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三更,大街上悄无声息。
只有打更的,提着忽明忽暗的灯笼,打着哈欠敲锣,行走在夜色里。
直到他见到一群黑衣人,快步走过,这才惊醒,退散到路边!
生怕自己,招惹到这帮子如今谈之色变的杀才!
仪鸾司、拱卫司的黑衣校尉们,看都不看一旁的更夫。
团团包围住街坊后,敲开应天大街上的高门大户。
“开门!开门!”
“仪鸾司办案!”
持刀执杖的军士,猛地拍打着房门上的铜环。
过了一会,房内才传来急匆匆的声音。
唯恐仪鸾司的人,等急了直接拆房子。
“不知诸位,半夜驾临,有何要事?”
衣衫不整的男子,连忙行礼,脚上的鞋袜都没穿好。
最近颜希哲带着陈宁那酷吏,四处查出贪腐之事。
以仪鸾司的军士,作为缉拿的打手。
不少人户部的官员,这段时间,听到仪鸾司都吓得两股战战。
带头的仪鸾司千户刘勋,“啪”的甩出一张纸。
“吕熙是吧,你的事发了!”
“这是御史大人签发的令状!”
“跟我们走一趟吧!”
刘勋身后,是黑压压端着火枪的精锐之师,仿佛面前的男人只要敢说个不字。
就扣动枪机,用铅弹给他打成筛子!
谁成想,听到刘勋所说,开门的男子反倒是松了口气。
“仪鸾司的各位大人,您要找的人,住我隔壁,我这就给您去叫他!”
刘勋愣了愣,才反应过来。
这人是和吕熙,共同租住的这处院子。
自古京城居大不易。
唐代诗人顾况,就曾以此调侃白居易,“长安米贵,居大不易。”
京城刚刚营建没两年,城内的住房条件有限。
即使是户部、吏部的官员,大多也是在城中租房子住。
京官如今流动性非常大,不少人都干不了一年,就会被外放。
买房实在是件没必要的事情。
因此,京官合伙租住的例子,也不在少数。
男子快步小跑,到院子东房敲门,这才将从酒宴上喝得醉醺醺,早就已经睡下的吕熙吵醒。
“干什么!干什么!”
吕熙刚刚和胡惟庸的义子唐通,在醉春楼喝花酒,喝到大醉回家。
这时候,头脑还昏昏沉沉的。
打开房门一看,合租舍友,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
身后是手持刀枪的黑衣甲士。
“吕熙。”
“你的事发了!”
“快跟仪鸾司的大人们走吧!”
舍友异常兴奋,拽着吕熙的衣袖,就把他往屋外拖。
吕熙原先晕晕沉沉的大脑,瞬间清醒了过来。
背脊髓仿佛窜过一束电流,直冲自己的脑海。
伸手去扯舍友的手,想要逃避即将而来的命运。
刘勋带着两个大汉,向衣衫不整,连鞋都没穿的吕熙,出示了下批捕文书后。
也不再废话,直接将吕熙用铁链索拿起来。
吕熙一介文臣,自然是抗不过这些常年打熬筋骨的汉子。
快马飞驰,将吕熙交给御史台的人。
刘勋又带人按照名单上的名字,挨家挨户的索拿涉嫌贪赃枉法之徒。
“刘爷,咱们这也太麻烦了!”
身旁的小弟,看着手里的清单,眉头直皱。
名单是御史中丞陈宁给出来的。
拘捕文书,则是贪腐案主官颜希哲,亲手所书。
这些文书最后盖的却都是皇上的大印。
也叫大家知道,这件事情,颜希哲身后站着的是陛下。
“上位何时也耍起这些文官的手段!”
刘勋的小弟,在仪鸾司中也不是一两年时间。
从朱元璋还是吴王的时候,就在仪鸾司中当差。
对朱元璋惯用的手段,也称得上熟悉。
“这些个贪官污吏!竟还要什么狗屁拘捕文书才可索拿!”
“依我看,用刀一个个枭首,就够了!”
阔面国字脸的刘勋,对手下的牢骚充耳不闻。
而是看着手上的名单,以及已经签发的拘捕文书。
“慎言!”
在小弟说出更加大逆不道的话语之前,刘勋收起手中的文书。
喝止了他的牢骚。
“上位所思所想,岂是你我能够理解!”
刘勋抬头看了看刚刚钻出乌云的圆月。
夜风也渐渐起了,直教人心里发寒。
“咱们这些做刀的,只要听上位的命令行事就够了。”
“其他的,不是咱们该想的事情!”
“走!下一家!”
黑压压,乌云般的甲士,离开了此处坊市,向着另一处而去。
和吕熙同住一个院子的男人,透过门缝看着刘勋等人远去。
这才放肆大笑,庆祝自己又活过一天!
不过他也意识到,这场大案牵扯到的人,已经越来越多。
吕熙经常在他面前吹嘘能够胡惟庸面前说上话。
要他请喝酒,要是高兴了,说不准帮他在胡惟庸面前美言几句。
谁能想到,吕熙竟然先一步被仪鸾司的人给带走了。
最近谁不知道,被仪鸾司的人带走。
最后都是被证实贪腐数额巨大,最轻的也要发配西南戍边。
整个应天府,今晚都不平静。
数队仪鸾司、拱卫司的人马,带着皇帝亲批的拘捕文书。
将众多的六部官员,从各自的家中带走。
下到从九品太常寺牺牲所少卿,上到正三品的户部左侍郎。
大大小小,有近百人之多!
“我为上位立过功!”
“我为大明流过血!”
“你们不能抓我!你们不能抓我!”
户部左侍郎马贯,双臂被刘勋的手下架着,两脚不停踢踏着地面。
口中不停呼喊着让他们停手。
“我要见上位!”
“我要见上位!”
“上位啊!!!”
马贯今年不过四十,跟随朱元璋已有近二十年光阴。
跟着朱元璋从淮西起事起,每战必先,大小受创超过二十处。
也正是念着他这份功绩。
朱元璋才在他最后一战受伤之后,给他安排了个户部左侍郎的职位。
正三品的高官之位。
细算下来,能够排列在大明前百之列。
即使是在大朝会的时候,也是能够站在前排的那一批。
刘勋听闻,让手下稍微收收劲。
马贯是武将出身,力气不小,架着胳膊的两人刚刚放松,就被他挣脱!
“刘勋,咱平日里对你小子可不薄!你就这么对咱!”
马贯几乎是指着刘勋的鼻子在骂。
“马大人!”刘勋抱了抱拳:“这文书上盖着的是陛下的印!”
“您该明白过来了!!!”
刘勋说完,原先神情激动的马贯,身体僵硬住。
再也不像一开始那么暴躁。
“马大人,您跟着走一趟吧。”
“也别让咱弟兄们难做。”
刘勋做了个请的手势。
马贯这才叹了口气,任由刘勋让人给自己戴上镣铐。
“我想见一见上位,刘勋,你能帮帮咱吗!”
“实在不行,帮咱传个话也成!”
马贯想不通,想不通上位为什么要让自己下狱。
难道就因为自己拿了下边孝敬的几万两银子吗?!
这钱,户部又有谁没拿过?!
难道上位,是要将大明的户部给全部裁撤掉不成?!
马贯如今已经视几万两银子,不过尔尔。
但是他又能否回忆起,当年他和朱元璋起兵反元。
就是因为缴不起元廷区区几个铜板的赋税!
而如今,他这几万两银子又是剥削了多少人家的税赋,才拿到手中!
“咱到底做错了什么!”
“难道咱为大明流的血,全部都白流了吗!”
直到刘勋将马贯,交给御史台的官员。
马贯还向刘勋交代,让他替自己问清楚这两个问题。
刘勋将马贯的话记下,略带疲惫的返回宫中复命。
初升的太阳,将暖洋洋的光芒,洒在皇城数千座房屋的金顶上。
照耀出一片金光熠熠,晃得刘勋忍不住流出一滴泪水。
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
刘勋抹了把自己的脸,显得精神一点。
这才带着彻夜在城中往来的寒露,迈入殿中。
抱拳,低头:
“陛下,臣刘勋前来复命!”
同样一夜没睡的朱元璋,放下手中的奏折,将它放在面前堆积如山的书堆里。
“可有什么人,闹出事来的?”
老朱又拿起一本青蓝色封面的奏本,边看边问。
“禀上位,没有。”
刘勋回想了一番,没有迟疑,就给出答案。
老朱将目光从奏本上移开,转到刘勋身上。
“马贯那杀才,没对你们动手?”
“是你们太厉害,还是这家伙怂了?”
刘勋毫不惊讶,老朱可要比他接触马贯早太多。
稍微想想,就能够知道马贯的反应。
“马侍郎确实反应较大,不过臣同他讲了一番道理之后,马侍郎就老老实实跟咱们走了。”
老朱仿佛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下,大笑起来。
“真有意思!”
“这狗东西要真能够听得进道理。”
“早就能够因功封侯了!”
“你们呐!”
老朱也能够想到,刘勋大概是将自己给搬了出来。
不过他也没计较这件事。
摆了摆手,就让刘勋回去休息。
然后又将注意力投到奏本上。
看了一会,发觉刘勋还跪在殿中。
这才合上奏本,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活动下筋骨。
走到刘勋面前问道:“你还有什么事儿?”
刘勋斟酌一下,才开口:“上位,马侍郎有话让我问您。”
“问吧。”
老朱这时候心情不错,随意地说道。
“他让我问,他到底何错之有?难道他问大明流的血都白流了吗?”
刘勋问的有些忐忑,担心陛下暴怒。
他问这两个问题,也不单纯是为马贯问的。
也有替自己问的意思,毕竟他和马贯的经历相差不大。
差别只是,马贯离开军中之后担任官职。
而他一直担任近卫军之中的军官。
只不过老朱却没有出现他预想之中的怒气。
反而是叹了一口气?
老朱并没有直接回答刘勋的疑问,而是先问了个问题。
“刘勋,依你之见。”
“如果有一个人,先是救了个落水的稚童。”
“但是在救他上岸之后,又扯断了他的胳膊。”
“此人应当如何判处?”
刘勋并不明白,上位为什么要给他出这样一道题。
他又没担任过刑部郎中,怎么能知道该怎么判处?
不过本着朴素的道德观念出发。
刘勋思索片刻后答:“救人有功,应当是要奖赏的。”
“孩童的家人,该给他道谢,或是给他些许钱财?”
“故意伤害孩童,还是如此残忍手段,官府应当是要出面处罚?”
朱元璋面色不变,拍了拍手掌。
“所以你也是赞同,功过不能相抵。”
“孩童是如此!”
“怎么放到朝廷上来,又有这么多人想不明白!”
朱元璋咬牙切齿说着,也不知道是痛恨贪腐。
还是怒其不争!
“如今的大明,就是咱们辛辛苦苦养出来的孩童!”
“他们却在这孩童的身上,不停地制造伤口!”
“你说,朕该不该严惩他们!!”
刘勋神情一滞,他顺着这思路一想,似乎确实有道理。
“咱早就劝过他们,不要干的太过分!”
“难道真的当大明律令,是假的不成!!”
朱元璋眉眼间,带着些许杀气,怒道。
“还是说,你们觉得咱,舍不得砍了你们吗!”
刘勋被怒气勃发的老朱给吓到,连忙磕头:
“上位息怒,就算给臣几个胆子,也不敢!”
老朱尽力抑制住自己的怒火。
“刘勋,这话你也给我带给马贯那个狗东西!”
“咱不是赏罚不分的人!”
“该给他的,咱早就给过他!”
“否则咱三年前封爵的时候,就不会也惦记着他的伯爵之位!”
“可他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拿户部的公款!”
“你去告诉他!”
“只要他能够把贪下的十万两银子,给咱还回来!”
“咱就能饶他一条命!”
“否则,别怪咱不客气!”
刘勋点头称是,在得到老朱的准许之后,这才退出大殿。
走到殿外,缓了口气。
这才快步走到宫外,然后换上快马。
找到被押在牢里的马贯,将上位所说一五一十地告诉他。
“十万两银子,咱早就花没了”
马贯听完后,惊讶失神,脱口而出。
刘勋瞪大了眼睛:“马大人,那可是十万两!”
“您一天花一百两,也得花三年时间!!”
马贯无可奈何道:“咱这不是刚刚娶了第七房小妾嘛。”
“又在东坊买了座宅子,这钱就花光了!”
第七房小妾?!
刘勋瞬间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
只能隔着牢门,拍了拍他的肩膀:
“准备好后事吧!”
如此骄奢淫逸,他不死就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