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李贤看着拦在他面前的魏元忠,隐隐有些诧异。李贤曾经以为魏元忠是一个趋利避害,明哲保身的聪明人,这样的聪明人,非常多。
正是因为多,所以大唐现在的风气越来越差。可是,李贤也没有想到,魏元忠真敢拦李贤。
李贤微微一愣,淡淡地笑道:“魏县尉还有何事?”
魏元忠对命案的调查,并不顺利,可以说案件进入了死结,他并没有查到郑云娘与张允载张三郎有何恩怨,也就是说,查不到犯罪动机。张允载曾是洛阳太学的太学生与魏元忠算是同窗。
这个张允载当时也是梅园的常客,不过在六年前,其父张光辅走了司农卿南康郡公李谅的门路,李谅是唐高祖李渊的孙子,其母是道王李元庆的妾室阎氏,也是出身阎立本家族。
张光辅通过李谅的关系,为其子张允载谋了一个正八品下阶的司戈官职,因为工作在长安,所以很少再来洛阳。
这六年时间,张允载只来过三次洛阳,哪怕询问过张允载的随从,张允载的随从张四,从十二岁就跟着张允载,几乎知道张允载所有的人际关系,他拍着胸口可以肯定,张允载并没有与郑云娘接触过,也没有点过郑云娘。
郑云娘在梅园里以琴技闻名,偏偏张允载不喜音律,而且郑云娘的长相,也不是张允载喜欢的模样。
二人没有交集,这才是魏元忠感觉头疼的问题。
他通过询问门房和扈从,结合仵作检验了张允载的尸体,从张允载身体的僵硬程度判断,应该是在寅时以前遇害的,而这门房可以提供模模糊糊的证词,证明其门里没有人外出,也没有外人进来之外,几乎没有人提供有价值的信息。
既然没有人外出,那么凶器应该还在梅园之内,杀害张允载的刀,并非制式横刀,也非剔骨刀,从伤口可以判断,这是一柄又细又长刀,长度不会超过一尺,因为伤口极小,血液并没有形成喷射的痕迹。
魏元忠就想到了郑云娘抱着的琴,琴里有可能藏着凶器。
魏元忠躬身道:“大王,卑职正在找寻凶器,整个梅园,全部都搜过了,唯有一处未曾搜,还请大王行个方便!”
李贤皱起眉头,而是也望向郑云娘,郑云娘的神色坦然,已经举起琴:“县尉莫毁了这张琴!”
两名衙役怯怯上前,魏元忠道:“不用了!”
“别啊!”
李贤看着郑云娘如此坦然的样子,淡淡地笑道:“魏县尉还是查清再说,省有日后有人诬蔑本王包庇杀人凶犯!”
魏元忠亲自上前,翻开琴,里面空空如也,别无他物:“元忠冒犯了!”
李贤道:“本王可以走了吗?”
“恭送大王!”
魏元忠转过身,对着院内的衙役们板起面孔道:“都听着将小翠、郑老端、文娘、十六,邱鸨儿、王四等五十七人嫌犯一体拘押,带回县衙候审!”
无法自证清白的人足足有五十七人,全部都嫌疑。
魏元忠一声令下,众衙役开始拿着铁尺和枷锁,开始上前拿人。
院中顿时一片喧闹沸腾,哭喊声和尖叫声响起,中间还夹杂着衙役们的吆喝呼喊,乱成了一团。
郑云娘看到这一幕,心中大急,她正要挺身而出,王勃上前抓住郑云娘的手:“莫急!”
郑云娘还想张口大呼,王勃急了,急忙上前捂住郑云娘的嘴,将其推到李贤的马车里。
李贤坐上马车。
郑云娘哀哀痛哭起来:“大王,人是奴婢所杀!”
李贤并没有感觉意外,王勃同样也没有感觉意外。
郑云娘躬身道:“奴婢乃罪臣之后,本姓侯,乃右卫大将军兵部、吏部尚书,陈国公侯公君集之子,东宫千牛备身侯公奎之女,奴婢姓郑乃从母姓,我母亲本是平康坊原有名的行首琴棋书画无所不精,妾身这点琴技,便是家母所传。家母当红之时,长安公子王孙无不以听得家母一曲为荣……”
郑云娘向李贤娓娓道来。她本是千牛备身侯奎庶女,在侯君集谋反案发时,全家被抄,不过侯君集向李世民求情,请求赦免自己的妻子和儿子,好为自己守丧。李世民同意后,将其妻儿流放岭南。
当时郑云娘还不到两岁,又是女孩,又是庶出,反而因祸得福,不在流放之列,而是准其在长安生活。
后来,郑云娘的母亲在平康坊以琴师为生,抚养郑云娘长大,十四年前,张光辅之子张允载带着家仆在长安城纵马狂奔,郑云娘的母亲为了郑云娘,被张允载纵马撞伤,为本身是一场意外。
可是张允载唯恐事发,给家族带来麻烦,那个时候,张光辅还是一个从七品小官,放在长安城里连屁都不算,于是,张允载就派人假意要带着郑云娘的母亲郑贞娘去医治,在调查清楚郑贞娘只是一个普通的琴师,无亲无故。
就为了省一些汤药费,将郑贞娘活活虐,放在马车上,拉到长安城外,也不知道扔在哪里,时年十四岁的郑云娘,也被卖到洛阳的梅园。
郑云娘十四年来,一直不敢忘记报仇,可问题是,她只是一个女人,人老色衰的老女人,直到昨天下午,她看到了张允载,在李贤替其赎身之后,郑云娘决定报仇,亲手报仇。
郑云娘,不,应该是侯云娘哽咽道:“人怎能如此恶毒?”
王勃望着李贤一脸哀求道:“殿下,求求您,一定要救救云娘!”
李贤淡淡地道:“魏元忠已经抓了嫌犯,云娘又洗脱了嫌疑……”
“不!”
王勃道:“门下了解云娘,她不会牵连无辜之人,定会向官府自首!”
侯云娘躬身道:“如今大仇得报,云娘再也牵挂,请大王允许云娘自首!”
“你这是何苦呢?”
李贤摇摇头道:“看你杀人的方式,还有表现,难道说,你不是第一次杀人?”
侯云娘苦笑道:“哪怕我是庶女,那也是将门虎女!”
李贤似乎明白了,侯君集虽然因谋反的罪名诛杀,可问题是他的家族还在,他是北周骠骑大将军肥城节公侯植之孙,侯定第五子。侯定官居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
三水侯氏,可是累世将门,李世民没有诛杀侯氏满门,其中有侯君集与他的情谊在,也是因为侯氏一门的影响力。同时,侯君集的母亲则是窦娘子是李世民母亲窦皇后的族人。跟李世民还有点亲戚,这一点许多人没想到吧。
如果李世民当时要诛侯君集的三族,也就是父族、母族以及子族,就把李世民母族也诛了,所以李世民也要往开一面。
李贤道:“这么说,这些年,侯氏族人一直遥控着你?”
用刀杀人,身上不沾血,这一点很难做到,偏偏侯云娘就做到了,这让李贤感觉有些难以置信。
侯云娘不是一心寻死,而是为了脱离侯氏的秘密控制。
侯氏一门自侯君集谋反以后,接连被打压,现在早已在军中没有任何影响力,也算是家道中落,毕竟能够在北周时期,开府仪同三司的家族,那就是个顶个的顶级将门。
侯氏没落了,但是侯氏族人也要生活,所以侯氏成立了长安定远镖局,这个镖局就是给西域商号提供武力保护。
定远镖局不仅仅提供武力保护,同时还提供刺杀,重要人物保护等工作,侯云娘就是其中红线堂的一员。
听到红线堂,李贤反而来了兴趣:“什么是红线堂?”
侯云娘感觉也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了,她的娘亲死了,自己也是生无可恋,她淡淡地道:“红线堂主刺杀,我是十二年前开始进入红线堂开始学习,刺杀张允载是我的执念,八年前,我开始执行刺杀任务,死在我手上的人命,足足有十九条,我现在杀人如麻,于张三郎何异?”
李贤摇摇头道:“你进和子安进我雍王府,我倒要看看,他们敢不敢找上门来!”
侯云娘道:“大王,奴婢何德何能……”
“回府!”
……
洛阳县衙,洛阳县令李鄂,乃司空李绩的侄子,他的幼弟李感早亡,李鄂名为李绩的侄子,其实堪比亲生儿子。李绩的两个儿子李震和李思文,还没有李鄂这个侄子深受重用。
李鄂从司封郎中,升任洛阳县令,正式迈入正五品官阶,甚至比李绩的儿子李思文的官职还要高。
魏元忠将案情向洛阳县令李鄂做了汇报,李鄂听闻,就开始写奏折,魏元忠急道:“明府,这是何苦呢!”
李鄂脸色阴沉,望着院落中的景致,长长叹息道:“我本不欲卷入长安是非,天不从人愿,终归还是卷进去了!”
魏元忠劝道:“明府原本可以置身事外,张允载坏事做事,死有余辜……”
“若是装聋作哑,置身事外,大唐律法威严何在?”
李鄂一边写着奏折,一边严肃地道:“纵然天潢贵胄,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雍王包庇凶犯,本官若是学着明哲保身,置身事外,大唐还有公道可言吗?”
魏元忠劝道:“为了一个张允载,得罪雍王殿下,不值得!”
李鄂道:“张允载有罪,也有功,雍王殿下有白旌黄钺,便宜行事之权,若是雍王殿下请出黄钺,斩杀张允载,既维护了大唐律法的威严,也得到天下人心,雍王殿下不守规矩在先,本官身为洛阳令,此案发生在本官治下,于公于私,我都有责任进谏。”
魏元忠道:“雍王乃是太子殿下的敌人,若是明府弹劾雍王,只怕是会被视作太子一党!”
李鄂笔下不停,口中淡淡道:“本官食的是大唐的俸禄,忠的是大唐社稷……本官做能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