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年时间,关中各地发展迅猛,煤炭的需求也随之水涨船高。
尤其是蒸汽机经由秦王大力推广之后,爆炸式的增长。
各地需要的煤炭变得越来越多。
各个煤矿上,几乎都在招工扩产。
无论是秦王府的煤矿,官府的矿场,亦或是私人开设的小煤窑。
“这两个月,咱们矿上也一直在招工,你也晓得这年头找个身强体壮的老实工人,难度有多大。”
张父低沉着声音道:
“不少年轻小伙子,都觉得城里过得更舒坦,都不愿意来咱们这山旮旯里。”
“上个月,咱们好不容易招了百十来号小伙子,结果才一个多月的时间。”
张父额头的青筋跳动:“就死了三个人!”
“就在昨天,又死了两个!”
“还都是矿难死的!”
照理来说,煤矿上发生矿难并不稀奇。
即使有秦王殿下,强烈要求推行安全生产。
经过这几年的发展,也只是将百万吨采煤死亡人数降低到了7。
每开采一百万吨煤炭,还是要付出七条人命。
在煤炭价格飞速上涨的前提下,即使是这样高的死亡率,无论采煤工人、矿场还是官府,都觉得能够接受。
采煤工们大多数都是家里的次子或是老幺,既不能继承家里的田地财产,也不能一直在家里吃闲饭。
于是才出来,想办法靠着自己一身力气挣钱。
更何况不少人家里既没田地也没财产。
想要给自己挣出一份家业,采煤无疑是份很好的工作。
手脚勤快,每天都下矿的工人,一年下来赚个几十两不成问题。
几乎是种田收益的十到十五倍!
至于死在矿下,更算不得什么大事。
这年头哪年不死人?
一场天灾下来,粮食歉收或者绝收,都不晓得饿死多少人。
在矿上,好歹还能吃得肚满肠肥。
就是死,也能够做个饱死鬼。
“你是说,有人故意制造矿难来杀人?”
张二奎蹙着眉头,理顺思路后还是感觉不太明白。
“杀人对他们而言,有什么好处?还是说有什么深仇大恨?”
矿难对每个在矿上劳作的人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哪怕是厂长、总工等人,也都很害怕发生矿难。
因为发生矿难,矿上都要上报秦王府,由秦王府派人进行调查。
从矿难发生的那一天开始,一直到彻底调查清楚这一段时间,矿上都要停工。
停工就意味着无法出产煤炭。
也就相当于少了钱。
渭南煤矿的特殊分红制度,也让从厂长到一线采煤工,每年都能够从矿场的收益中分上一笔银子。
少则十几两,多则上千两。
因此,矿上所有人都不想发生矿难。
停产一天,就少产出成千上万吨的煤炭。
价值数千两银子。
年终分到他们手上的银子,也就会少上许多。
这样的制度,既保证了煤矿上下所有人的积极性,又让大家自觉遵守安全生产条例。
即使有人漠视自己的生命,不注重生命安全。
但是没有人会同自己的钱过不去。
即使他自己不在意,和他一起劳作的工人也会强迫他遵守。
毕竟一个人出错,所有人都要跟着遭殃。
“因为钱。”
张父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沉重地开口道:
“你也知道,咱们矿上有不少的救济互助会。”
“若是出了矿难,除了矿里会赔一份钱,互助会也会出一份丧葬费。”
“那些人伪造矿难,就是为了这两份钱。”
渭南煤矿每年收益都在增长,去年已经涨到了上百万两。
矿难发生后给家属的赔偿,也是关中各个煤矿中最高的。
动辄上百两银子。
互助会大多数是工人们自发组建起来,为的就是自己要是有个不测,大家能够帮衬下家里的孤儿寡母。
每个月每人都会里边投不少钱。
积年累月下来,每个互助会手中的钱款,也是一个庞大的数字。
据张父所知,他参与的互助会账户中,就趴着一万多两银子。
“呵呵,他们也真是胆子大!”
“为了区区一二百两银子,就敢在咱们的地盘上杀人!”
张父愤愤道:“要是不给他们判个死刑,我一定要向上告!”
“就是告到殿下面前,也在所不惜!”
张父如此恼怒的原因也很简单,死的人里有一个他看好的工人!
本来是打算再过一段时间,就把他调到自己的班组,当成徒弟培养。
结果也被这些人杀死,然后伪造成矿难,深埋在地下!!
在张父看来,一二百两银子也就是他三四年的分红钱。
哪怕是新人,只要在矿上肯努力干,最多十年时间也能够攒下这么多银子。
哪里用得着杀人取财。
张二奎想起自己在回家路上,看到的那一辆辆载满穿着蓝黑制服冷面人的马车。
那些人估计就是秦王府派来调查此事的人马。
“爹,殿下那边有派人来调查吗?”
“有不少,除了常见的蓝衣,还有不少黑衣和便装。”
不同衣服的颜色,代表着不同的事故等级。
一般死伤在三人以下的矿难,只会派出穿着蓝色制服的人,到矿上来调查。
死亡人数在三人以上的矿难,则是会派出级别更高,穿黑色制服的调查人员。
至于穿便装的调查员,张父也是第一次见到。
哪怕是之前死伤人员远比这次要多的矿难,也没有出现过。
由此可见,这件事已经引起了秦王府的高度重视。
“既然如此,想来此事殿下已经知晓,应该是不会轻饶了那些人。”
张二奎虽然也不是经常能够见到朱樉。
但是朱樉偶尔到研究所视察开发进度,向他们传递一些新想法的时候。
还是能够见到一两次。
“殿下英明神武,自然不会轻饶了他们!”
张父咬牙切齿:“我只恨不能亲手杀了他们!”
他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老实能干,学起矿上知识又快的好苗子。
就这么被他们给毁了,叫他如何不心痛!
“不过这件事和你没什么关系,你不要多掺和。”
张父劝诫一番:“儿媳妇临盆在即,你多在家里陪陪她,或者领着她在周围转转。”
“矿上的事情,不要多想,也不要多问。”
“什么事情,还有我这老头子在。”
“你先把媳妇儿赔好!”
说完,就将张二奎赶到里屋去陪刘雯说话。
自己则是又赶往矿上办公室,想要多打听一些关于矿难事情的消息。
煤矿上不缺燃料,即使是夜间也四处灯光四起,丝毫不觉得昏暗。
往日没什么人在的办公楼,此时被各路想要打探消息的工人,给围得水泄不通。
张父踮起脚尖,看向人群的深处。
隐约间能够看到许多穿着蓝黑制服的人,在房间内走来走去。
厂长和总工,也在一旁忙前忙后。
倒是没见到,那几个原先被矿上已经先抓起来的犯人。
“老张,你儿子不是说今天回来嘛?”
“你咋的也来这看热闹?不回家陪你儿子唠唠?”
一旁的工友,发现了踮脚向里边探头探脑的张父。
“我来看看那几个人咋样了。”
张父回过神,看向自己身边的工友道:
“儿子在陪着儿媳妇呢!”
“老张你可是真有了一个好儿子啊!”
工友在一旁感慨道:“又是状元,现在还在为秦王当差,又这么孝顺疼老婆。”
“我家那小子,比你家的可真差远了。”
“让他念书,好像是让他上刑一样,让他来跟着我下矿,也是肩不能抗手不能提。”
“唉!”
工友发出一声深入灵魂的叹息。
老张家的孩子就像块璞玉,稍加雕琢就已经是光芒万丈。
而他家的孩子就像块顽石,不管怎么磋磨还是块暗淡的石头。
“都是他自己争气,咱们也没怎么帮得上他。”
张父谦虚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家那小子也有好的地方。”
“做点小买卖也不错。”
“这里边现在到底是啥情况?”
张父不太想和工友聊太多关于儿子的事情,而是更加关心制造矿难骗钱的那帮人。
想知道他们将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下场。
“听说咱们抓的人不全,还有几个人跑了,正在抓。”
工友指了指里边穿着便装,身材高大的壮汉道:
“听说就是他亲自指挥抓人。”
若是张二奎在这里,能够惊讶认出,这人就是经常跟在秦王身边的冯唐汉。
身为秦王的贴身侍卫,亲自来主持这几起矿难事故,可能看出秦王的重视。
“大人,那几个人的踪迹找到了!”
几个穿着蓝衣,身材高高壮壮的汉子,在冯唐汉的耳边轻声说了几个地点。
原本一动不动端坐在椅子上,好似雕塑一样的冯唐汉,猛地睁开双眼,厉声道:
“走,抓人!!”
当即站起身来,抓起桌子上的刀枪,就往屋外走。
身上凝聚着凌冽的杀气。
在屋前围观的人群,十分自觉地分开一条道路。
两边的人群,感觉自己要是不让开,怕是会被这个壮汉剁成两半!
即使分列在两边,也不敢多看走过的冯唐汉,生怕他突然抽出刀来,把自己给砍了。
冯唐汉则是愤怒无比,只是他压抑着这份怒火,让人看不出。
只觉得他想要杀人!
冯唐汉跟着朱樉的时间很久,比其他任何人都长。
见识过的各种龌龊事情,也是层出不穷。
若论恶心,在蓝田攻破宋家堡垒的时候,他见识过更比这恶心的。
但是这件事,既让人寒心又让人恐惧。
几个人伪装成老乡,将一批又一批的年轻人,诱导到煤矿上,然后随手杀掉。
就连尸体都不留下,直接伪造矿难埋在深井下!
为的就是他们死后会发下的赔偿金!
不择手段到了,见多识广的冯唐汉都觉得瞠目咋舌的地步。
更别提是对这个时代,其他没什么见识的矿上工人们了。
再加上如今传统的观念还是占据主流。
杀人也就算了,还要毁坏尸体,让人死后都不能安息。
在大家看来,死了不能回乡安葬,灵魂就回不到祖先之地。
哪怕是后人祭祀,都收不到香火。
冯唐汉手下带着的,都是从秦王军调来的精锐。
全都身手敏捷,飞檐走壁不在话下。
仅仅是一小会的功夫,就找到藏匿在煤矸石山中的几个人。
他们在得知事情败露之后,没有像另外几个人那样逃往外地。
而是悄悄地在一处偏远的煤矸石山上,挖了一个洞藏了起来。
山洞非常狭小,仅仅能容纳大家蜷缩着身子蹲坐。
利用灯下黑,他们轻而易举躲过了煤矿上的人组成的搜捕队。
在其他人都被抓了的时候,还能够安然无恙躲在这里。
“只要再多上个几个,老子就能出去了!”
蜷缩在山洞中的男人,想到自己藏起来的那一大袋子黄金,就感觉内心一阵火热。
煤矿上发的赔偿金,几乎都是粮票或是棉票。
只要稍微一查,就能够查出来是从他手上流出来的。
因此,他早早就托人将这些票据都换成了金子。
虽然中间损耗了两成,但是不再那么容易引起别人怀疑。
而且方便带着跑路。
畅想着逃出生天后的快活日子,男人忽然听到一阵阵轻微的脚步声。
煤矸石山上,经常会有人来拾取漏下的煤炭,男人也不以为意。
只是默默将身子蜷缩得更小,甚至还降低了自己的呼吸,避免让人发现自己。
之前他就是这样逃避了一波又一波追捕。
然而这一次,他再也逃不过去了。
冯唐汉直接带人用铁镐,挖开了他头顶的煤矸石。
他的伪装让煤矿上的人来看,确实很高明。
但是让军中擅长伪装的汉子们来看,很容易就发现漏洞。
不管他将自己埋得多深,都还是要呼吸。
必然留着几个呼吸孔,只要顺着呼吸孔找,就能够找到他的位置。
被从矸石堆下挖出来后,他还想要逃跑。
冯唐汉也没多废话,直接让人将他两条腿打断。
在他发出杀猪般的惨叫之下,又让人把他的下巴给卸了下来。
只能够发出一阵阵“呵呵”声,再也说不出话来。
按冯唐汉的想法,这人直接枪毙了都行。
可惜秦王有令,要暂时留他们一条命。
等他到煤矿上再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