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山崖之下,波涛如聚,怒浪拍岸。
羌州,就钉在这条古蜀道起始的位置。
今日,这羌州古城,一改往日马队叮铃之声,取而代之的是火枪噼啪、炮弹轰鸣之声。
煤矿工人出身的工兵们,挥舞着钢制工兵铲和鹤嘴锄。
从城外三百米处,开始土工掘进作业。
即使认为城内的羌人,不懂得如何守城。
沈从云还是谨慎采用了双层地道。
上层地道作为伪装,下层地道才是真正通往城墙根下的进攻线。
华夏自春秋战国时期起,便开启了土工攻城的先例。
《墨子》备穴篇,便有记载。
禽子再拜再拜曰:“敢问古人有善攻者,穴土而入,缚柱施火,以坏吾城,城坏,或中人为之奈何?”
禽子乃墨子首席弟子,墨子于楚国和公输班以腰带、竹片,做楚国攻宋的推演时,禽子便率领数百墨者登上宋国都城城墙,守卫城市。
作为墨者这支亦兵亦学的武装势力的指挥官。
子墨子也给出了答案。
其一,在城内筑起高楼,让目力非凡之人,守在高楼之上,观察城池周围有无土堆出现。
其二,在城内打井,五步一井,排列在城墙根下,让陶工制造大陶缸,让瞎子待在其中,听取有无挖掘泥土的声音。
其三,确定地道的位置后,燃烧秸秆等物,制造浓烟,然后用鼓囊将烟雾吹进地道之中,在这之后,再用锐士反击。
如此种种,在《墨子》一书中,还有许多。
和同时期的《论语》、《列子》等书不同。
《墨子》包含大量军事、科学、匠器方面的内容。
这也同子墨子,墨翟本人出身更接近于工农手工业者的没落士大夫相关。
墨子的弟子中,许多人也是和正在挖土掘进地道的矿工们类似。
拥有大量的工农生产实际经验。
地道掘进速度并不快,羌州城坐落在一片丁字形河谷之内。
在羌州的东、南、西三面,制造出将近百米宽的巨大水面。
朱樉的万余人马,只能够从北侧的玉带河谷,进攻这座低矮的县城。
而北侧河谷的地下,是大量古河道遗留下来的鹅卵石。
“伯爵爷,真不是咱弟兄们不努力!”
工兵组头子,向沈丛云倒着吐水。
“您是不知道,那地底下有多少石头!”
他举起手里前端被石头崩坏的鹤嘴锄。
“就这地方,石头里边还有不少沙土,比他娘煤层还脆,挖个一两尺,就要顶木板支撑,不然就垮了!”
沈从云沉着脸,接过鹤嘴锄。
精钢制成的锄头,在花岗岩上都能留下一道痕迹,轻易不会损坏。
然而不到半日时间,就断了一大截!
足可见羌州地质的复杂,和工兵们付出的血汗!
“老陈,这不是我在催,而是殿下,是惨死的数十万老百姓在催促!”
“咱们身后有几百万双眼睛在看着呢!”
沈从云面容平静,语气却很沉重。
“关中、汉中的父老乡亲们,都在盯着咱们呢!”
秦王军原先的人员构成,多是江淮子弟。
在进驻关中后,两次增兵扩军之后。
兵员成分百分之八十,都来自于关中、汉中、陕北、陇西等地。
对他们来说,汉中、关中就是自己的家乡。
乡梓情节,对他们来说,要胜过军中的其他宣传手段。
陈羽默然,他也是关中人,如何不明白家乡父老们,是如何殷殷期盼。
期待他们能够迅速勘定叛乱。
“工兵将士们,已经尽全力了。”
陈羽道:“若是不计后果掘进,我有把握今夜之前,前进到城墙之下。”
说完,两人都陷入一时沉默。
不计后果,就意味着不顾战士们的损伤。
在地下挖掘,出现塌方就等于活埋,生存的概率很低。
“我会让炮兵掩护你们前进。”
沈从云顿了顿,说道:“只要能在明天天亮之前,挖掘到城墙下就够了。”
说完,沈从云便转身离开,已经灰头土脸的陈羽,又抄起一把全新的鹤嘴锄,钻进地下。
炮兵们的十几门60毫米迫击炮,发出连续的怒吼。
雨点般的炮弹,落在城墙上和瓮城之中。
炸翻一大批据城而守的羌人部落战士。
和忧心于攻城进度的沈从云等人不同。
城内的羌人头领们,则是苦恼于怎么跑路。
雨季暴涨的宽阔河面,不仅仅是阻碍了秦王军的进攻势头。
同样也堵死了他们逃跑的道路。
而朱樉,则是和两拨人都不相同。
在将进攻羌州城的任务,交到沈从云手上之后。
作为主帅,自己实际上已经没有什么事情好做。
因此,朱樉开始考察羌州的交通情况。
要想富,先修路。
当地的道路上一次修缮,似乎还是南宋时期。
早已破败不堪,难以通行。
朱樉甚至还发现南宋时,陆游戎马倥偬时,在此地留下的一篇诗。
“三更投小市,买酒慰羁旅,高咏东山诗,怅然怀往古。”
此处在唐宋时期,都是陕蜀金牛道上的重要交通枢纽。
向下不远,就能够到达广元,再折向西南就到达剑门关。
顺着剑门关南下,经绵州、罗江、德阳,就能到达繁华的成都府。
然而故元时期,这条金牛古道显然不受重视。
没有得到良好的保养。
到如今乱石遍布,草木丛生。
陆游的那篇诗,题的石刻上也长满藤蔓。
自他题诗至今,百年光阴。
这片石刻见证蒙古人的进军而衰落,终于又回到汉家手中。
带人在城外转悠了一大圈的朱樉,临近天黑才重新回到军营之内。
“殿下,工兵组已经掘进至城墙之下。”
沈从云抱拳说道:
“正在安装炸药,马上就可以炸垮城墙!”
朱樉闻言,抽出单筒望远镜,看向羌州城头。
被轰炸了一整天的羌州城上,还燃烧着烈火。
久久不曾熄灭。
城头上,隐约可见人影来来回回,正用水桶灭火。
“工兵准备了多少斤火药?”
“每箱子五百斤火药,一共十二箱。”
一旁整个人黑黢黢,在夜里不仔细看还看不出的陈羽连忙说道。
“羌州城不高,六千斤火药绝对能够炸开一道二十米以上的口子!”
陈羽是煤矿矿工出身,在矿上就负责爆破工作。
积累了极其多的爆破经验。
他说至少二十米,那就一米都不会少。
朱樉听完,又仔细看了看城头上,毫无防备的羌人们。
他们或许还抱着城外军队,终于停止进攻的窃喜。
浑然不知,真正的进攻,才即将开始。
“突击队准备如何了?”
朱樉收起望远镜,对沈从云问道:
“夜间突击攻城,可有把握?”
“锐士们,都做好了准备,人人决意替殿下效死!”
沈从云说道:“今晚由我亲自带队攻城,万无一失!”
突击队的概念,对沈从云来说并不算陌生。
历朝历代的军队中,都有先登之士。
往往从军中选拔最精锐的将士组成。
只是朱樉将这些临时选拔出的人常态化。
组成了一支突击队,不仅仅是有着军中最好的伙食,还拥有最好的装备。
人手两支最新的转轮打火枪,和截断了枪管的火帽枪。
以及最新型的木柄手榴弹。
一切都是为了城市复杂区域,快速进攻预备。
为了防止有人利用城区复杂的地形来阻碍进攻势头。
突击队还带有一门能够直射的35毫米钢炮。
用来破拆房屋墙壁等等。
秦王军的作战环境,基本都是山地、草原,极少有平原攻防战的机会。
因此,朱樉也一直很少发展身管火炮。
并不是不能,而是没有需求。
直到如今,也只是试制了几门20毫米炮和35毫米炮。
而以大明军人的眼光来看。
这两个口径的火炮,也很难称得上火炮,更多是看做大号的火枪。
“做好准备,工兵爆破完城墙后,突击队第一时间就要跨过城墙!”
朱樉对自己身边的二人说道。
“末将定不辱命!”
沈从云这一路上心里都憋着一肚子火气。
上一次虞关之战,他就没能亲手砍死几个羌人。
这一次率领突击队冲锋,一定要多杀几个才能够过瘾。
今夜的月光,被薄薄的云层遮住,晕染出一片朦胧的彩色光环。
河水的滔滔奔流之声,掩盖住地下穿行的人,和不断响起的指令。
工兵们,全部撤离开爆破点。
用数根几百米长的引线,将六千斤火药连接在一起。
陈羽划动一根红头的磷火柴,在黑夜的地道中燃起一点星火。
将引线点燃后,静静看着它向着远方烧去。
城头上的羌人士兵们,还在感慨从白天的雷击下,好不容易活下来。
就听到一声若有若无的滋啦声。
紧接着便是“咚”的一声闷响,好似冬日里的闷雷。
还未等他开口询问同伴,发生了什么。
便觉得脚底下坚固的夯土城墙,猛地跳了起来!
大地似乎在颤抖!地龙翻身!
尖叫刚刚出口,整个人便腾空而起,飞了起来。
然后是一连串的雷鸣声,在整段城墙下响起。
锥子也扎不进的夯土墙,终于经受不住这样强烈的冲击。
碎裂,垮塌,化为一个个土块。
城墙上的羌人士卒们,不是被甩下城墙,便是被破碎的城墙掩埋。
原先十几米高的城墙,很快就变得只有三四米高。
夯土破碎后形成的粉尘,弥漫了大半个城墙,几百米外都能够闻到呛人的土腥味。
沈从云只盯着,被炸的最彻底,最为低矮的一段城墙,大喊一声:
“突击队,跟我上!”
两百多人,便在沈从云的带领下,不管不顾的向着城内猛冲而去。
实际上,在经历十二响天崩地裂般的爆炸后。
不论是一般的羌人士卒,还是羌人首领。
都处于震惊状态。
他们都张大了嘴巴,看着那一段突然垮塌的城墙,脑子还未转过弯来。
不明白为什么原先坚固的城墙,怎么会在突然垮塌。
未曾见识过火药爆炸威力的他们。
甚至不能够将爆炸和城墙垮塌联系起来。
当沈从云率领着突击队,冲到城墙之后时,不少人都在一片茫然之下,被突击队俘虏。
沈从云带着一半人,直接冲向城市正中的府衙。
剩下的一半人,则是看守俘虏,并且开启城门。
“老陈,以后我们从关中来此,也许不再需要走这么多路,你信不信?”
慢悠悠骑在马上的朱樉,对自己身旁的陈羽说道。
“那时候,我们乘着铁路,一日之间就从西安城,到达羌州。”
“不过羌州这名字不好听。”
“日后还需要换个名字才行。”
陈羽说道:“殿下说的我信。”
“铁路确实乃是国家兴旺发达之根本,若能够将铁路修到此处,想来羌州能发达许多。”
陈羽是煤炭工人出身,对最先应用在矿区内的铁路,自是熟悉不过。
甚至他还听闻,郭兴汉那帮人已经做出一种亲所未见的铁马。
不需要吃草料豆饼这些,只需要吃煤炭,就能够抵得上几十匹马的力量。
而且能够昼夜不停,一直工作。
要用这种铁马,来替换现如今铁路上的快马。
届时,铁路速度还会快上许多。
“殿下,可有中意的新地名?”陈羽问道。
“此战之后,羌州再无叛乱之事。”
朱樉心中早有答案。
“永宁羌州,可以取名永宁州,寓意永久太平安定。”
朱樉进城的这一小会功夫,沈从云已经带人打进羌州府衙。
远处时不时传来一阵阵火枪的噼里啪啦,和火炮的轰鸣声。
但也仅仅持续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平息了下来。
占据全城制高点的羌州府衙,已经插上了代表秦王军的黑赤旗。
鲜红的旗帜,在夜空中异常醒目。
“老沈做的真不赖!”
“这么快就拿下府衙!”
朱樉抬头看见不远处升起的黑赤旗,兴奋道:
“老陈,咱们走!”
暗淡了一个晚上的月亮,此时也走出乌云,播撒银白色的光辉。
陈羽抬抬头,又看向远处的军旗。
笑了笑,跟着秦王,想来日后会越来越好的。
不管是破而后立的永宁州,还是自己。
都能够过上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