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今年收成不错,关中二十一县,全数丰收。”
陈敏恭捧着账册,跟在朱樉身后:
“王府名下农田一百二十二万亩,共计收得粮食五万万五千五百万斤。”
“除去各地需要留下的口粮,上缴粮仓的粮食总量合计为两万万八千七百六十万斤。”
数字听起来不小,但换算下收上来的两亿多斤粮食。
每斤大约596克,折合约为17万吨。
朱樉望向门外,仿佛没有听到陈敏恭的汇报。
“粮食收上来之前,工造所的人已经修建了二十座能储纳千万斤粮食的粮仓。”
陈敏恭眼神微微从朱樉身上扫过,随即继续说道:
“预计到九月二十日,全部粮食都能归仓。”
“不知粮交所,是否要折算发票?”
“还请示下。”
屋内寂静无声,只有红泥小炉内的水,沸腾呜咽。
升腾起一阵阵轻薄如云的蒸汽。
朱樉沉默良久后,仿佛才回过神来:
“陈农正做的不错,今日关中丰收,也有你一份功劳。”
“哪里,哪里。”陈敏恭皱巴巴的脸上,一瞬间都笑得舒展开来。
“这些都是臣的本分,不敢邀功。”
“你家的那小子,这次考的似乎还不错?”
朱樉挑挑眉,戏谑道:“这么快就能考出五十分,想来这几月也下了不少功夫吧?”
秦王府属官们的子侄们,这次大多考的不差。
像何炳忠那样能够考到第二名的不多。
但是分数在三十五分以上,排名在五百之内,
大有人在。
朱樉翻查了前五百名的所有档案。
像张二奎这样从自己新办的厂矿附属学校里考出来的学子。
只有二百一十人。
远远低于朱樉之前估算的比例。
世家豪族出身的考生接近六成!
这也是直接推动朱樉想要对世家们动手的重要因素。
即使是数理化这样的新学,也无法打断他们在文化上积累的优势。
朱樉也是体会到老朱在南北榜案时的心情。
这帮子学阀,垄断了教育还不够,还想要垄断普通人的上升通道。
黄巢故事,犹在眼前!
“那小子对这些理化之事感兴趣,老夫不过是替他请了几个好先生罢了。”
陈敏恭笑笑:“能取得如此成绩,也是出乎老夫意料之外!”
朱樉敷衍笑笑,陈敏恭请的可不是一般的先生!
而是自己的弟子!
朱樉并不算一位合格的老师,除了郭兴汉这个看得入眼的学生,其他人基本都是放养状态。
他们有什么不懂的,先是去问大师兄郭兴汉。
实在不明白的,再来问自己。
他们也就被陈敏恭他们用钱给请回家,给子侄们开小灶。
自然要比那些只能靠自学的学子,学起来快得多!
关键是这些人,做过许多朱樉当年出的习题集。
熟悉自己的出题套路,能够预测对不少自己要出的题目。
如此种种加持下,也难怪世家子弟们,能够考取高分。
每一个知识点,都由相当于大儒级别的秦王弟子,给掰开揉碎讲解。
再加上他们本身学习能力也不差。
贫民子弟又如何能够敌得过?
他们不少人只有一两本被翻烂了的书本。
仅凭借那些只有公式的书,想要答对朱樉结合实际问题出的难题。
相当于要求小学生去解高中数学。
“陈农正的手笔可不小啊!”
朱樉淡淡道:“赠了我那弟子,三原上田一千二百亩,西安城内大宅一套,美妾六人。”
“惹得他不少师兄弟都眼红不已。”
想请动朱樉弟子这种相当于后世院士级别的人,来给世家子弟上课。
不出重金怎么可能。
只出百八十两银子,连他们的面都见不到。
“那小子前段时间,我见了,人都消瘦许多。”
朱樉缓步走到陈敏恭身边,拍拍他的肩膀:
“陈农正的眼光真不错啊。”
“色是刮骨钢刀,竟让人痴迷至此。”
朱樉的首批弟子,出身实际上都不低。
在江南,何等的风花雪月没见识过。
却也被陈敏恭他们给拉下水。
“殿下,臣不过是欣赏陆学士的学识,想和他结交一番。”
陈敏恭即使被朱樉明里暗里嘲讽,却也面色不改。
还能够继续为自己辩解:
“三原田亩之事,臣未曾听闻过,想来是有人谣传。”
“至于大宅美妾一事,确实是臣所为。”
“不过她们都是自愿陪伴陆学士身边,你情我愿之事,臣也不好阻拦。”
“大宅则是听闻陆学士在西安城尚无居所,暂时借与他居住。”
“是吗?”
朱樉撇撇嘴,看向这老狐狸。
拍拍手,一道消瘦的身影,从屏风后走出。
正是替陈家子弟辅导课业的陆学士,陆朗。
“陆朗,你说说吧,这事是你说的这样吗?”
陆朗乃是诚恭伯陆三思大哥的儿子。
从洪武三年,就在朱樉手下学习。
“两月前,陈农正寻到我,说是希望能帮他家的子弟辅导功课。”
面颊微微凹陷,显然久被酒色所伤的陆朗,抬头看了陈敏恭一眼,就开口说道:
“当时我并无空闲时间,在从事蒸汽动力机的制造事务。”
“便严词拒绝了。”
“是陈农正说,不用太多时间,只需每旬抽出两三日空闲时间,稍微指点指点便好。”
“正赶上西羌叛乱,殿下外出平叛。”
“大师兄也要分心替大军筹划,蒸汽机一事便慢了下来。”
“我也就有了时间,就答应了下来。”
朱樉面露不快,轻轻踹了他一脚:“说重点!”
“地你是不是收了?”
“还有那些宅子、美人!”
陆朗在朱樉面前,完全和鹌鹑一样,不敢反抗。
“确有此事,陈农正答应我,若是他家的子弟能考上。”
“就在三原上给我一千二百亩良田。”
关中灌溉水系重新开挖之后。
土地田亩的价格飞涨。
即使是在边边角角的土地,也能够卖到五两以上。
像是三原之地的上田,每一亩都能够卖到二十两白银以上!
这一千多亩的天地,价值两万多两银子!
别说是陆朗这个搞学术的,就算是坐拥万贯家资的富豪,也要为之侧目。
“老夫未曾说过这话,还请殿下明察!”
陈敏恭对着朱樉恭敬一拜道:“这定是陆学士记错了。”
“千亩良田,便是老夫想给,也拿不出如此多。”
“老夫年俸不过数百两,如何能有如此多良田!”
陈敏恭越是撇清关系,朱樉脸上的笑容就越盛。
到最后几乎是要大笑出声。
“这么说,陈农正家中并无良田万亩喽?!”
陈敏恭心头一颤,还是死撑着说道:“老夫家中确实没有如此多田产。”
“那你看看这些都是什么!”
朱樉从屏风后的桌子上,拿出厚厚一叠契据。
层层叠叠,似乎有数百张之多。
“这些可都是陕西府衙内,留存的土地流转契约!”
朱樉拿起一张看了看:
“这张上,就记载有你儿子名下在渭南岭口镇土地三千二百亩!”
“于洪武三年换契登记。”
新朝初立,换契是常见之事。
将前朝的地契,换成今朝的地契。
不换契,就无法证明你合法拥有之前的土地。
“啧,贵公子年纪轻轻名下就有三千多亩良田,着实惊人呐!”
朱樉又拿起一张地契:
“哟,这张是你女儿的,名下也有土地一千多亩。”
“这些里面加起来,怕是能够七八万亩的土地!”
“难怪你能那么大手笔让陆朗给你的子弟辅导课业。”
“家底都能比得上几万户军户了!”
陈敏恭额头渗出大量冷汗,却还强忍情绪道:
“殿下,本朝从无律法规定,不能拥有万亩田产。”
“况且这些都是臣的子侄所有,臣并无一亩良田!”
朱樉笑笑:“我还没说什么呢!”
“陈农正不必如此害怕。”
“大明律确实无此条律法。”
“本王也无法更正大明律。”
“不过,本王提督陕西、西北诸军事。”
“拥有自由调兵、练兵之权。”
“本王已经决议,自关中迁移民众至河西走廊屯田实边。”
“第一批人,便从渭南岭口镇调发。”
“人数也不要多,三千人就好了。”
“陈农正以为如何?”
朱樉此举看起来没什么,实际上则是在抽陈敏恭这样过去严重依赖土地的豪族的根基。
陈家之所以能够在关中拥有莫大的影响力。
根本就是他们拥有的这数万亩土地,捆绑了成千上万的佃农。
不解除掉这种封建人身依附关系。
朱樉就不能够真正完成土地上的改革。
因此,朱樉的解决方案也就应运而生。
将他们地头上的佃户们,全部调发去河套平原、河西走廊种田!
虽说这两块地远离关中,并不算太好的地方。
但是哈密绿洲,也能够有百万亩良田。
随随便便安置十万户不成问题。
朱樉只要给他们开出,每人到了河西走廊就能够分到十亩上好的水浇田的条件。
这些人绝对愿意离开世代居住的家乡。
前往远方进行耕作。
毕竟,替别人种田,哪有替自己种田来得舒服!
朱樉现在粮仓内的粮食也很充足。
连续两年的大丰收,让朱樉能够同时在东北、西北、西南维持五万大军的同时。
进行数万、数十万人的千里迁徙活动。
“殿下!”
陈敏恭失色道:“如此千里迢迢!劳民伤财!”
“只怕会闹得民众怨声载道!”
对陈敏恭来说,失去佃户甚至要比失去一部分土地还可怕!
毕竟那么多田产,不可能让陈敏恭自己抡着锄头去种粮食!
“陈农正!”
朱樉正色道:“此乃西北军务,而非秦王府内务!”
“本王只是通知你,而非商量!”
陈敏恭这才意识到,朱樉这一次让他来根本就没安好心。
也不是他们在金榜放出后,得知名列前茅的大多是他们自己人,认为秦王即将向他们低头!
秦王不会低头,甚至还想要斩断他们的头!
要知道,如今工坊、矿山本就吸纳了许许多多想要发财的庄家人。
不少矿山甚至是拿着每天管吃管住、顿顿管饱,一年至少能赚十两银子的名号。
跑到关中乡下去招劳工。
对壮劳力来说,确实有吸引力。
他们一年耕种三四亩田种出来的庄稼,也就能值个五两银子。
这还不算一家几口平日里要吃的粮食。
他们进矿山做工,能够省下不少吃喝钱不说,还能大赚一笔。
因此,即使有人告诉他们矿山危险,有可能丧命,他们也甘之若饴。
毕竟种田就没风险吗?
一场大旱、一场大雨下来,就要减产多少?
到头来还不是要饿死?
两年前的大饥荒,对不少人来说,还历历在目。
所以,就是冲着能够吃饱这一条,吸引了不少从小饿到大的汉子。
再说,即使不到矿山做苦工。
手巧一些的到各类工坊里做活,不仅不用风吹雨淋,还轻巧许多。
再或者到蒲城的盐湖去晒盐。
能够赚到钱的地方,可比窝在乡下多太多。
这几年,随着劳动力流失。
陈敏恭这样的大地主,年年下调地租。
甚至在遇到旱灾、洪灾的时候,主动向佃户们提供低息贷款,让他们能够度过灾年。
毕竟无论怎么样,都要让他们继续种田。
才能够保证,手上的这几万亩田地不变成荒地!
他们这样,并不是发善心!
单纯是因为朱樉开办的工坊、矿山等劳动力密集型产业,虹吸了无数的劳动力。
“劳民?”
朱樉反驳道:“贫民之所求,不过是土地罢了。”
“如今他们在关中无立锥之地,为何不前往西域,在那里别说十亩田,就是一百亩田,只要他们能种的下,本王也能给得了!”
“我不信,有人会放着百亩良田不要,甘心在关中当佃户!”
“财力更不牢陈农正担心。”
“今年不仅仅是粮食大丰收。”
“我王府上下收入更是充盈。”
“别说是几千几万人,就算是迁一百万人前往西域,本王也能够承担得起!”
“只怕是,陈农正担不起这个后果了!”
“当然,陈农正若是能一人种一万亩田,应当也能担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