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殿下已经和河南行省参政谈妥,马上要开始兴修潼关到开封的铁路。”
眼见何文远眼中流露出对故乡的留恋,张二奎安慰道:
“到那时,何兄自京城回乡,想来会快上许多。”
“说不定能多回来待几天。”
张二奎长久忙于蒸汽机车的改进工作,消息闭塞。
这件事,还是他从郭兴汉口中偶然听来的。
何文远作为秦王府半公开的白手套,反而知道的消息比张二奎这个技术能手还要多得多。
“多谢张兄好意,张兄应该还不知道吧。”
“到开封城的铁路,其实已经开工建设了。”
“河南参政安大人,前两个月就替殿下征完了地,上个月铁路建设第一营,已经前往开封城修建车站了。”
安然的行动速度飞快,在朱樉从开封城离开后的两个月内,就从数以百计的农户、地主、世家手上,取得了铁路沿线数丈的土地。
如此高的效率,远远超出朝廷官吏做事的一般效率。
除了这件事,对安然的乡梓影响重大,他存着造福乡梓的心思。
在安然看来,他已经上了秦王这艘大船。
想要获得善终,那就要一条路走到黑,走到底。
日后无论秦王和朝廷,是继续像现在这样和睦相处,还是产生激烈的斗争。
都不会容许墙头草的存在。
忠诚不绝对,等于绝对不忠诚。
因此,安然将征地这件事当做是这段时间的头等大事。
在威逼利诱,双管齐下后,很轻易地取得了铁路沿线的全部土地。
小农户、小地主,基本只要花点银子,就能够从他们手中买到地。
至于大地主、世家豪强,安然也有办法。
那就是和他们进行利益交换。
世家豪强们,拥有极其多的生产资料,甚至由于元朝的长期内战和粗放官吏,还拥有大量的奴仆乃至于私兵。
但是他们在新生的大明中,缺乏足够的权力。
由于是从淮西、江南起家,大明朝堂之上充斥着淮西勋贵和江南士族。
留给河南当地世家豪强的位置很少。
像安然这样回到乡梓主政一方,几乎已经摸到了官场天花板。
而且安然在元朝时期,就已经是山东行省左丞,身居高位。
如今还是区区河南参政,几乎没有任何升迁的可能了。
安然和世家们交换的东西,也很简单。
那就是他手中向朝廷举荐官员的权力。
洪武三年的那场科举,不管是在谁看来,都不是一场合格的科举。
选拔出来的人才,几乎都不堪使用。
朱元璋在此之后,也就暂时按捺下了开科取士的心思。
还是继续采用之前一直用的举荐制。
当然,举荐人和被举荐人之间,可不仅仅是举荐的关系。
一旦被举荐人在官场上出了什么问题,举荐人同样要遭受处罚。
安然这么做,几乎是用自己的政治前途,来向秦王进行投效。
搞定了世家豪强,征地工作就已经完成了大半。
尤其是安然已经表现出了这样大的诚意,河南本地的大地主、世家豪强们也就顺杆往上爬。
毕竟没人会真的想得罪主政一方的安然。
真把他逼急了,他能够发动的能量,就算是在河南地界上盘踞上百年的世家也撑不住。
“安参政,可真是个能人呐!”
张二奎感慨道:“眼光独到,能够这么短时间,就完成铁路建设前的准备事宜。”
张二奎接触蒸汽机车许久,技术方面了解得很充足。
他很清楚,想要建设一条标准铁路,到底需要消耗多少人力物力和时间。
安然仅仅几个月时间,就完成征地等一系列准备,实在让张二奎吃惊。
何文远只是笑笑,这里面可不仅仅有安然在出力。
还有许多秦王府的人,在河南地界上走动,才促成了这样的局面。
列车飞驰,两人又继续聊了一会,窗外的景色变换。
窗外的渭河,在冬日只剩下涓涓细流,被冰冻在河道的正中心。
“叮铃!”
“叮铃!”
列车员敲响车铃,随后又到车厢内喊道:“渭南站到了,要在渭南下车的准备了!”
“这站停车时间短,其他人就不要下车乱逛了!”
因为是客货混装,一些车站要装卸货物,会停留较长的时间。
有些车站不装货也不卸货,就不会停留很长时间。
等要下车的人,都下车后,就会开动。
“何兄,我要下车了。”
“后会有期!”
张二奎拎起自己的帆布包,急匆匆向车厢外走去。
“再会!”何文远向他摆了下手。
张二奎一心念着家中的父母妻子,也没和何文远再多聊,三步并做两步就下了车。
到渭南车站的人,并不是很多。
总共也就不到十个人。
大多穿着蓝黑色的制服,看起来都是在秦王府内工作。
也就秦王府内部,流行这种厚重耐脏又朴实无华的服饰。
渭南车站,距离张二奎位于渭南煤矿附近的家,还有较长一段距离。
走路要走上大半天的时间。
现在已经日到中天,张二奎觉着自己要是走回去,怕是要天黑才能回到家。
无奈,只能又去车马行,准备租辆马车或者一匹快马。
张二奎原先是不会骑马的。
在加入研究所之后,每年会有一段时间组织他们进行军事训练。
其中就有骑术教学。
并不要求他们像军中的马术高手一样,能够镫里藏身。
只要求能够骑马行军,骑马冲锋就行。
并不十分复杂,练上一段时间就学会了。
“这位爷,你要不要用马车?”
“我这可是长安最新造的马车!绝对的舒服!”
“这位爷!您别听他的!他那马车慢得很!”
“您坐我这个,速度快!绝误不了您的事!”
张二奎刚刚走出车站大门,就遇到一群人围着自己。
众说纷纭,在张二奎耳边叽叽喳喳,只觉得头晕目眩。
只好随便指了一个,也没问价,稀里糊涂就上了对方的马车。
坐上马车,稍稍远离了车站后,张二奎才觉得自己的脑袋没那么晕晕沉沉。
这才好奇起来,为什么这么多车夫,蹲在车站前揽客。
和车夫一番交谈后,张二奎才恍然大悟。
这年头能坐的起蒸汽列车的人,全都是有钱人。
哪怕像张二奎这样在列车上算不得有钱的人,放到车夫们的眼里,也是实打实的有钱人!大人物!
“咱也就赚个辛苦钱儿!”
“要是哪天能买辆自己的车,那才是真有了好日子呢!”
车夫挥舞着马鞭,坐在车驾的前头,头也没回道。
“你现在这车是租的?”
“那可不,这车买下来可是要几十两银子,咱可买不起!”
马车夫理所当然道:
“不过现在咱每月也能攒下个几百文钱,过上个七八年啊,说不准咱也能买一辆咱自己的马车。”
“自己给自己拉活儿,不用再给东家交租子了。”
张二奎深以为然点点头。
他家在秦王还没来之前,就是租地种田的农户。
每年不管旱涝,都要给东家交上足额的租子。
他们家运气还算好,东家人不坏,在灾年还能够从东家借点钱过日子。
虽然利息很高,九出十三归,但是总能活下去。
这马车夫,和当年自己家没什么两样。
只不过一个是种地,一个是赶车。
不过张二奎不太觉得他能够靠努力拉车,给自己挣出来一辆车的钱。
毕竟张二奎也从来没见过,有哪个地主,是靠种别人的田,买到自己的田。
哪怕你种出来的粮再多,东家都只会给你留下只够你吃喝的粮食。
剩下的,全都是当租子,以及朝廷摊派下来的苛捐杂税。
“今儿怎的这么多马车,都是往煤矿上走?”
马车行驶了一阵,马车夫疑惑地看向自己四周。
一辆辆之前一起蹲在车站门口等活的马车,陆陆续续出现在自己的身后、身侧。
“老张!你们这也是去煤矿上?!”
马车夫向身边的熟人喊了句。
老张没回答他,只是斜着看了他一眼,令马车夫摸不着头脑。
马车厢的布帘子,则是被一个黑衣汉子撩开,面无表情好像看死人一样,盯着马车夫。
吓得马车夫差点控不住手中的缰绳。
连忙将自己的目光收回来。
对方坐的是一辆车厢全封闭的马车,不像张二奎坐的这一辆车,只是在车厢四周围有一圈软榻。
没有墙,也没有顶。
张二奎好奇地打量旁边这辆略显神秘的马车。
那些人,好像就是和自己一起从列车车厢下来的人。
当时在列车上的时候,张二奎和他们坐的距离有些远,几乎没有注意到过他们。
还是下车的时候,发现他们也是在渭南下车,才多看了几眼。
他们难道也是煤矿上的工人?
张二奎稍微想了想,就把这个问题抛之脑后。
不管是不是,和自己都没什么关系。
马车夫赶车的技术很好,张二奎一路上几乎没怎么感觉颠簸。
天上悬挂的太阳,又向着西方移动了一段距离。
张二奎终于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家。
虽然他在西安城内,也有住所。
但是有人在的地方才能够称之为家,不然那只是一个睡觉的地方。
和路边的一个帐篷,也没有任何区别。
给了马车夫一张二百斤的粮票,马车夫顺路直接将张二奎送到家门口。
才转身离开,准备再找几个活。
像张二奎这样出手阔绰的人,哪怕是这几年渭南发展迅速,也是不太多见。
“娘子!”
张二奎高高兴兴推开家门,没有看到自己父母,只看到自己的妻子,正挺着大肚子围着煤球炉煎肉饼。
多日不见,甚是思念。
两人紧紧相拥,温存了一阵之后。
张二奎这才拉着妻子的手,护着她的肚子,坐在一边的软榻上。
“你好好歇着,我来做吧。”
因为靠近渭南煤矿,不缺燃料。
煤矿附近的家庭,几乎每家都通了暖气。
即使室外再怎么冷,室内还是温暖如春。
张二奎穿着单衣,用夹子熟练煎着肉饼,一边随口向刘雯问道:
“咱爹娘都去哪了?”
“怎么都不在家,让你一人做这活儿?”
刘雯距离临盆估计也就一两个月的时间,肚子已经很大了,做什么事情都不太方便。
张父张母也很少让她干活。
顶多让她到院子里散散步,别身子太虚,到时候不好生产。
“爹娘都到矿上去了,周围邻居也去了不少,好像是出了什么事情。”
刘雯一直待在家里,消息也不太灵通。
“听他们说,好像殿下那边也来人了。”
张二奎闻言,又联想到回家路上看到的那些人。
难道他们就是殿下派来的人?
可是矿上到底出了什么事?竟然要秦王殿下专门派人来?
渭南煤矿在秦王府中,也算是比较重要的矿场。
但是秦王府很少直接派人干涉。
更多是管着采煤技术和财务方面。
矿场管理,则是靠着工人们推选出来的人们。
张二奎一边煎肉饼,一边和刘雯闲谈。
主要是张二奎在说,刘雯静静摸着肚子听。
一直到他手边的几十块鲜肉饼,全都煎炸得香气四溢。
天色也已经变得昏黄,东方已经可以见到黑色的天幕。
张父张母竟然还没有回来。
张二奎和刘雯商议了一番,准备出门寻一下他们。
“多穿些,渭南的天气比西安城内还要冷些,别冻着。”
刘雯耐心给张二奎穿上厚重的毛衣。
西安城人口近百万,城市热岛效应明显。
温度比渭南煤矿高出两三度。
“娘子,你可别忘了,我可是从小在这里长大。”
张二奎心里一暖,笑笑道:“我可比你清楚渭南的天气。”
“我走了,你在家等我。”
张二奎刚刚推开房门,冷冽的寒风,吹进屋内。
“爸?妈?”
谁料,张父张母也正准备开门进来,正好脸对脸。
“我正准备出去寻你们!”
张父面色黝黑,好似被煤灰浸透了一样。
不过看到张二奎身边的刘雯,还是露出一个笑脸。
“进去再说吧,外边冷。”
张母拉着刘雯的手,就进了房间。
张二奎倒了几杯热水,让父母暖暖身子。
“矿上到底出啥事了?”
“你们脸色这么难看?”
张母沉默着,还是张父先抬眼看了下怀着孕的刘雯,手肘轻轻推了张母一下,让她带着刘雯到内屋去。
看着两人走进内屋,张二奎的脸色也严肃起来。
看来这件事情很严重,否则不用特意支开刘雯。
张父动了几下嘴唇,似乎是在想要怎么说。
“矿上死人了。”
最后还是叹了口气,才说了出来。
死人?
就这事?
张二奎有些摸不着头脑,采煤哪年不死人?
“不是你想的那种。”
张父脸色极为难看,颇为愤怒道:“是有人故意在井下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