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门大炮连带着好几门迫击炮，被炮兵们连拉带拽，拖到城南的两座高楼之上。

作为城市的制高点，炮兵们的视野，前所未有的开阔。

站在这两处位置，能够看到整座城市的敌军。

四门60毫米迫击炮率先确定东方城墙的敌军聚集地，开火增援还在艰难抵抗的二队官兵。

二队上下，以区区两千五百人，面对十倍于自己的敌人。

即使拥有火力优势，压力也极大。

就在段廷彦从城南攻入曲靖城的时候。

段明甚至组织了一波出城反攻。

从爱颜帖木儿的亲随中挑了二百勇士，亲自率领出城反击。

他们冒着二队的迫击炮火力，和连绵不绝的排枪，靠着一腔血勇，直愣愣冲过浮桥。

若是在百年前的冷兵器战场上，或者是几十年前，乃至于几年前的战场上。

凭借着勇气，说不定真的能够打出一场小小的胜利。

可惜血勇已经不适应这个火器时代。

就连草原雄主，真正的蒙古精骑，也要拜倒在火炮和排枪之下。

何况是这群临时拼凑起来的乌合之众。

他们大多数都是当年跟着蒙古南征大军一起打到云南的汉人后裔。

在西南一隅，已经承平百年之久。

多年前的中原大乱，也不曾波及到此地。

这么多年没有真正打过仗，战斗水平堪忧。

即使少数格斗技击过人的猛士，也难以冲到二队面前，用刀剑厮杀。

全都被装备线膛枪的神射手们，一一点名，毙倒在通往二队军阵前的路上。

段明心痛无比地向二队阵地发起冲锋。

明军的火枪威力，远比他想象的要大！

远远超过他们从应天府买到的那些燧发枪！

这让他不由得升起一股被明人欺骗之感！

说好卖给他们的，已经是大明最先进的火器呢！

跟着他冲锋的勇士，不少人都是和他从小一起长大。

小时候他们就一起嬉戏打闹，长大之后更是一同为梁王做事。

情同手足。

如今却这般毫无尊严的倒在冲锋的路上。

然而最让段明心胆俱裂的是，从后方城内响起的炮声！

他回头向着城南的方向望去，只见到高楼上架起数尊火炮，正朝着自己的后路，猛烈开火。

在通往城内的道路上，制造出一片火海。

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段明拎着一把长刀，有些茫然站立在原地。

跟随在他身边的勇士们，大多还没发现身后的异常，依然嗷嗷叫着向前不要命的冲锋。

二队的枪炮声，就已经震聋了他们的耳朵。

无情的弹雨，打穿他们身上的铁甲，爆出一片血雾，将段明全身上下染成一片血红。

整个人犹如被鲜血洗过一般。

直到二队的先锋们，端着刺刀上前，将他的身边的人全部挑翻。

才不自觉地丢下自己的刀，将手高高举起。

任由二队的士兵，将他俘虏回军阵之中。

段明身为曲靖城的实际指挥中心，本不该离开自己指挥位置，亲自发动反击战。

然而曲靖城中的士兵，大多数他都难以直接指挥动。

让他们躲在墙垛后边，守城勉强能行。

让他们出城和明显不好惹的秦王军野战，即使是段明也做不到。

他也就只能自己拎着刀，亲自带队发动反冲击。

希望能够打退一次明军的进攻，提升城内守军的士气。

他也用过从应天府买到的火枪，一分钟就能打出一发。

相比较云南本地产出的火铳，射速快上了好几倍。

但只要能够顶过第一波火器攻击，他们冲到明军阵前，就能够展开肉搏战。

他带出来的勇士们，就能够杀退这些不善近战的火枪兵。

因此，他早已做好牺牲掉一半人的准备。

他们的作用，本就是担当肉盾，为真正贴身近战的猛士，开辟道路。

然而他还是低估了秦王军的火枪射速，也并不曾真正理解排枪能够打出的火力密度。

采用纸壳子弹的燧发枪，射速本就已经能够每分钟三到五发。

再加上三段击等军阵，甚至可以形成连绵不绝的弹雨。

不消说是移动速度缓慢的步兵，就连冲锋起来的战马，也要被打断骨头，摔倒在地。

段明被俘后，曲靖城内的士卒直接成了一盘散沙，或是各自为战，或是直接化作散兵在城中劫掠。

一时间，曲靖城中混乱不堪，烧杀抢掠之事，不绝于耳。

城内百姓，从北门处逃亡的很多，三队的人也无意为难这些人，直接放开了一条小路，让他们离开。

至于本该坚守曲靖城的爱颜帖木儿，在发觉明军已经攻进城中后，很快就从北门乔装成难民逃出城，向着昆明城的方向逃窜。

段廷彦只花费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就将原本把匝剌瓦尔密预计能够阻挡明军数月的曲靖城拿下。

大大减少了收复整个西南的时间。

只是这一晚上，秦王军也消耗了大量的炮弹、火药。

面对敌人主力的二队，每门迫击炮都发射出去上百枚炮弹。

不仅仅是打空了自己携带的备弹，还让段廷彦从营属炮兵手上分了一部分炮弹支援。

全营数百门火炮，足足发射了上万枚炮弹。

几乎将城墙附近的区域，化作一片白地。

爆炸带起的火星，更是制造出一场场火灾。

再加上五万守军化作散兵、盗匪，在城中作乱。

段廷彦在天亮后，发出的第一道命令，就是平定城内的散兵。

第二道命令，则是救火。

段廷彦在高楼上，已经见到城中起码有数十座房屋在燃烧。

“二队伤亡较大，要让他们休整半天时间吗？”

参谋提笔记下段廷彦的命令后，转而询问道。

二队在整夜的战斗中，付出了较大的伤亡。

甚至可以说，最先突击进入城内的突击队和一队，都没有他们伤亡大。

面对十倍于自己的敌人，二队至少有四五百人受伤，阵亡者也有近百人。

这对秦王军来说，已经算是较大的伤亡率。

要知道二队总共才有两千多人。

这一下子就有近乎四分之一的伤亡。

放到封建军队中，说不定都有崩溃的风险。

“二队确实在昨夜，为我们攻城做出了极大的贡献。”

段廷彦背手，看向西南方，那里是昆明城的方向。

“让他们接管城防，休整一下吧。”

“城中的清缴，交给一队去做。”

“三队、四队还有突击队，分散开来，都跟我去救火。”

说完，段廷彦亲自带着突击队的几百人，从城南这片被烧着的区域，开始救火。

城南被炮击的时间最短，完全烧毁的房屋最少，百姓遭受的损失也要小一些。

曲靖城中没有灭火用的水龙，好在秦王军中不缺铁桶一类运水的工具。

凭借秦王军的人力，倒也很快将城南的火情给消灭了。

最为困难的是城东燃烧着的一大片房屋。

二队和城内守军，在此处展开了反复争夺。

发射了上千发各种口径的迫击炮弹。

除了秦王军常用的爆炸弹，还有少量的燃烧弹。

其中的白磷，在城墙、房屋上制造出难以用水扑灭的火灾。

关中的化工产业，近几年在朱樉的努力下，有了不小的进步。

原先仅仅能够在实验室中制备出的白磷，已经建设了一座工厂，开始尝试大规模生产。

除了燃烧弹外，还少量应用于照明弹以及烟雾弹。

白磷的燃点极低，在空气中能够发生自燃，沾到皮肤上能够把骨头都烧穿。

沾到砖头上，也能够烧起来。

百姓们用水想要将火浇灭，却发现根本做不到。

这火焰就像是传说中的三昧真火一般，风吹不灭，水浇不熄。

三队的人倒是清楚白磷燃烧弹的可怕，直接放弃了浇灭这些火焰。

而是将火灾范围外的一圈房屋，也都拆掉，制造出一片防火带。

以防火灾蔓延到更多的房屋。

在数千秦王军官兵的一致努力下，火灾的势头很快就被压制了下去。

段廷彦也在火灾现场，对受灾民众们承诺，秦王军将会在接下来一段时间，帮助他们重建家园。

段廷彦这么做，自然是有一番道理的。

曲靖城一战，虽然只打了一个晚上，但是秦王军消耗了大量的弹药。

武器弹药需要大量补充，才能够对梁王盘踞的昆明城，发动总攻。

昆明城被他经营了许久，加固了城防，难度还要胜过如今的曲靖。

没有大量的炮火助攻，恐怕要费上好几个月的时间。

因此，秦王军要在曲靖城待上一段时间，等待后方的补给运输。

这段时间，要和当地人打好关系，才方便从当地采买到一部分物资。

减少后勤的压力。

要不然，如果军中所有的物资，都要从关中运来，价格实在是过于高昂。

这一路上几千里距离，翻山越岭。

哪怕是在关中连一个铜板都不值的一块蜂窝煤，运到前线价格都能翻上五六倍。

大军出征在外，朱樉每个月花在每个士兵身上的银子，最少也有七八两。

这还是大量物资，都是从秦王府工厂拿货，只要付成本价的情况下。

如果能够从曲靖当地买到一部分物资，至少也能够节省下数万两银子。

为此，段廷彦还用上了许多的措施。

比如，公开审判在城中犯罪的游兵散勇。

这是他从去年秦王在蓝田县处理当地世家大族时的方法中，汲取到的灵感。

工兵们在城市中的几个交通要道上，搭建起高大的台子，和一排排绞刑架。

“罪犯吴大勇，犯劫掠、强奸、杀人等大罪，今公开审判，验明正身，准许行刑！”

身上还穿着元军服饰的汉子，被背着火枪的秦王军士卒押上台。

一旁则是站着昨夜之中被他欺辱抢劫的受害者。

段廷彦带着参谋做了他们不少的工作，才让他们站出来指认昨天夜里，犯下罪行的元军士卒。

一个个犯人，在经历极其简陋的审理之后，就被秦王军挂上一排排绞刑架，当场绞死。

在确认他们死后，参谋们将这些人的名字，从行刑名单上用红笔划去。

当然，能够被绞死的犯人，其实都是少数。

只有罪大恶极，引起了极大民愤的罪犯，才能够得到这样的“殊荣”。

一般性的罪犯，则是简单审理后，被秦王军士卒用两把枪，顶住后脑和后心，两枪毙命。

昨夜混乱之下，不少乱兵趁机作乱，大多数都被一队当场击毙。

只有其中一部分从一队的火枪下被俘虏，然后送上公审的高台。

段廷彦此举，无疑是在曲靖当地百姓心中，建立起了极大的威信。

不管他们过去如何看待大明。

起码现在他们都明白，明军纪律和他们之前见到过的元军完全不一样。

原先民众们惴惴不安的那颗心，也稍稍安定下来。

不少心存感激的民众，还拿出自家的水果、米粮，送到秦王军之中。

段廷彦也来者不拒，只不过都按照当地市场价，用一部分铜币和一部分粮票买下。

最让当地民众震惊的，其实还是秦王军公开审判段明。

当神色颓废的段明被士卒亲自押上高台。

台下的百姓，甚至一时间陷入了安静。

段明在当地都很有知名度，不少人都很清楚他是段家的人。

段家在西南盘踞数百年时间，影响力之大，深入人心。

从几百多年前开始，就深耕这片土地。

从唐朝天宝年间，一直经历两宋蒙元数百年光阴。

汉人来了又走，蒙古人来了，段氏却一直稳稳把控着当地。

即使是纵横亚欧大陆的蒙古人，也要借助段氏的力量，才能够统治西南。

今天，秦王军却想要公开审判他们。

对当地百姓而言，无疑是大河倒流，苍天崩塌一般！

尤其是在他们看来，似乎明军的将领，也是姓段。

难道这是段氏在内斗吗？

怀着这样、那样的疑问。

越来越多的民众，聚集到菜市口四周围。

想要看看，是不是明军真的要杀掉段明，用什么样的理由去杀掉他。

段明跪倒在高台上，披头散发仿佛野人。

完全失去了曾经的意气风发，一动不动好似尸体。

静静等待着段廷彦，宣判自己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