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乃豫州之分野,天地之中枢,八方之冲要,腹心之重地。
其名曰大梁、曰梁州、曰汴京、曰汴梁,历代更改不一,可谓巩固金汤亿万年之地。
自开封府出发,向东可以控制齐鲁淮扬,向西可以控制陕川西域,向南可以控制湖广两江,向北可以控制草原瀚海。
豫州平原,实在是盛世之基。
然而若是恰逢乱世,此地也是最先遭受灾患之地。
北宋定都汴梁后,无法收回北方幽云十六州,终北宋一百六十多年历史,时时刻刻都面临着巨大的北境防御压力。
元朝是草原部落起家建立的政权,1271年,忽必烈称帝,建立元朝以后,定都元大都。
对于北平的地理位置和周边环境,出现了“地势宽厚,关塞险固,总据中原之夷旷者,又莫过於燕蓟。蓟燕左环苍海,右拥太行,内跨中原,外控朔漠,宜为天下都会”的说法。
元朝定都北平,能够同时兼顾中原各地、辽东各地和蒙古各地,这是其他任何城市都不具备的。
不仅仅是元朝,后来的清朝定都于此,也是类似的原因。
而对初生的大明来说,定都北平,实在是有些过北了,难以照顾到南方诸多省份。
在元朝统治时期,开封府成为了河南江北行省的省会,开始了自己元明清三朝的省会生涯。但是,事情总有变数。
“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1351年,中原、江淮各地,爆发了大规模的红巾军起义,天下震动。
1355年,韩宋政权建立。虎贲三千,直抵幽燕之地。
龙飞九五,重开大宋之天。
1358年,红巾军攻克开封,成为了韩宋政权的都城。
这一时期,朱元璋属于韩宋政权的一部分,朱元璋最后的爵位是“韩宋政权的吴王”。
朱元璋先后攻克了安徽、江苏部分地区,在南方各路群雄中迅速崛起。
随后的几年时间内,朱元璋先后消灭或者兼并了陈友谅、张士诚、方国珍、陈友定等枭雄。
基本上控制了整个淮河以南地区,在经济、人口等各个方面,拥有压倒性的优势。
1368年,朱元璋称帝,建立明朝,定都应天。
与此同时,朱元璋派遣徐达、常遇春等名将,率领25万明军精锐北伐。北伐军一路势如破竹,先后攻占山东、河南大片地区。
最终,明军攻克元大都,元朝势力退回了北方草原。
朱元璋早在数年前,就曾经下令将开封府定为北京,意图重新经营。
洪武元年时,为了统筹北伐,朱元璋还亲自前往开封坐镇,指挥前线数十万明军将士,并且考察开封城。
当时开封城,经历百年的荒废,城墙、基建都已经残破不堪,不能直接作为都城使用,甚至连省城都不太合用。
洪武二年时,朱元璋便下旨新修开封城防以及各类基础设施。
但是当时大明面临北元的军事压力还比较大。
无论是文臣还是武将,都认为定都开封,无险可守,若是北方敌人南下,身处平原的开封城,将会难以抵抗敌人大军。
再现当年靖康之耻的情形。
经过洪武三年、洪武五年的两场北伐战争,明军一战而定南北。
北海以南,长城内外,再无胡患。
中原之内,华夏九州,百年之内,再无大战之忧虑。
于是,朱元璋又开始思考迁都。
“标儿,你觉得开封、洛阳、西安这几座城市,哪座城市作为咱大明的京城,会更好上一些?”
朱元璋右手持一柄玉如意,在悬挂于乾清宫寝殿墙壁上的硕大舆图上点了点。
这幅地图,是今年朱元璋下诏,令兵部、吏部、吏部以及天下诸藩一同绘制而成。
囊括了截止洪武八年六月,天下各地的山川形势,州道府县,藩王领地。
东起鲸海的双城卫,西至秦藩探索最远的七河重镇撒马尔罕。
北抵苏武牧羊的北海,南临东坡作诗的琼崖。
用日影测距,南北纵长六千余里,东西横长九千八百里。
望着这幅长宽超过三丈的巨型地图,朱标内心感受到巨大压力。
这是一个国土堪比汉唐的辽阔帝国。
即使仅计算朝廷能直接控制的各个州道府,疆域基本同盛唐的核心统治区相同。
自己真的能够接手这样一个庞大的国家嘛?
“父皇,若是从山川形势来看,西安、洛阳二城,皆有山川河流之险要可据守。”
朱标思虑片刻后,开始给出自己的答案。
“但若是从天下通衢、水路转运便利来看,西安、洛阳二城便远不如开封来的便利。”
“自盛唐衰退后,依托黄河、大运河之水路,天南地北的货物皆是转运开封后,再转运洛阳、长安。”
“此中种种,无非是运输便利罢了。”
“利用水运,每年各地押送的税粮损耗,也能够减少许多。”
实物税的弊端之一,就是损耗过大。
尤其是粮食税,除了一部分留在州府的粮仓,很大一部分都要押运到京仓。
粮食运输,若是路上都是晴天还好说,若是遇上雨天,粮食淋了雨,不少都要变质或是发芽。
尤其是麦粒,遭了雨淋,很快就会生出绿油油的麦芽,无法再食用。
而水运的速度和运载量,都要超过陆运许多。
一艘两千料大船,就能够装下几百辆大车才装得下的粮食。
这也是为何自唐以后,历朝历代定都多在水利交通便利之处。
即使是定都在北方,也要开凿一条便于运输粮食的运河。
朱元璋用玉如意,在地图上的黄河中段划了划。
显然黄河的问题,还是让他感到忧心。
此时的黄河因为占据着淮河故道,沿线有不少支流补充,在开封以下位置的水流还算充足。
即使是在冬季,也较少出现断流的情形。
但是黄河河床过高,时常出现水患的问题,也让朱元璋不太满意。
“樉儿近日发回的文书,标儿可曾看过了?”
“二弟的构想确有可取之处,花上几十上百年功夫,说不准真的能够解决黄河泥沙的问题。”
这一类文书,一直都是朝廷看一遍给出意见,朱元璋再看一遍做出决定,朱标最后看一遍学习一番并进行审核。
可以说,朱元璋正在手把手教导大明的继承者。
“不过黄河治理花费如此巨大,以秦王府的财政,真的能支撑的住吗?”
朱樉和安然关于黄河治理问题的协定谈妥之后,自然也是向朝廷汇报了一番。
随后京城之内,就出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
往日里看秦王处处不爽的文官们,一改往日的态度,盛赞秦王有古之圣人风采,一心为民!
而之前和朱樉和秦王府走的极近的武将们,则是通通持有反对意见,言明此事定是安然欺瞒秦王所奏!
之所以会出现这两种完全不一致的情况。
全都建立在一个前提上。
那就是在大家看来,朱樉这么做完全是一件赔本的生意。
需要耗费秦王府巨量的人力、财力。
殊不知,十几万工人和八百万两的投资,对秦王府来说还称不上是伤筋动骨。
因为这些都不是短时间内就全部拿出来的投资。
即使是八百万两银子的铁路投资。
看起来很多,但是这其中包含的许多都是材料费用。
例如:钢铁、枕木、碎石等等。
这些其实都是在关中本地采购完成。
资金的流传,还是发生在秦王府内部。
因为采用了票据结算的缘故。
这部分花销,实际上需要支出的钱很少,大概连五分之一都不到。
严格来说,整个潼关-开封铁路项目,朱樉的准备金只有一百万两左右。
就这还要花费五六年的时间,才会花出去。
分摊到每一年时间,大概只有二十万两左右。
以秦王府如今每年三千多万两的生产总值计算。
秦王府的财政赤字率,才不过百分之四多一点,即使是放到后世,也不算特别超支的赤字率。
因此,秦王府的经济状况,其实非常良好。
开建一条八百里长的铁路,也不会对经济造成非常大的影响。
甚至,由于通货膨胀的因素,将钱握在手里,每时每刻都在贬值。
朱樉只有将他们都花出去,转换成实打实的固定资产或者其他投资,才能够跑赢通货膨胀的速度。
但是对于大明的其他人来说,关中种种情况,实在是让人眼花缭乱,很难看明白身处其中的秦王府,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情况。
他们只能够看到,朱樉不仅仅同时维持着数万大军,而且在关中各地大兴土木、劳民伤财。
盼着秦王死的文官们,才会一改常态,不再诋毁乃至谩骂秦王,而是疯狂进行吹捧。
武将们则是不希望他们能够依靠的一根支柱倒下,因此强烈反对。
“关中如今百业繁荣、民众富足,想来樉儿不是那等会胡乱来的人,他这么做肯定有自己的考量。”
朱元璋在天下都有许多的探子,在藩王领地上的探子更多,甚至不少人都在藩王府上做事,能够知道更多藩王们私下里的情况。
按照探子们的回报,关中如今百业兴盛,只要手脚勤快,不管是到各个矿山、工坊中劳作,或者是在城里随便找个杂役的事儿做,每月都能有一千多文钱到手。
关中的粮食价格,又极为低廉。
一千多文钱,足够买到三石粮食。
养活一家老小不成问题,甚至逢年过节的时候,还能够吃上肉食,给家里妻子、老小扯上几匹布,做一身新衣裳。
可以说,关中如今的情况,完全就是历朝历代盛世之时,才会有的场景。
秦王在关中的名声也不错。
虽然不停在西北、西南打仗,但是每战必胜,死伤甚少。
每一场胜仗,都能够有足够多的战利品。
以西北为例,不少秦王军中的士卒,一场仗下来,就能够分到价值好几两,乃至于几十两的财货。
关中的男儿,如今皆以参军为荣。
原因也很简单,有利可图,又能够扬名。
毕竟士卒即使是退休了也能够从秦王府拿一份钱,而且在乡间城市中的地位也很高。
秦王每年都会前往退役士卒家中探望,此种荣耀无形之中推高了士卒们的地位。
也一改宋代以来,士卒们在众人眼中所谓“贼配军”的恶劣形象。
“不过嘛......”
朱元璋迟疑片刻后,还是说道:“具体情形如何,还是要亲眼看一看,才能够做出决定。”
“否则叫下面人蒙蔽了,咱们都不知道。”
“咱轻易不能够出京城,这样吧,标儿,你就替咱出京到开封、洛阳、西安这几座城市看一看。”
“当地的情形,现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朱元璋从始至终都对自己手下的官吏们,不是特别信任。
在他看来,官吏们都是些欺上瞒下惯了的家伙。
尤其是空印案爆发后,这种刻板印象,在朱元璋的心中越发深刻。
让他除了自己少数的几个心腹之外,几乎是谁都不相信。
如果将这些人进行排序,那么马皇后和朱标,都是排在第一档的位置。
像朱樉、朱棡、朱棣等嫡子,则是排在第二档的位置。
其他儿子,在他心里就没什么地位可言了。
朱元璋转念又想起朱标刚刚出生的孩子,大明的嫡皇孙。
一向坚毅、不怒自威的脸上,都罕见出现了一抹温柔。
“标儿啊,替咱出巡,寻摸迁都的事情,这一来一回,恐怕要花上大半年时间。”
“太子妃刚刚生下孩子不久,你可要好好和常氏说说,别惹得夫妻不和。”
作为历史上后宫极为安稳的皇帝之一,朱元璋对于夫妻之道也有不少见道。
“多谢父皇提醒,孩儿会好好和太子妃说起此事。”
朱标点点头说道:
“不过父皇,出巡之前是否要先和二弟通报一番?”
“还是直接前往西安城?”
太子出巡,不是一件小事。
即使朱樉和朱标是亲兄弟,也是如此。
毕竟朱标此行代表的皇帝,而非是朱樉的哥哥。
即使是兄弟之情,也难以掩盖这之中浓厚的政治意味。
甚至于,稍有不慎,还有可能激起中央和地方的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