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窝蜂涌上来的元军士卒,很快就被打退下去,只在山坡之上,留下一地的尸体。
鲜血浸染透湖边这片小小的土地,将原本的红土,更显露出一股深沉的黑。
得到鲜血的灌溉滋润,来年这片山坡的花花草草,长势也许会更旺盛些。
“弹药消耗情况如何?可有出现人员伤亡?”
残阳如血,段廷彦沐浴在渐渐西陲的阳光中,整个人都被笼罩上一层血光,好似魔头降世。
“让炊事员赶紧生火做饭,这一波打完对面最起码今晚能够安生一阵。”
在战斗最为激烈的时刻,军中的炊事员们,也要拎起火枪,走到前排战壕中作战。
背着能够当盾牌使的大铁锅,简单洗洗涮涮,开始炖煮今日的晚餐。
说是晚餐,其实也只是将军中携带的一些干粮,加水烧煮一番,做成一锅锅面汤、肉汤。
秦王军此时所处的位置,正处在湖边不远的地方,地下水充沛,稍微往下挖一挖就能打出水来。
即使是在近现代战争之中,水源地依然对营地选择,有着极为重要的影响。
指挥大军的将帅们,不仅仅要从战略角度考虑阵地所处位置,同时也要考虑到自然条件的影响。
正如千年前的街亭之战,马谡正是将营地扎在山上,随后又被魏军切断山上通往水源地的道路,致使蜀军几乎无水可饮,士卒全身乏力,最终惨败,使得丞相筹谋五年的北伐,最终宣告失败。
段廷彦站在战壕最前沿,看向远方的连绵成片的元军大营。
把匝剌瓦尔密,作战指挥能力可能一般,但是作为在云南时代传承了近百年的梁王。
在云南这片土地上,能够动员起来的人力物力。
要远远超过劳师远征的秦王军,甚至还要超过国力蒸蒸日上的大明。
交战双方都能够明白,这场战争最终的胜负,一定是大明胜而梁王败。
但是明军到底要付出多少伤亡,才能够拿下云南?
如果明军伤亡惨重,那么把匝剌瓦尔密,依然能够获得在云南较大的权力。
甚至是像洪武初年那些率先投降的元朝王爷一样,只需要名义上臣服就够了。
而这样的结果,不管是朱元璋还是朱樉都不愿意看到。
对老朱来说,这么一大块地方,不能够纳入实质上的掌控,于心不快。
对朱樉来说,则是涉及到实际性的利益问题。
秦王府的未来版图上,河西走廊的陆上丝绸之路,和南海的海上丝绸之路,几乎同样重要。
因此,未来的升龙,绝不仅仅是原材料生产基地那么简单。
它还会是秦王府第一个重要港口和煤铁复合体。
将来向中亚贸易的海船,皆可从此处出发,绕过中南半岛后,前往中亚地区。
将大量的消费品,倾销到西方世界。
段廷彦身为南征秦王军的统帅,自然也清楚秦王对升龙的重视。
否则也不会每月消耗天文数字一般的物资,大力支持自己南征。
甚至于将新式火炮全部拉到了自己这边的战场上。
要知道,征伐西北的二虎,还是秦王府的老人,从秦王幼年就跟在秦王身边。
他们尚且还未曾装配如此之多的重型火炮。
因此,段廷彦肩上担着极大的压力。
若不能顺利收复云南,即使秦王军能够拿下升龙,也会后方不稳,难以持久。
“通知突击队,做好夜战准备,今晚随我奇袭元军大营!”
段廷彦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的肺腑之间充斥着硝烟和鲜血的味道。
风中还夹杂着些许炊事班炖煮咸肉干的香味。
“段帅,蓝玉值得咱们这么拼吗?”
参谋记下段廷彦的命令,疑惑问道:
“且不说他落得如此下场,乃是自作自受。”
“咱们冒险轻进已经犯了不少兵家大忌,若是因为蓝玉而使自身折损过重。”
“耽误了殿下的大计,咱们可都担当不起!”
参谋说的很有道理,大家虽然在名义上都是属于大明。
但是秦王军毕竟是秦王府的部队,无论是人员编制还是粮饷器械,都是秦王府自己负责。
大明朝廷从来没有给过他们一分银子的军饷。
用得着这样为他们拼命吗?
这样的疑惑,其实不仅仅是参谋心里有。
就连不少中层军官,也是对此抱有疑问。
虽然军队的纪律,让他们严格执行着段廷彦的命令,但是依然无法打消他们心头的疑问。
“此事不是如此简单。”
段廷彦喝了一口炊事员送来的热肉汤,用咸牛肉炖煮而成的肉汤,带着很重的咸味。
能够补充大量出汗后缺失的盐分。
“此战虽然可能我军会有部分战损,但是也能够极大加快收复云南的速度。”
“从今日之战来看,元军并不善战。”
“我军完全能够以一当五,甚至是更多。”
“若是在夜战状态下,恐怕战力对比还会更高。”
“因此,此战并不如何凶险,只要我们不闯入把匝剌瓦尔密的大营之中,其他营地我军皆能来去自如。”
“我军夜袭绝对能够加大元军内部的恐慌,元军崩溃的概率也会高上许多。”
段廷彦的想法激进一些,他不想和元军继续耗上十天半个月的时间。
而是要在两三天之内,就将这十几万元军,全部解决掉。
从下午的战斗来看,元军的组织度和士气,都不高。
兵法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从元军十几万人包围蓝玉三万人好几天时间,都还没能够吃下开始。
元军的士气,就有了一定的下滑。
因为那时候的元军,还没有实际和明军交战过,士气正是最高的时候。
而第二次和在他们眼中也是明军的秦王军交战,一万多人仅仅几个时辰就伤亡惨重。
更是加大了元军们心中的恐惧心理。
段廷彦非常敏锐察觉到这一点,并且决定将它利用起来。
元军士卒的心气,已经到了一个崩溃的临界点。
他们本来就不是训练有素的士卒,大多数都是被临时抓来的壮丁。
进攻秦王军的那一万人,在伤亡过一成的时候,部队组织就已经崩溃。
无数的士卒,在丘陵前的坡地上胡乱奔跑,直到被一颗炮弹或是铅弹带走自己的生命。
其实如果他们能够悍不畏死,一排排发起集团冲锋,伤亡顶多也就三四成。
还能够有六七成的人,冲到秦王军的阵地前,展开肉搏战。
以六七倍的人数压制,甚至还有数量优势,有不低的胜率。
世界上也许存在一支,能够顶着战友被炸死、射伤的哀嚎、惨叫,依然能够无畏冲锋的军队。
但是这样的军队,并不存在于段廷彦的面前。
这些在数月之前,还都只是农民、渔夫、小贩的士卒。
仅仅是在炮火的数轮轰炸后,就发生了崩溃。
随后几乎是一面倒的屠杀。
也正是如此,让段廷彦意识到自己面前的元军,实际上非常脆弱。
也许都不用多少兵力,只要一次夜袭就能够刺激他们发生营啸。
历史上,军队营啸事件并不罕见,尤其是对于数量超过十万的大军而言,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让大军崩溃。
“段帅,今夜夜袭可否带上我,我也想跟着瞧瞧。”
何文远此时也凑过来说道:
“您放心,我保证听您的指挥!”
何文远在之前的战斗中,也亲手用火枪击毙了两人,如今身上都还带着一股硝烟味。
不知道是不是骨子里就带着杀戮的基因,在战后何文远并不像一般人一样,出现心理上的问题,反而是乐在其中。
甚至在听到段廷彦要在今晚发动夜袭之后,想要加入其中。
段廷彦思索片刻后,还是拒绝了他:
“文远兄,夜袭一事非是训练过的人,实在难以担任。”
“即使是我军之中,也不是人人能行,还请文远兄见谅。”
何文远还想要进一步为自己辩解一番,不过段廷彦又忙着听取战损情况,不再和他说话,只能够作罢。
“段帅,统计数字出来了。”
参谋捧着厚厚的记录纸说:
“此战我军共消耗炮弹两千四百余发,纸壳弹五万余发,火药三千多斤。”
“除了有三人被火枪炸膛受伤外,没有人员伤亡。”
段廷彦听完说:“先查查是不是他们使用不当。”
“如果不是,将那三支炸膛的火枪工匠名记下,下次连同火枪一起发回汉中,向后方的火枪工坊追责。”
关中的军事工厂,普遍采用生产责任制。
在出厂的火器上,都会打上一连串的数字编码。
编码对应了生产的工厂,以及当时生产这支火枪流水线上的所有人。
在出现问题后,能够第一时间追究到每一个责任人。
当然,得益于严苛的生产条例和安全条例。
秦王军中火枪的故障率,其实非常低,平均下来一万把火枪都不一定出现一把有问题的火枪。
一般而言,火枪炸膛多是由于士卒在战场上因为紧张或是手脚匆忙,误操作导致。
“我这就去安排。”参谋听完立马去找那几个被火枪炸伤的倒霉蛋。
如果他们真的是因为自己操作而出现的炸膛,那么在秦王军中的伤残评级将会是比较低的级别。
但是如果真的是因为火枪出厂时就有问题,那么他们不仅仅能够得到较高的伤残评级,同时还能够从火器工坊得到一大笔价值不菲的赔偿金,足够他们富足的度过下半生。
解决完火枪的问题,天色也已经暗淡下来。
一轮明月,从山峦上缓缓升起,将自己的银辉播撒向整片大地。
“此番夜袭,不求多少战果,只求在敌营中制造出足够大的混乱。”
段廷彦在出发前,特地交代众人一番。
“如果遇到敌人的围追堵截,以自身的安全为重。”
“都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
突击队员们本身就经常干夜袭、斩首这样的难活。
很自然地明白了段廷彦的战术意图,就是要在敌营中制造混乱,从而削弱敌人的战斗力。
至于能够让敌军产生营啸,那就只能看运气了。
“出发!”
段廷彦眼见所有突击队员,都已经明白,下令出击。
突击队人数并不算多,仅仅有几百人。
但是在平原地带,想要完全隐藏队形,也不容易。
因此,段廷彦带着人先是从东北方向绕了一圈,进入一小片树林之中。
林子里的光线更加阴暗,即使是在今夜这样明月高悬的情况下,能见度也不足五米。
这还是段廷彦本身视力极佳的情况下。
换做是有轻微夜盲症的普通士卒,伸手都不能见五指。
小树林边缘地带,驻扎着元军的一个万户。
但是这个万户手下士卒并不多,在过去几天他参与过攻打蓝玉大军,结果则是惨败,损失了上千人马。
只能够退守到元军边缘地区进行休整。
结果就被刚刚摸到元军营地的段廷彦摸到了。
带领突击队员,没有任何征兆,直接发起突袭。
突击队员们,用数枚手榴弹捆扎起来的集束手雷开路,炸开了营地的木制栅栏。
段廷彦亲自冲锋在前,身上背着十几枚手榴弹,接连不断地朝着营地中帐篷密集的区域扔。
“轰!”“轰!”“轰!”“轰!”
接连不断的爆炸,惊醒了营地中的众人。
也有不少人直接在睡梦中,被手榴弹炸死。
爆炸引起的火星,点燃了帐篷,又点燃了粮草,制造出一片火势。
“转进,下一处营地!”
眼见着营地中彻底混乱起来,段廷彦果断下达命令,赶往下一处营地。
即使震天响的爆炸,和肉眼可见的火光,给了周围元军警示。
但是封建军队的集结速度,奇慢无比,除了少数精兵家丁外,大多数士卒还处在懵逼状态。
以至于,段廷彦一连袭击了四座大营之中,才遭到有组织的抵抗。
此时大火几乎席卷了阳宗湖的北岸,即使是没有被段廷彦袭击的大营,也出现了肉眼可见的混乱。
有人想要组织军队反击,有人则是想要优先救火。
不过更多的元军军官则是收拢起自己的部队,在远处静静望着这场大火,既不添乱,也不帮忙。
看着把匝剌瓦尔密到底还有什么底牌,能够拯救这支显然已经没有前途的军队。
如果他已经没牌可出,那么军官们就要考虑向明军投诚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