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洛阳，卢府。

因为临近年关，卢知远也需要应酬，等他回家的时候，喝得非常难受，用热毛巾敷了一下脸，感觉好受一些。

就在这时，府里的老管事手里拿着一封书信慌张的跑了过来，要知道老管事可是卢知远父亲的伴读出身，活了快七十岁的老人，什么场面没见过？他看着老管事慌张的样子，就知道肯定有大事发生。

卢知远吓了一跳，忙走到老管事身边：“福伯，出了什么事？”

“二娘留下一封书信，说是回范阳老宅看望老奶奶去。”

卢知远道：“这话你信？”

“老朽自然不信，长安那边的管事小阎也不相信，不过他想拦住二娘，却不曾想，被二娘连同小康绑住了手脚，关在了拆房里。直到晚上陈四去运柴火，这才发现！”

老管事又急又怒，说话也颤颤微微的，说着说着，火气就对着卢知远：“你说这疯丫头，不要闯出什么祸事才好……女孩子家，性子这么野，闯了多少祸事，夫人在的时候，可不会这么放纵她。”

卢知远道：“等她回洛阳，我定让她闭门思过！”

老管事岂能不知卢朝思和卢暮卿姐妹的那点小心思，范阳卢氏贵女，岂能如此轻贱自己，下嫁给李贤？

没错，在范阳卢氏眼中，卢氏嫡女嫁给亲王，那也算是下嫁，卢氏虽然不及太原王氏门第，却也是山东五姓之一，再怎么说卢氏要有卢氏的骄傲。

然而，卢知远却深知，自己的妹妹看着柔弱，却性子外柔内刚，再说了卢氏可没有八百里快骑，消息从长安传到洛阳，这就需要三天时间，再发消息回去还需要三天时间，除非动用族里的消息渠道。

但问题是，这是私事，不是公事，那个渠道不能轻动，再想拦住卢朝思和卢暮卿已经晚了，时间上已经来不及了，就算卢朝思是真回范阳，恐怕现在已经过了河东，河东道路千万条，他想追也不知道从哪里追。

不过这事却让卢知远感觉脑子发胀，等她们俩回来，随便找个人家嫁了，省得她动这个心思、那个心思！

泾东驿站内，李贤天不亮就乍然醒来，看见柳月儿身正盯着自己看，贼溜溜的眼眸子清亮，嘴唇里抿着一丝坏笑，他吓了一跳，都有些犯迷糊了？

柳月儿道：“六郎，现在就要起床吗？”

李贤点点头道：“今儿早起，还要赶路！”

柳月儿一边服侍着李贤更衣，一边幽怨地道：“这一别，又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李贤也没有说话，此时无声胜有声。

李贤抱着住柳月儿，良久，二人分开。

柳月儿还搂住李贤的脖子道：“现在有三个人让你牵挂，你好好待自己……”

李贤轻问道：“感到委屈了？”

柳月儿摇摇头道：“哪有，女人一辈子谁不想靠个好男人啊，可没有想着霸占你一个。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深宅大院里多两个人还能说说话。你不在长安，好些事，我也照顾不到你，到了凉州，你可以再找几个妹妹照顾你……”

李贤看着柳月儿心中暗叹，这是多好的传统啊，为什么到后世就失传了呢？

柳月儿接着道：“秀娘姐姐比我有用多了……”

“不许瞎说，什么有用没用的！”

李贤捂住柳月儿地嘴道：“我知道你心里有事，现在我没有能力，能将来，咱们一起面对！”

李贤穿好衣服，在柳月儿的帮助下，开始披甲。

李贤道：“我没事的，我又不傻，不会拿鸡蛋去碰石头的，从长安宁到庭州的传驿都通着，三五天我就给你们写封信捎回回来……”

柳月儿深情地道：“也不用那么勤，想着我们就行，战事紧起来，有时间宁可你多躺一会儿，才不要你费心思写什么书信。”

李贤摸着柳月儿光滑的脸蛋道：“你这样的女人真是让人怜惜。”

李贤这边刚刚收拾完毕，来到屋外，郭怀亮已经牵扯战马而来，就在李贤准备上马的时候，他下意识的回头，看到不远处的驿站院门口，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拜见……”

不等众人行礼，一身男装出现的武则天大步走过来。

武则天张开双臂，将李贤搂在怀里。她的身高太低，李贤只能弯着腰配合。

良久，武则天这才温言道：“六郎，为娘我对兵事一知半解，这是一次充满凶险又充满机遇的机会，你可明白！”

李贤点点头。哪怕武则天不说，他也知道这一次率领大军讨伐吐蕃，政治上出尽风头那是肯定的，一旦取得成功，李贤这个亲王统兵大臣以及将领自然会得到赏拔。

李贤也可以利用这一次统兵的机会，自成一派，李贤本身就是亲王，只要他不造反，荣华富贵受用不尽，凶险就是吐蕃不好惹，唐军数千里远征，很有可能吃败仗，而且是吃大败仗，领兵者自然是身败名裂，战死沙场都有可能。

“我明白！”

武则天拍了拍李贤的肩膀道：“六郎，七郎……”

李贤急忙道：“我会照顾好他的……”

武则天道：“不，为娘的意思是，七郎吃了你的不少亏，记恨在心，恐怕对你不利。”

李贤不以为然地道：“我会怕他吗？”

武则天正色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小心些总没有错处。这几年我对七郎不够，他在减朝中经营多年，有些东西，我都看不到。”

武则天不是没有在李显身边安排人，只不过自从李显娶了赵氏以后，赵氏颇有几分手段，将武则天安插在李显身边的人给收买了过去，这些时间，武则天收到关于李显的消息，都是李显就是一个纨绔。

武则天相信她的儿子们，没有一个人是庸才，特别是李弘与李贤的争斗中，这让武则天看到了隐藏的问题。她这才发现，自己小瞧了自己的三儿子。

李贤听着武则天的话，微微皱起眉头道：“阿娘的意思是……”

“七郎身边的人，心思不纯，你该出手的时候，不用客气！”

武则天道：“你是个念旧的人，必不会亏待不了七郎。其实，你和七郎那边我都不担心，可陛下的身子骨，眼见着一日不如日。你这一次出京，短时间内，怕是不方便及时回来，你记住，在外面莫要做蠢事，你要记住，你的身份，你是什么人，吐蕃那些人都是贱命，远不及你的命值钱，这点账一定要算明白！”

李贤叹了口气道：“孩儿明白，这些事情，我分得清楚轻重，怕只怕……”

武则天淡淡地笑道：“怕什么？”

李贤苦笑道：“就怕长安城有人很不希望我能打赢吐蕃！”

听到这话，武则天沉默不语，良久武则天神色凝重地道：“六郎，你应该知道，这次让你领兵出征，就是他们不认为你能打赢，本来姜相准备领军出征，却被诸相联手反对，退而求次，这才选择了你！”

李贤突然道：“关中粮价比两个月前已经高了五倍，就连陛下都三番五次劝说天下门阀，这粮价可曾回落？北时出兵，岂不上让长安粮价雪上加霜？”

武则天淡淡一笑道：“你能想到这一层，还算不笨！”

李贤惊讶地望着武则天，这才发现，自己居然是一颗棋子，他这一次名义上是出兵十二万人马，加上刘仁轨，共计二十万人马。

可事实上，实际出兵的人数虽然没有二十万，也有十数万人，这十数万人马在长安，每天消耗都是一个天文数字。

要知道，李贤这一次出兵，仅骑兵就是两万四千余骑，加上其他兵马，仅战马和骡马就带走六万八千余匹。

要知道，战马每匹每天就是八斤麦豆、八斤干草、一两三钱盐。要论吃的话，战马其实比人吃得多，每天就需要消耗五十四万四千斤麦豆，这相当于五千一百多石粮食。

李贤又自己把五千余名工匠带走，这就是减少了关中仅十数万青壮人口，相当于每天减少消耗八千多石粮食。

也就意味着，李治这是在一石二鸟。

李贤道：“那我这支大马的粮草供应，岂不是要危险了？”

武则天摇摇头道：“不会，去岁灵州并未遭遇旱灾，灵州总管府周挺，上书灵州受灾，朝廷从丰州、贺州调运粮食过去灵州。”

说到这里，李贤就明白了，这里是关中的屏障之一，安史之乱后，唐肃宗就跑到灵武称帝，灵武也是灵州，现在虽然灵州不是大都督府，管辖了其实现在的灵州下辖六府七州，几乎占据了大半个宁夏、陕北，还有部分内蒙古西部地区。

丰州和贺州都位于黄河的几字湾处，属于河套地区，在唐朝这里就是塞上江南，水草丰盛，土地肥沃，也就意味着，灵州的粮食往兰州调，李贤所部人马粮草名义上有关中补给，事实上却是在灵州补给。

李贤道：“现在是太子殿下亲自抓粮秣供应，太子殿下一向顾全大局，寻常人等想在这上面做文章，怕是打错了算盘。”

武则天叹息摇头道：“这不是太子个人的问题，长安城的勋贵们可不这么认为。陛下也罢，太子也罢，谁敢跟这些门阀翻脸？今日扯下面皮，明日他们就敢反了！”

李贤沉默了。

武则天拍了拍李贤的肩膀道：“长安的粮价问题，你不用担心，你只需要做好一件事！”

“铸钱？”

“没错！”

武则天一脸认真地道：“这是一场硬仗，我们不仅要面对凶残的吐蕃人，还要应对天下门阀，这群老狐狸，一个比一个奸诈！”

武则天的到来，给李贤这一次出兵蒙上一层阴影，原来李治居然还打算利用李贤出兵，较少长安人口和军马，从而减少消耗，每天将近万石粮食消耗，这确实是起到了极大的迷惑性。

李贤现在也明白过来，李治这一次恐怕是要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名义上是征集粮食，把储备粮食运到李贤军中，预计这将是三百余万石粮草，这也是李治暗中的子弹，准备跟世族门阀打一场粮食战争。

好在这一次粮食战争并不是关中门阀和山东世族共同参与，如果是双方联手，李治根本就没有半点赢的希望。

可问题是，山东门阀和关中门阀的政治诉求不一样，这就像漂亮国的驴和象，一个追求内部权力和利益，一个是追求领土扩张，双方利益并不一样。

其实关中门阀的底蕴是非常深厚的，就像唐初的时候，大唐由关中门阀支持，大唐刚刚立国，李世民率领八总管，十数大军进攻薛举，却在浅水塬大败，一战尽数折损十数万大军，可是关中门阀在短时间就帮助李唐稳重了局面。

同时，李元吉丢掉河东，丢失太原，包括李世民刚刚当上皇帝时，被突厥勒索空国库，可是大唐倒下了吗？

然而并没有，整个关中门阀在短短几年内，为李唐补充三四十万兵马，同时还有相应的装备和铠甲，这才是关中门阀的底蕴。

被李治压制了十数年的关中门阀，迫切希望可以通过战争获得利益，他们是不会放弃这个机会的，如果翻开历史的结果，来倒推原因，就会发现，无论是薛仁贵的大非川大败，还是李敬玄十八万大军大败吐蕃，因为他们都不是关中人。

薛仁贵是龙门人，而李敬玄出身赵郡李氏，也不是关中人……

李贤来到军营的时候，李善和刘纳言正在忙着清点军资，李贤作为大军统帅，他可不是一个人过来上任的，整个雍王府哪怕是以前没有露面的参军。

比如仓曹参军是鄂国公尉迟循毓，他是大唐开国名将尉迟恭的儿子尉迟宝琳的儿子，这货拿了李贤四年的俸禄，一天班都没有上过。扶阳县子韦承庆、上柱国张金才、吴师哲，也跟过来了。

他们这才依靠门荫入仕的二代们，可不会放过这一次跟着李贤混军功的机会。

“拜见大王！”

李贤望着仓曹参军尉迟循毓道：“现在天气极寒，凉州那边更苦寒，还要多备寒衣，特别是靴子，这一路走过去，每人走破两双靴子，那是真正常不过的事情。”

尉迟循毓躬身道：“大王，由于出兵匆忙，准备不足，现在置办已经来不及了，现在长安物资极缺，物价飞涨，我们现在就要挑选一地，先派人过去囤备军资……”

李贤看了看地图道：“去兰州吧，兰州是丝绸之路的主要枢纽，又是大城，物资丰富，在那里囤备一些军资很有必要……”

尉迟循毓道：“下官这就出发，只是……”

“只是什么？”

“我这边可以率领数十名扈从，轻装前往兰州城，三五日就便可抵达兰州，只是钱财太重，运载不便，不如请大王给门下集云社的钱钞。”

经过将近半年的运行，集云集背靠李贤这个天下最富的亲王，建立了良好的口碑，哪怕是不经商的人家，也会把一些钱财存在集云社，换成钱钞，即方便行贿，也方便使用。

李贤笑道：“兰州那边会认本王的钱钞！”

尉迟循毓笑道：“不仅兰州那边会认，现在很多西域胡商也会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