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公请看！”

朱樉让人端来两个大玻璃杯，其中一杯清水，一杯浊水。

“此乃华山上的一捧山泉水，无有任何泥沙。”

“一杯泉水重一斤二两。”

“这杯浊水则是刚刚从我们脚下的黄河取出。”

“还未上秤，安公可以一同见证，今年黄河水的泥沙量，到底有多么触目惊心！”

安然眉头紧锁，仅仅是看上一眼，他就已经看出，今年黄河水要远比过去几年含沙量大。

从渭南龙门镇到潼关这一段的黄河水，本就是泥沙极大的一段。

如此巨量的泥沙裹挟，想来会将中下游的河床抬升许多。

尤其是过了潼关，到开封地界这一段，黄河九曲十八弯，河床抬升后，若是再来一场暴雨，那么河堤决口，近在眼前！

朱樉亲自拿到一杆小秤，将玻璃杯用铁丝扎紧，称钩挂住铁丝，小心拨动秤砣。

“安公请看！”

朱樉将秤杆掉转过来，让安然看个清楚。

“一斤五两？！！”

安然猛然站起身，眼珠子紧盯着秤杆上的刻度线。

双手微微颤抖起来。

“那可是比寻常清水，多出三两！”

黄河每年都会输送泥沙，但是量并不会像这样大。

往常不过较清水多出一两半到二两之间。

多出数量这样大的泥沙，别说是未来几年。

很有可能，今年之内，黄河就会有大灾降临！

“安公若是不信，可以让人再去黄河取水来秤。”

朱樉将手上的秤杆和玻璃杯放下，大大方方道：

“安公现在是否信了我说的？”

“依我之见，如果我等什么都不做，今明两年内，黄河中段必然会有大灾发生！”

朱樉这么说，自然是有着充足的论断。

经过元末混战，黄河中段本就已经年久失修，虽然最近几年朝廷也拨款重修了部分黄河河堤。

但是一直没有对黄河进行过系统性治理。

而河南行省的地理位置，又非常特殊。

中部的大平原，人口密集，自古以来就是聚集区。

此处又往往是副热带高压和北极而来的冷气团交锋的地带。

遇上副热带高压较为强劲的时候，再加上充足的水汽，就会引起连天的暴雨！

中部平原的洪水，想要排出去，就只能够依赖奔腾汹涌的黄河！

此时黄河的主要支流，则是颍水和涡河，这两条河道，几乎都要河南黄河段的下游。

例如，涡河就是发源于河南行省内的开封府。

如果真的出现特大暴雨，几乎整个河南平原都会成为一片泽国。

黄河河道高出平原数米，两侧的农田非但不能够将积水排入其中。

甚至还要担心，这一条悬在头顶的天河，会不会有倾覆的风险！

这还仅仅是寻常的暴雨，如果遇上台风深入内陆，携带来大量的水汽云团。

那么就河南行省而言，将会是一场彻底的灾难！

按照朱樉的记录和推算，明年又会是一个厄尔尼诺年。

位于西太平洋这一侧，将会有更加多的水汽，带来更多的降雨。

安然望着两杯截然不同的水，左右来回看了许久，才抬起头问道：

“殿下既然邀我来此，想来是已经有了十足的打算，不妨请殿下直言吧！”

安然也是官场老油条了。

如果只是单纯告诉他这件事，根本没有大费周章，让他来潼关相见。

秦王定然是对他有所求，才会如此上心黄河的事情。

否则秦王何必如此费力，难道就是看不得河南百姓受灾吗？

安然不信这世上，会有这么心怀天下苍生的人物。

“哈！黄河梳理之事，并非一朝一夕能够做完。”

朱樉笑道：“不过嘛...”

“单单是减轻黄河灾患这件事，做起来确实要简单一些。”

“治理黄河无非两点，一曰治沙，二曰筑堤。”

“治沙源头，其实正是我的责任。”

“黄河泥沙，多来自于陕西境内的黄土高原。”

“要想缓解黄土高原水土流失，也不是一日一年能够完成。”

“没有个几十年功夫，我等是看不见黄土坡上青山绿水。”

历朝历代都曾想过彻底治理黄河，但是大多是在河堤或是黄河内的河沙上下手。

鲜少有人，会想到直接从源头入手。

也只有后来的新生共和国，有这样的决心和毅力。

花费几十年苦工，终于将传统印象中黄噗噗、土不拉几的黄土塬，改造成一片青山绿水的模样。

“殿下还是直说，目前我们能做什么吧！”

一向老成持重的安然，忍不住开口催促道。

“安老别着急啊！”

朱樉给对方倒了杯茶。

现在自己处于主导地位，自然不像安然那样急迫。

甚至于朱樉还向安然介绍了一番杯中的茶叶。

“这可是我手底下的茶厂，今年刚研发成的黑茶，茶香浓郁，入口润滑，安老可以多品尝一番。”

安然强忍着心中的焦虑，耐着性子将杯中物喝完：

“好茶！”

即使是喝惯了各种好茶的安然，也不得不承认这茶叶香气十足，算得上茶中上品。

“安老都觉得是老茶，那看来确实不错，想来远销西域不成问题。”

朱樉感慨道：“我深知黄河大堤乃是两岸数百万百姓的生命线。”

“若是大堤有难，沿岸数百万百姓也将深陷泥沼，万劫不复。”

“因此，本王决定调遣十万工人，协助河南筑堤！”

朱樉此话一出，别说是亭子周围的其他人，就连一直紧绷着心弦的安然，都惊了！

秦王发善心？

要帮助他们修筑大堤？

安然也很清楚，关中的工人众多，在过去几年时间内就疏浚、挖掘了无数的运河河道，建起数以千里计算的运河河堤。

他们的能力，绝对没有任何问题。

但是秦王这么做，图的是什么呢？

难道秦王真的是个圣人不成？

一心为了天下，不计一己之私？

安然心中，有那么一瞬间都怀疑自己之前是不是对秦王的印象，是错误的。

但是很快，他就反应过来。

试探性开口道：“不知秦王想要些什么呢？”

“如此多的人，便是秦王府拿出来，想来也没那么容易吧？”

朱樉微微一笑：“本王心系河南百姓，自然无甚所求。”

“只不过疏浚黄河河道、建造黄河河堤，都是一件需要花费数年，乃至于数十年的大事。”

“为了保障物资运输通畅，本王还要再拨款八百万两白银，修建一条联通潼关、开封的八百里铁路。”

安然心下又是一惊。

秦王出人给河南修黄河大堤，本就够离谱了。

这还要再花费将近千万两白银，在河南修建一条铁路！

他到底所图的是什么？

安然的大脑高速运转，但是不管他运用过去的种种智慧，来猜测秦王的动机，都想不明白，秦王到底图谋的是什么。

直到，安然无意间看见朱樉身上月白色龙袍上的龙纹。

才有所感悟。

难道.....秦王所图谋的是那个至高无上的位子？！！

安然恍然大悟。

是了！到了秦王这样的位子，能够追求的似乎只有那把龙椅！

其他的钱财、美色，对他们的吸引力，都比不上那个位置来的够有魅力！

安然感觉自己已经看透了秦王的想法，忍不住微微点点头。

朱樉则是感到有些莫名其妙，对面这老头表情怎么变的那么快？

难道是脸抽筋了？

朱樉忍不住微微伸长脖子，仔细看了看他的脸。

看起来没什么异样，不太耐烦道：

“安老头，这事儿对你来说，只有利没有弊端，没必要考虑这么久吧。”

如果是换了旁人，听到这数目庞大的银两，早就迷花了眼，乐呵呵地答应下来了。

安然只以为自己看透了朱樉的想法，反而觉得不能够太快做出决定。

贸然参与到皇位之争内，赢了自然什么都好。

但是输了那可就是九族全灭的下场！

如此重大的选择，安然自然想能够多思考一段时间。

但是看秦王的眼神，似乎自己再不选，当场就要翻脸。

安然咽了咽口水，定了定神，才开口说道：

“秦王殿下一心为民！”

“若是河南百姓知晓，定然感激不尽！”

安然感觉自己已经没有太多可以选择的余地。

他本就是开封人士，哪怕是为了乡梓考虑，他也只能答应。

毕竟，就算上报朝廷，黄河最近将会有大灾。

以朝廷的效率，最少也要几个月之后，才能够有结果。

而秦王的人力、物力，是实打实的，近在咫尺。

只要自己答应下来，立马就能够得到帮助。

“安老，你能这么想，那是再好不过了！”

朱樉高兴地拍了安然两下，差点把对方的肩膀拍断。

安然倒吸一口凉气，忍耐了下来。

“帮忙修筑黄河大堤的工人，明天就能够开始出发！”

朱樉侃侃而谈：“这个月底，我就能够派出五万工人到开封府，协助新修黄河大堤。”

“过去的黄河大堤，多为土堤坝，拦截能力弱不说。”

“在大水冲刷之下，只要有一个小口子，很快就会出现一个巨大的豁口。”

“从而导致黄河泛滥以及河道移动。”

“关中如今的建造技术，有了不小的长进，能够修建起梯形重力坝。”

“再加上钢筋混凝土技术，绝对能够让黄河大堤安稳许多！”

安然露出些许茫然的表情。

梯形重力坝是何物？和传统大坝有什么区别？

“哈，安老头，你真该多了解些新知识。”

朱樉调侃道：“梯形重力坝，那是在河道内设置一处界面为梯形的水坝。”

“能够调节黄河的水流，防范洪涝灾害。”

“干旱年岁的时候，也能够蓄水来给周边农田进行灌溉。”

重力坝，因为坝体中心较低，水流产生的扭矩较小。

能够依靠大坝自身的重力来抵抗坝体的位移。

同时梯形缓坡，也能够减小水流流速，缓解水流对坝体的冲击、破坏。

“钢筋混凝土河堤，类似于一道砖石城墙，能够更好的挡住水流冲击。”

“不过嘛...”

朱樉终于提出了自己的部分要求：

“此物对钢铁、石材、沙土等物资消耗量极大。”

“在铁路未曾修建起来之前，从关中运过去实在是耗费巨大。”

“因此，本王意图在河南当地开矿，炼制钢铁、石灰等物，不知安老能否同意？”

安然思索数秒，觉得这件事对于开封府和河南行省而言，都是只有好处，没有什么坏处。

毕竟，秦王在本地开矿，官府也能够收上一笔不小的矿税。

“这些物资，都是用来修建黄河大堤，保卫河南百姓，想来应当是不用交税的，安老以为呢？”

还没等安然开口说收税的事情，朱樉就将这一点给堵死了。

这确实是一个令安然无法开口拒绝的理由。

毕竟秦王为了河南百姓，已经付出了许多。

甚至拿出了数百万两的银子。

何必纠结于区区一点点的矿税呢？

况且，河南行省的矿税本身也没几个钱。

安然身为河南行省参政，还记得去年全省的矿税不过才几百两银子！

就算秦王开矿的规模很大，比之前的都还要大上十倍、百倍！

也不过才几千，几万两银子。

和秦王许诺的近千万两银子相比，根本就是九牛一毛。

“这是自然，殿下为河南百姓已经付出许多，我等都是受益于殿下仁慈，如何还能再从殿下身上要钱！”

安然说的正义凛然，毫不觉得朱樉隐藏着的心思。

“这样是最好。”

朱樉紧接着开口说道：

“还有铁路沿途，需要征收土地，铁路走过三丈宽的土地，都要归秦王府中所有。”

“这件事，也还需要安老来帮忙协调处理。”

“当然，本王也不是要巧取豪夺。”

“本王愿意出银五万两，用来收购八百里铁路沿线三丈宽的土地！”

“具体事务，还是要安老多多上心。”

朱樉没有想过自己来征收土地。

不仅仅是秦王府没有那个时间和精力。

而且朱樉也没有人手去做这件事。

不如将这件事，交给安然这个地头蛇来做。

他们家在河南地界上，也有不小的影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