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樉回到关中,面临第一个重大问题,就是秦王府的经济结构问题。
因为前两年,在军事上取得的重大胜利。
为秦王府输入了大量的低成本劳动力。
几十万匹骡马、犍牛,近二十万青壮。
大大加快了朱樉原先制定的建设计划。
修建道路、城池,下矿井挖煤,这些高危险的重体力劳作。
大多数都是他们在完成。
可以说,没有他们的汗水与付出,朱樉的建设计划,最少再多两年,才能够完成。
但是,他们在加速朱樉的建设计划同时,也给秦王府的经济结构,埋下了隐患。
秦王府在关中、河套、塞上各地,拥有约五百各式产业。
直接为秦王府劳作的人数,不算农场的农业工人、牧场的牧民。
就有近五十万人。
如果将这些全部都算上,有上百万人之多。
然而管理这么多人的行政工作,却仅有王府右傅、工正所、苑马所、军器司、农垦所等。
就比如工正所,最高官吏-工正,不过正八品。
却统领着王府下辖的一百多座炼钢厂,一百多座民用工坊。
农垦所的司农,同样也是正八品。
但却要为秦王府如今近百万亩农田,制定每年每季的耕作计划。
还要负责关中农垦建设营、河套农垦建设营、已经正在筹备中的东北农垦建设营,将近三十万人的兵员登记、选拔、操练等工作。
几乎是以八品的司职,干着大明户部陕西清吏司、兵部陕西清吏司,两个正五品衙门的活儿。
这也让农垦所,即使一再增加人手,一度达到有近二百名各式吏员。
但依然出现许多事务,出现堆积,处理不及时的问题。
最令朱樉揪心的事,出现在去年冬日里。
农垦建设营,平日里就是半军事化管理。
冬日农闲的时候,每个百户所、千户所,都要进行长途拉练,训练士兵。
大多数拉练,都只是在农场附近绕上几圈。
不会真的让他们,进行山地行军、武装泅渡等秦王军,才要练习的内容。
但是农垦所,当时竟然向一个千户所,派发了秦王府常备军,才会进行的冬日训练大纲。
从秦王军中退役下来的军士,拿到明显超纲的训练内容,竟然也没多想。
就这么按着大纲上的内容,展开了操练。
秦王军的训练科目非常繁重。
不管是对于枪械保养、维修等军事技能,还是对于体能,都有极高要求。
以武装行军为例,后备军的农兵们,只要能背上燧发枪、火药、铅子、杂物等十斤重的装备,一天内跑完六十里地,就算合格。
秦王军的正式军士,则是要求背燧发枪、二十斤重的装备、三天的水和口粮。
因为秦王军的迫击炮大量装备,军士们还要帮炮兵带四枚迫击炮弹。
再加上钢锻胸甲、脖甲,全身装备能有五十斤重。
他们一天要跑的路程,则达到八十里!
别看秦王军每月饷银多,但也是付出大量的血与汗,才换来的。
除此之外,他们每隔一天就要吃顿肉,才能够跟得上体力大量消耗。
农兵们顶多逢年过节,嘴上沾点荤腥。
体力和秦王军相差极大。
因此,让他们以秦王军的训练标准,来进行训练。
很快就引发了混乱,虽然还没达到哗变的程度。
但混乱的人潮,依然将负责带队训练的军士,给打了个半死。
这也是朱樉,下决心要进行管理结构改革的直接原因。
目前,近似于小政府,由不到一千人组成的王府各所。
已经无法良好管理,自己治下直接、间接工作的数百万人。
必须要重新构建,一套能够有效管理这么多人的大型行政管理系统。
“我绝无怪罪你的意思。”
朱樉对身边的郭兴汉道:“不过王府如今的官制,确实已经越来越难以管理庞大的人群。”
“粮票、粮食的问题,也和这有一定的关系。”
“你应该也知道,粮票超发出去的一部分,其实是被浪费掉了。”
这里的浪费,并不是说有人贪污粮票。
而是指有部分人,在收到粮票后,将粮票存了起来,而不是投入经济循环当中。
出于种种原因考虑,朱樉并未对粮票兑换,做出时间上的限制。
也就是说,他们相当于免费将粮食存在朱樉的粮仓内,省下一大笔粮食保存的费用。
粮食存放,是有损耗的。
且不说麦粒被收起来后,会因为脱水变轻。
就是粮仓中的老鼠,也会偷吃一部分粮食。
因此,虽然朱樉超发了接近百分之十的粮票。
但是在市面上流通的粮票数量,还是远远小于王府库房内的粮食总量。
其实,他们将粮票囤积起来,是注定要亏本的。
如今一张一百斤粮票,大概能值90文钱。
在夏秋粮食丰收的时候,还能低一些,到80文左右。
但是按照朱樉的计算,往后随着粮食亩产量和耕地面积上升。
粮食价格,还会继续往下跌。
按照测算,今年冬小麦的价格,应当就会在70文。
对秦王府治下的农场工人来说,虽然粮食价格下跌,但影响并不大。
因为粮食亩产量也上升,能够弥补这一部分。
再加上他们通常还有些鱼塘、蚕桑等等副业,日子倒也能过得去。
至于不在秦王府治下的关中农户,那就是另外一幅情景了。
“殿下所言,我此前也有所察觉。”
郭兴汉实际管理王府事宜,已经有一年多时间,深有感触。
“王府官制过于简陋,不少时候,一些小事,竟然都要我来解决。”
“而像去岁农兵殴打冬日演武带队士卒之事,竟也无人告知于我!”
朱樉对此倒是有些怀疑。
是不是秦王府的小吏们,有意用垃圾一般的文山书海。
来将真正重大的事务,隐藏起来。
毕竟郭兴汉不是超人,他每日能够处理政务的时间也有限。
让他把时间浪费在小事上,才不会发现小吏们做的手脚。
不过,朱樉如今也没有什么证据,只能暗中让人调查此事。
“我有意分割,如今王府各所职责。”
朱樉说:“以农垦所为例。”
“他们如今既要负责农桑之事,又要负责农兵训练之事。”
“身上职责太多,反倒是不好管。”
“若是能分成治农所、训兵所,也好各司其职。”
任何一个组织,不管是政府还是公司。
最忌讳的,就是权责不清晰。
这也是朱樉意图进行改革的第一个方面,重新确定各所的职责和权力。
“我之前,也有此想法。”
郭兴汉苦笑:“只可惜太过无能,最终也不能做成。”
这件事,其实换了除朱樉外的任何人来,都做不成。
原因无他,资历、威望都不够。
郭兴汉终究不过才十九岁,在不少人眼中就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孩子。
更别提,在这之前他在王府内部还没有正式官职。
严格算起来,是一介白身。
即使大家看在秦王的面子上,尊重他。
但是真的涉及到手上的权力,没人会轻易妥协。
也只有秦王府真正的领头人,朱樉才能够凭借自身的威望,和藩王的名号。
做成王府官制改革这件事。
“你这几年都辛苦了,去做科研工作,也算休息一段时间。”
虽然还不到二十岁,郭兴汉却已经出现许多白发,可见这段时间,管理如此庞大的人群。
给他带来多大的心理、生理压力。
朱樉拍拍他的肩膀:
“带你家人去骊山休养段时间吧。”
郭兴汉也和这时代大多数的人一样,早早就结了婚。
甚至还在朱樉之前。
如今也有了一个不足一岁的女儿。
让他带家人去骊山休养,既是放松,同时也是保护。
从来都没有不流血、不牺牲的变革。
朱樉也从来不觉得,那些手握权力的官吏,能够因为自己一句话。
就乖乖放下手中的权柄。
甚至朱樉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
那就是,有人会趁机煽动农兵、矿兵叛乱。
至于秦王军中,朱樉倒是不担心。
如今留在关中的一万多人,都是跟着自己数次出征草原的老兵。
也就是最初朱元璋调拨给自己的那一部分天子亲军。
他们大多不是关中人,而是来自江南、淮西。
在关中并没有什么根基。
因此,只能够牢牢抓住朱樉的大腿。
不像后来新招募的秦王军士卒,都是关中出身。
农兵和矿兵,虽然也经历过初步军事训练,但是绝对不是草原上尸山血海中厮杀出来的秦王军老兵们的对手。
也正是军权牢牢把握在自己手中。
朱樉才有底气,在这个王府经济高速发展的档口。
来开展王府官制改革。
只有解决掉官制问题,才能够保证经济的良性发展。
而不是催生出一个畸形的怪物来。
郭兴汉跟着朱樉学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对这位老师的行事风格,熟悉无比。
他嗅到了一丝血腥的味道。
“殿下,万事都没您千金之躯宝贵,您千万不能行险事!”
郭兴汉道:“有什么事,可以交给臣子们去做。”
朱樉挑挑眉:“然后做成了便是咱的功劳?”
“做错了便是臣子的问题?”
“哈哈哈!!!”
“兴汉,你觉得我是这样的人吗?!”
朱樉从来都不在乎自己的名声。
因此,也不会去学后来嘉靖那一套帝王权术手段。
朱樉也不需要这些功劳,来为自己脸上贴金。
后人自会有一套评价。
传统文人士大夫,绝对不会给自己说好话。
毕竟秦王脚踢应天府尹,怒杀苏州官场的事情。
在大明文官们的传播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文人们提起秦王,多少都要骂两句。
倒是应天府的军户、苏州府的佃农们。
时常念叨两句,秦王是个好人。
只不过他们的声音,没有文人声音大。
仿佛秦王真的就是个暴戾无边,动辄打杀的人。
是非公道,自在人心。
朱樉只做自己觉得该做的事情。
“我并非担心此事,我是担心殿下的安危。”
郭兴汉皱眉:“军中枪械管理严格,却每年都有报丢失或损坏的。”
“绝对有不少流落民间。”
“若有人以此,行荆轲故事,刺王杀驾,后果不堪设想!”
枪械的发展,确实是让刺杀的难度,下降了一个水平。
荆轲之时,尚且要走进始皇帝五步之内,才能以匕首刺之。
如果荆轲当时有枪械炸药,秦王即使绕柱而走,也难活命。
在火药科技发展后,刺杀事件几乎就未曾停止过。
一战导火索,塞尔维亚青年普林西普,在萨拉热窝刺杀了奥匈帝国皇储斐迪南大公夫妇。
直接导致世界大战爆发,死亡数千万人。
即使进入二十一世纪,针对性的刺杀,也一直不断发生。
虽然枪械的形制发生了改变,但原理没变化。
“兴汉不必为我担心,对此我自有安排。”
朱樉笑了笑,没有过多解释。
刺杀的问题,朱樉曾经思考过很多次。
这是个没法逃避的可能性。
其实即使没有枪械出现,该刺杀的,还是会想办法刺杀。
用的最多的,就是下毒。
如今的众多毒素,都是没有解药的。
从阴谋论角度来看,大明后来的诸多皇帝,死因都和毒有关。
为了防止有人下毒,朱樉吃的东西,喝的水,都有专人验毒。
朱樉自己也会用一些科学测量手段,来检测食物中是否含有砷化物。
砷化物,是常见的一种毒素。
经常杀人的人,会将它添加在饭菜之中。
吃下之后,在很短的时间内,就会因为砷化物中毒,而死亡。
也就是史书上,经常所说的“暴毙”。
“你只需,带上家人前往骊山即可。”
朱樉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
就等着秦王府内的奸臣,自己跳出来。
朱樉甚至还有些期待,对方是不是能使出超出自己预料的手段。
希望他们能够多出点花样,也让自己准备的底牌能派上用场。
可别自己还没用力呢,对方就已经倒下了。
“我已经在骊山,替你准备好了房屋住所。”
“缺什么,直接告诉在骊山的侍从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