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着白色水雾的机车，在夕阳的余晖下，缓缓在西安城外的车站停靠。

刹车器响起令人头皮发麻的“吱吱”声。

混杂着煤烟的水蒸气，在车站上空制造出一团淡蓝色的薄雾。

“这机车当真是好东西，三百里路程，大半日便能跑完。”

朱棡从车厢边上搭设的木板走下，伸了伸懒腰道：

“往日里，一天骑马跑这么多路程，不仅要把马给累个半死，大腿也要磨出血。”

“如今，只要在车上坐着，就能舒舒服服的跑几百里路，实在是好上太多！”

车站站台早已经被清场，陕西行中书省的官吏们和秦王府的属官们，以及关中有名望的士绅，都站在站台一侧等着迎接太子殿下。

这座车站，实际非常简陋。

只有两个长度不过三十米的等高站台。

平日里都是用来运货，没有用作过客运。

因此，甚至连一个遮阳挡雨的顶棚都没有。

毕竟货物都是用木箱或者铁箱包装好，再用滚木运输上列车，不太需要考虑防雨防晒因素。

而站台上的官吏士绅们，从太阳高高的中午，就陆续来到车站，准备迎接太子，就这样被晒了一整天时间。

好在这段时间关中早已降温，太阳晒一晒也不会中暑，顶多觉得头晕目眩。

不过傍晚的车站，渐渐刮起阵阵冷风，吹得不少身体较弱的士绅，直打哆嗦。

但是没有人敢直接离开车站，回到温暖的家里。

毕竟太子可能不会记住在场的所有人，但是没来的人大概率会被其他人告诉太子。

被太子记住，倒还不算什么坏事。

众所周知，太子的脾气很好。

但是和太子一起从潼关而来的秦王，那就完全不同了。

且不说，秦王直接掌控着在场不少人的生杀大权。

关键在于，在许多人眼中，秦王是个小心眼的人。

否则也不会将年迈的陈敏恭，先是从关中调到塞上，然后又让他出使西域，死都不能还乡。

更别提流放的刘家，被灭族的宋家等等先例。

在士绅们看来，秦王倒行逆施，已经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

偏偏当今天子，对这个残暴的儿子爱护有加，就这么任由他胡来。

不少人都打算趁着太子亲巡关中的机会，向朱标告状。

诉说朱樉是如何欺负他们这些“规规矩矩”的“老实人”。

“二弟，这么跑一趟，要花多少银子？”

朱标则是对机车的运行成本更感兴趣一些。

这种能够日行千里，不消耗人力畜力的机车，让朱标想到许多。

若是能够将大明主要区域都通上铁轨，再在其上运行此种机车。

那么光是每年运输税粮，就能节省下许多银两。

朱樉看了一眼还在不停冒着蒸汽的机车头：

“蒸汽机车每跑一百里，大约要消耗五千斤煤炭。”

“以关中如今的煤炭价格来算，大概要花一两银子？”

“不过成本其实远不止这些，还有前期的建设成本，铁路维护成本，乃至于火车司机的工钱等等。”

“不过零零碎碎都算上，这一趟的成本，也不会超过三两银子。”

“其实这一趟只搭载咱们几个人，是在做亏本的买卖。”

“正常来说，跑一趟最少也能拉个几万斤的货物，每斤的运费都不到一文钱。”

朱棡则是对开火车有了些许兴趣，兴致勃勃地问道：

“二哥，这火车该怎么开？”

“我能不能开开看？”

朱樉有些诧异看了眼自己的三弟，没想到他还是个火车迷。

“倒也不是不行，不过真开起来，还是有许多东西要学习。”

“就是在我秦王府之中，如今会开机车的人，也只有两三个人而已。”

实际上，真正熟练掌握开火车这项技能的人。

就只有一个。

正是研发蒸汽机车的郭兴汉。

甚至于这趟列车，就是他这个研发人员。

“车站后边有个练车场，你要是真心想要学习，我安排人教教你。”

“如此甚好，多谢二哥！”

说完，朱棡便抛下两人，自己跑到机车头的驾驶室内，左摸摸右摸摸。

“微臣，拜见太子殿下，秦王殿下。”

“草民，拜见太子殿下，秦王殿下。”

数百位官员、士绅，齐刷刷在朱标和朱樉的面前行礼。

“都平身吧。”

朱标的心思，完全没放在眼前这群人身上，他还是想要和朱樉谈一谈铁路的具体细节。

他亲眼见过铁路的便捷之后，才真正明白为何朱樉要花那么大的代价，建设这条铁路。

这是真正的，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一旦建成，完全可以造福百年，乃至于更加久远的时光。

“殿下，今日天色已晚，不知殿下要到何处驻足？”

陕西参政李俨作揖后，询问道：

“陕西省府衙门，已经洒扫完毕，若是殿下不嫌弃，可到府衙暂住。”

“不了。”

朱标谢绝了李俨的好意，拉过朱樉道：

“孤这几日，想和秦王同吃同住，多聊一聊。”

“多谢李参政的这番好意。”

朱标都没给朱樉开口拒绝的机会，直接表示要一起住。

“大哥，我的府邸一直没修，恐怕不合你太子的身份。”

朱樉也好言相劝道：“不若到省府居住几日，他们的地方可比我的宅院，要大多了。”

秦王府的宫殿修建工程，因为各式各样的原因，一直拖拖拉拉的。

朱樉已经就藩关中好几年的时间，到现在连个地基都还没打好，可见一斑。

朱标微微一笑道：“用不着那样大的宅院，你我兄弟二人幼时不就是抵足而眠，如今大可重温一番童年时光。”

“既然如此，那就让大哥屈尊一段时间。”

朱樉也只能接受朱标的想法。

站台上数百人，朱标大多都只是稍微打了个招呼。

也只有李俨作为陕西参政，真的让他记住了名字。

剩下的人，最多也就是混了个脸熟。

朱标并没有选择李俨为他准备的车驾，而是选择了步行，前往秦王府。

西安城内，现如今已经取消了宵禁。

众人从车站走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淡，道路两旁一盏盏灯笼被点亮，照亮整条街道。

从工坊下了工的人流，穿行在街道上，或是买菜准备回家做饭，亦或是直接从街边的小饭馆内吃喝上一顿，亦或是打算买些小商品带给自己的子女。

川流不息的人群，让朱标和朱棡都大开眼界。

“二哥的西安城，当真是热闹无比，比我的太原城可热闹太多了。”

朱棡东瞧瞧西看看：

“太原每到晚上，便没有什么人出门了。”

“京城也是如此。”

朱标看着脸上带着笑容的人流，缓缓开口说道：

“京城现如今还有着宵禁。”

宵禁在王朝初期常常出现，大多是为了减轻夜晚的犯罪率，和可能出现的恶性事件。

夜晚昏暗的光线条件，给犯罪分子作案，提供了绝佳的条件。

朱樉没有解释些什么，在他看来，这些都是很寻常的场面，没什么好骄傲的地方。

当然，他也不会说，自己为了打击夜晚西安城内的犯罪分子。

自己和陕西当地的官员们，付出了多大的努力。

在几年前，西安城内刚刚取消宵禁的时候，其实出现了不少的乱子。

包括工坊女工下工之后，走夜路的时候遭受侵犯，夜晚的行人，被人抢劫等等现象层出不穷。

朱樉刚刚听说后就认识到，必须要狠狠打击一波，才能够遏制住越来越多的犯罪事件。

在宵禁的时候，西安城内夜晚犯罪案件每个月大概只有十起。

而在宵禁取消之后的两个月之内，每个月的犯罪案件就飙升到了两百多件。

当时不少陕西官员，包括李俨在内，都劝说朱樉重新执行宵禁政策。

毕竟这是已经被历史经验证明有效的策略。

然而被朱樉严厉拒绝了。

原因也很简单，宵禁大大压制了现场居民们的消费欲望。

不让他们消费，自己手上那么多工坊生产出来的产品，卖给谁？

难道让自己学那些生产过剩的资本家，将货物全部销毁掉吗？

因此，即使遭受到了许多人的反对，朱樉依然不曾动摇，坚决不恢复宵禁。

而是联合西安城内的诸多衙门，展开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打击犯罪活动。

甚至为了坚决打击犯罪分子，朱樉还动员了自己名下众多工坊工人。

发动群众运动，让群众来发现犯罪分子。

对于一些坚决抵抗的罪犯，朱樉根本不惯着他们。

衙门的捕快们打不过罪犯，那就直接调军队。

仅仅是一百人的秦王军突击队，就打垮了拥有近千人的类似帮会的犯罪组织。

打击罪犯的活动，持续了将近半年的时间。

被府衙判处有罪需要问斩的罪犯，就有三四百人！

而其他需要被关押或者罚劳役的罪犯，足有两三千人！

他们之中，不少人按照大明律其实都只要罚钱或者判处两三年的劳役就行。

但是朱樉示意衙门必须要严惩，才能够大大压制住这股犯罪的风气。

因此许多人的刑期被加到了十年以上。

也就是通过这样的霹雳手段，才出现了朱标和朱棡面前，生机勃勃的热闹场景。

“二弟，西安城中现如今有多少人口？”

穿过人流密集的街道，朱标有些好奇问道。

“不多，不到一百万人。”

朱樉吃了一口朱棡刚刚从路边摊上买来的山楂糖葫芦，随口说道：

“和京城比起来，还是差远了。”

“一百万人？！”

朱棡惊得手里的冰糖葫芦差点都掉到地上。

“那岂不是比我一个府的人都多！”

“人多也不是什么好事。”

朱樉摇摇头道：“每天那么多人的吃喝拉撒等问题，可太让人头疼了。”

“这几十万人，一天时间就要吃掉几千石的粮食。”

“要不是关中平原的土地还算肥沃，否则我也很难养活这样多的人口。”

“更别提拉撒的问题。”

“啧啧啧。”

“三弟，你能想象几十万人每天要拉多少吗？”

“堆积起来，甚至都能成一座山！”

朱樉说得兴起，还和朱棡细细描绘了一番。

让原本吃冰糖葫芦津津有味的朱棡，成功地吃不下去了。

“如此多人口，想要让他们过好日子，确实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朱标也点点头说道：

“京城其实也有类似的问题，不过京城好歹还有长江和秦淮河来缓解。”

这年头大家都还没有废物处理的意识。

像屎尿等排泄物，能够排放到河里，那都算道德水准较高的。

不道德的，直接就倒在家门口的道路上。

“还是大哥懂我。”

朱樉夺过朱棡手中不想吃的糖葫芦，继续说道：

“为了让他们能够定点倾倒废物，我可是花了不少功夫。”

“最后还是靠着罚钱和奖励两项，才让他们养成了这个习惯。”

金钱的力量是强大的，朱樉让人下令，没有倾倒在指定位置的每次罚款一文钱。

如果发现他人没有倾倒在指定位置的，可以得到罚款中的一半。

凭借着群众监督的政策，朱樉才让西安城没有成为一座臭气熏天的粪坑。

而收集起来的屎尿等排泄物，还成为了化肥、火药的重要原材料。

细细算下来，朱樉靠着这一手，还赚了不少钱。

当然也有人发现收集屎尿能卖钱后，直接到人家门口收屎尿。

然后再卖给城外的化肥厂。

从朱樉的手中赚走了一部分的钱。

不过朱樉也没有夺他们的财路。

毕竟自己赚的钱已经够多了，没必要连这一点辛苦钱都要和别人抢。

只要大家不再随意将粪便倾倒在大街上，对朱樉来说就足够了。

“除此之外，我还在城内修建了几百间公共厕所。”

朱樉继续说道：

“以往大家在外边想要如厕，就只能找个隐蔽地点解决。”

“其实没有人真喜欢随地解决，有了公共厕所以来，这个问题也得到了很好的解决。”

“虽然说是花了一点小钱，但是却很好地改善了城内的风貌。”

“让大家都更愿意出门闲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