龄之人,平日处事,也...颇为端正,有勇有谋。
何况太子毕竟年幼,太早接触国事,未免有揠苗助长之嫌。”
“那是对你我。”刘邦伸手比划了下,嫌弃道:“竖子光知道窝里横可不够。
有无胆气,还要看对外人如何。”
彭时初听还没觉得有什么,细细一琢磨瞬间心神俱震。
自...自己人?!
面对这毫不掩饰的招揽之意,彭时有些不知所措,突然也变得紧张起来。
“陛下,臣......”
“众爱卿,平...平身吧。”
马车外响起的清脆童音,让刘邦眼前一亮。
他抬手制止彭时,扒在门缝上注视着朱见深的一举一动。
只见他脸色微红,叉腰的双手也放了下来,双拳紧握,盯着众官员重复道:“孤让你们起来,你们是听不懂么?!”
话音刚落,刀出鞘声四起。
沈荣目露杀气,用拇指将刀抵出一截,看着众官员一言不发。
伴随着战战兢兢的谢恩声响起,众官员忙站起身,挤在一起,但眼中的恐惧已经消散了几分。
一个娃娃,哪怕装得再像大人,也没有多少威严可言。
沈荣注意到众人的变化,冷冷一笑,刚想发难,却听见朱见深小声道。
“修武伯,孤要下马车。”
沈荣毫不犹豫得跪倒在地,脊背挺得笔直,大声道:“请殿下下马车!”
看到这一幕,诧异者有之,不屑者有之,更多的还是疑惑。
这傻大黑粗的武将,未免也太谄媚了些吧,一点风骨都没有。
朱见深犹豫了下,还是踩着沈荣的背走了下来,站稳之后朝沈荣轻轻点了点头。
只这一个动作,便让沈荣激动的差点热泪盈眶。
爵位...爵位这回应该是能回来了!
他跟着朱见深走到众官员面前。
朱见深仰着脑袋问道:“你们谁是方祥?”
众人互相看看,窃窃私语了一阵,其中一人才发声道:“启禀殿下,下官认得方祥,他是泰兴县主簿,不在府衙办差。”
“这样啊,那你去把他给孤带来。”
“殿下,泰兴距离此地有百里之遥,下官年老体衰,不耐舟车劳顿,望殿下恕罪。
还请殿下另择贤能。”
一听和自己没关系,官员语气也轻松了许多。
“这样啊。”朱见深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那确实不方便。”
“殿下圣明,您......”官员笑着行礼道。
“那你去吧,孤在这等着,你慢慢走,不用急。”
朱见深忽然坐在地上,仰起脑袋,用关心的眼神看着那名官员。
父皇说过,与人方便,与己方便,有些时候要知道变通。
官员笑容一僵,听着周围的窃笑声,忙拒绝道:“殿下,不是下官不愿去,实在是身体不适,您......”
“低一点。”朱见深捂着脖子,难受道:“太高了。”
“什么?”
唰!
官员身子一僵,感受着脖颈间的寒意,刚刚才消散的恐惧再次充斥了大脑。
沈荣平举着长刀,歪了歪脑袋:“殿下说低一点。”
话音未落,所有官员趴倒在地,不敢让脑袋高过朱见深的视线。
朱见深疑惑的看了沈荣一眼,挠挠头道:“现在好多了。
刚才的说到哪了?”
“殿下命泰兴县主簿来扬州府衙,不得有误。”沈荣没有收回刀,轻轻向下按了按,抢先冷声道。
“尔等是听不懂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