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达看着似是呆愣的朱元璋,只觉得眼前静止的活人,与身后奔涌的海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陛下?”
徐达叫了一声之后,见朱元璋还似是呆愣,也是在笑话他的同时,也由衷的为他高兴。
“重八哥,只怕就算是找到了你儿时偷偷喜欢的,‘刘财主家的四小姐’,你也不会激动成这样吧?”
徐达看着眼前的朱元璋,也是叫出了多年没叫出口的‘重八哥’三个字。
毕竟自从朱元璋成为‘上位’之后,这个曾经谁都可以叫的称谓,就成为了马皇后的特有称谓。
就连他徐达,也不敢轻易叫出口!
当然,特殊情况除外!
很显然,在徐达看来,现在这种时候,他不仅是叫这个马皇后的独有称谓,就连拿‘刘财主家的四小姐’来打趣他,他都绝对不会怪罪。
别说是他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老兄弟了,只怕是胡惟庸和孔克表之流的人,在这种时候这么开他朱元璋的玩笑,他朱元璋都不会过多计较。
原因为他,
只因为他朱元璋终于是,‘媳妇熬成婆’了!
正如徐达所料,回过神来的朱元璋,完全没有怪罪他的意思。
朱元璋只是淡淡一笑道:“天德啊!”
“你也太小看你重八哥了,咱连现在都不知道刘财主家的四小姐,到底叫个什么名字。”
“以前的咱,连知道她的名字都不配!”
“说句实在话,她在咱的心里,只是一个遗憾罢了!”
“什么是遗憾?”
“能够弥补则皆大欢喜,不能弥补,也不失为一种美好的记忆,这就是遗憾!”
朱元璋话音一落,便当即无比轻松的长舒了一口气。
紧接着,他又果断转身,趴在女墙之上,昂首眺望着宁波府的方向。
徐达的眼里,朱元璋并没有高兴到手舞足蹈,也没有激动到直跺脚,反而只是相对的平静,以及无比的轻松。
当然,他眉眼之中的温和,足以代表他内心高兴。
他嘴角的淡淡笑意,也足以代表了他内心的激动。
看着这一幕,徐达也知道朱元璋为何会在这种时候,只有这种相对平静的反应。
其一,他朱元璋就是这么一个,善于表达愤怒,不善于表达高兴的人。
他能嘴角一笑,能眼神温和,恰恰就是真的高兴!
而平时少见,但也能见着的爽朗大笑,反而不一定是真的高兴,很可能是带有‘政治目的’的高兴。
其二,那便是人真的高兴到极致的话,还不见得会有那种过激的反应。
就他此刻无比轻松的样子,其实已经足以表达他的心境了。
毕竟,他徐达还从未见过,他皇帝老哥这么轻松过。
“呼!”
徐达的眼里,朱元璋只是长舒一口气后,就拍了拍旁边的位置,示意徐达趴他旁边来。
徐达过来之后,朱元璋就用再次确认的语气道:“你说的这话,可当真?”
“你觉得我能编得出来吗?”
朱元璋只是用余光看了徐达一眼,就瞬间放声大笑了起来。
当然,他和叶青同在一条船上,还是不会笑得太大声!
“哈哈哈!”
“姓叶的,你不是尾巴要翘上天吗?你不是心里有家国而无君父吗?你不是要等咱成为列祖列宗之后,再孝敬咱吗?”
“你有本事,你他娘的就别软膝盖啊?”
“最终还是咱赢了,还是咱赢了呀!”
“还别说,咱赢了之后,除了高兴之外,还有点莫名的失落。”
“......”
徐达看着眼前的朱元璋,只是偷偷给了他一个白眼,还在心里给他竖了一个中指。
“人家膝盖不软吧,你天天喊打喊杀,天天气得直跺脚,天天砸东西泄愤。”
“人家好不容易膝盖软了吧,你又莫名的失落?”
“贱不贱啊?”
“人叶老弟说得还真对,真就是越是位高权重就越犯贱!”
徐达暗骂到这里之后,也突然觉得有一种,自己给了自己一巴掌的感觉。
原因无他,
只因为他当年在哈拉和林,面对跪降的王保保,只是内心的话语,也和现在的朱元璋如出一辙。
“哟,你小子投降了?”
“你不是决不投降的吗?”
“你有本事熬死了老子,也不投降啊!”
“不知道怎么的,你没投降,老子绞尽脑汁的想打服了你,真打服了你吧,又莫名的失落。”
“......”
想到这里,他只觉得‘人越是位高权重就越犯贱’这套理论,也适用于他徐达。
更关键是,他刚才在用这套理论暗骂朱元璋的同时,也把自己给骂了进去。
“哎!”
“这该死的胜负欲啊!”
也就在徐达如此感叹之时,朱元璋的目光,又变得深邃了起来。
朱元璋严肃道:“他说,他要如此特殊对待倭国和倭奴的真相,就在‘大黑铁箱子’里?”
“什么大黑铁箱子?”
“咱怎么就不知道,他还有一口大黑铁箱子?”
“从他奏疏的行文来看,他的这口‘大黑铁箱子’,就是给咱准备的?”
徐达听到这里,也是眉头微皱道:“不错,就从他的行文来看,这口大黑铁箱子,就是给你准备的,而且里面的内容还不少。”
“反正,绝对不止事关倭奴的内容!”
“不仅如此,他文中还明确说下辈子要干什么,就好像他很确定世上真有下辈子这回事一样。”
朱元璋白了徐达一眼道:“有个狗屁的下辈子,人生之所以宝贵,那是因为短暂而又唯一。”
“咱想,这只是一种感激咱的方式罢了!”
“意思就是说,只要咱按照他的谏言去办,他如果有下辈子,就一定会这么感激咱!”
徐达听朱元璋这么一说,也是若有所思的点头道:“想来,应该是这么回事吧!”
“可那口给你准备的‘大黑铁箱子’,他又为什么不给你呢?”
“而且,我们认识也有好几年了,他就从来没有提起过,还有这么几口‘大黑铁箱子’?”
徐达话音一落,朱元璋当即就眼前一亮,因为他想到了一件曾经没当回事的小事。
那便是三年多以前,叶青奉旨卸任雁门县知县,去宁波府赴任之时,他带走了两大船的金银财宝。
当年,他只因为叶青还带走了两大船的金银财宝而生气,气他叶青没有把赚来的钱,都花在雁门军民的身上。
后来发现他叶青是拿着这些财产,作为发展宁波府的启动资金后,也就不把这事放在心上了。
而事实上,回来汇报的蒋瓛,还汇报了一件事!
那便是他叶青不止安排两艘大船走水路,还拉着几大板车跟着他一起走陆路。
其中一辆板车走上土路之后,车辙印那是相当的深。
他当时还觉得好奇,如此笨重之物,怎么会不走水路,跟着走陆路呢?
当他当时把注意力都放在了那两大船的财物之上,对于这件事,也就是好奇了一下子就拉倒。
现在想来,这辆把土路压出很深的车辙印的马拉板车,才是他真正该注意的重点!
“难道,那辆板车拉的东西,就是那几口大铁箱子?”
“那些大铁箱子,现在就在宁波府?”
朱元璋想到这里,就开始喃喃自语了起来。
徐达只是听了个大概,也没听多明白,当即开口问道:“什么在宁波府?”
“那......”
朱元璋欲言又止,紧接着就淡笑着说道:“没什么。”
“行了,咱们也别想那什么大铁箱子了,反正他已经写了这么一道臣服于咱的奏疏。”
“回宁波之后,咱就只需要回应天去等着就好。”
“他会把奏疏连同大铁箱子,一并给咱送来的!”
徐达听到这里,也不再追问,只是笑着点了点头就拉倒。
他可以肯定,朱元璋一定是想到了什么,只是暂时不愿意告诉自己。
他不觉得朱元璋这种刻意隐瞒的行为不仗义,因为他知道眼前之人不仅是他的老哥哥,还是当朝皇帝。
皇帝不能太仗义,仗义的皇帝也不偿命!
其实,徐达想得有点多了。
朱元璋在关于叶青的事情上,真的对他徐达不怎么设防。
他之所以不告诉徐达,只因为他喃喃自语的内容,只不过是他的猜想而已。
尽管他的猜想合情合理,但那终究是没有经过调查的猜想!
他只是想着,等回到宁波府之后,他和毛骧一起先找到那几口大黑铁箱子,再和徐达细说。
尽管他可以肯定,叶青一定会连同奏疏和大黑铁箱子,一起送到应天府去。
但他就是不想等,就是想先做‘贼’!
‘明知好奇害死猫,也一样要去先做贼为快’这句话,同样适用于他这位‘正大光明’的皇帝陛下!
想到这里,朱元璋的目光又变得深邃了起来。
“就是这道奏疏,咱怎么总觉得不对头啊!”
“他这整体的行文,可以说是忠孝仁义都占齐全了,可咱总觉得不对头。”
“可具体是哪里不对头呢?”
“......”
也就在朱元璋准备往细了思考之时,叶青也走到了能看见他们的侧方甲板通道上。
叶青也是面朝大海,轻松无比的伸了好大一个懒腰!
朱元璋和徐达,被叶青伸懒腰的动静所吸引,他们也是齐齐向叶青的方向看去。
他们的眼里,叶青不仅是一脸的轻松,还是一身的轻松。
尤其是他舒气的那一下子,甚至轻松到让他们想到了,遗憾得偿所愿的老人在咽气!
二人看着这一幕,也是不由的对视了一眼。
紧接着,二人就走向叶青的同时,徐达又淡笑着招呼道:“叶老弟,你这懒腰的动静还有点大呀!”
徐达见二人走来,也是笑着随意道:“打了个大胜仗,自然一身轻松啊!”
听到这里,已经知道他是写完奏疏出来活动经过的朱元璋和徐达,自然不完全相信他这句话。
他们相信他叶青,一定是因为打了大胜仗而轻松,但也绝对不仅仅是因为打了大胜仗而已!
“叶老弟,”
朱元璋看着叶青,笑得温和无比的招呼了一声。
他看着此刻的叶青,虽然觉得他就这么臣服自己,有些小小的失落,但也是真的非常开心。
他看着此刻的叶青,真就是怎么看怎么都顺眼。
他现在就想回去向她家妹子报喜,顺便夸她家妹子,她的坚持是正确无比的,更是英明又圣明的。
“哎!”
“面对一个突然臣服咱的大才,咱还有点不适应,不知道该说啥了?”
“......”
也就在朱元璋如此思索之时,叶青却是突然就变得严肃了起来。
而且,他那严肃的目光,还是直直的瞄准了徐达身侧的‘郭老爷’。
原因无他,
他就是看不惯这身为朱元璋眼线的郭老爷,一脸谄媚且温和无比的看着自己。
他此刻的这张老脸,会让他叶青觉得不安心,还会让他觉得自己距离回家之路,越来越远!
叶青直接斥责道:“老郭,你事情办完了?”
“还在上货呢,你就跑到船尾来摸鱼?”
“你以为你是谁,你跟皇帝老子混过就了不起吗?”
“你跟皇帝老子混得再久,你现在也不过只是一个‘商人’而已,你有什么资格和徐帅一起摸鱼?”
“徐帅脾气好,我可不管着你!”
“赶紧的,前面守着去,要是错了那么一丁点,我直接扣了你的郭老爷的协议分成!”
“......”
叶青看着面前的‘郭老爷’,就是一通严厉无比的斥责。
终于,他看见这郭老爷的脸色,已经由谄媚温和,变为了怒目圆瞪且脸色铁青。
看着这一幕,叶青这才果断转身,背着手一边往舱房的方向而去,一边警告道:“本官要是出来再看见你摸鱼,本官就揍你的屁股。”
“毕竟,回去之后,你一旦下了本官的贼船,本官就揍不了你的屁股了。”
“不对,你离开宁波地界之前,本官还是有权利揍你的屁股!”
“虽然严格来说,本官已经到了任期,回去就该卸任走人,可毕竟还没有与人交接,也没有被皇帝罢官,本官还是宁波知府。”
“只要你老郭还在本官的辖区,本官就随时可以揍你的屁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