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石堡城外，契苾何力带领大军，缓缓离城。

一车车从城内抢过来的粮草。还有一头头牛和战马也被夹在队伍中央，负责押解的士兵满心愉悦。

以往的时候，唐军将士与吐蕃人交战，哪怕缴获的牦牛，也会被当时杀掉，因为这种牛不能耕地，而且到长安就容易热死，没有人喜欢要。

直到去年李贤带着大量缴获的牦牛送到长安，因为这种牛不能耕地，才可以光明正大的杀掉卖牛肉。

在长安城一斤牛肉就可以卖一百钱，一头壮年牦牛足足可以杀出五六百斤肉，就可以卖五六万钱，再加上牛杂碎、牛皮这可比耕牛还要贵五六倍。

现在唐军将士也学精了，遇到这些牦牛也不杀了，直接充当托运的工具，准备带回长安卖钱。

石堡城缴获非常丰富，足足两万五千余头牦牛，如果不是这两万五千余头牦牛，他们还真拿石堡城的粮食没有办法，这些牦牛非常能托运，每头托运四石粮食也没有问题，这两万五千余头牦牛，就是十万石粮食。

还有好几千匹战马，十数万只羊，这一次他们也发了大财，

契苾明不时回头看着那些粮草，更是兴奋异常。

本来契苾明是李弘的人，可是凉国公契苾何力这一次担任凉州道行军副总管，洮河道行军总管。契苾何力就向李治请求，他不仅带着自己的大儿子契苾明，次子契苾光，三儿子契苾贞一同随军。

契苾何力更是利用手中的权力，将自己的三个儿子提拔成中郎将，也算是公私两利，别看契苾明在东宫只是一个不入流的小角色，可在军中，他却是一员虎将。别看契苾明升官升得很快，这些战绩可是都经得起查的，也是实打实的军功。

契苾明兴奋地道：“父帅，真没有想到一个小小的石堡城，居然还真是藏着金山银山，抄出来的这些粮草足够全军三个月之用。”

契苾何力目视前方，头也不回的冷冷反驳道：“那也要这批粮草能够安然无恙运到大营才好。”

契苾明怔了怔，不以为然笑：“哼，论钦陵缩着脑袋已经躲了两个月，哪里就这么巧，就在这个关口上出战？

携带着大量粮草的部队，沿着滩涂，缓慢的行进。

唐军士兵们神色轻松，志得意满。要说唐军懈怠，那绝对是不可能的，现在的唐军将士其实非常警惕，他们庞大的队伍前后左右，五十里内都有哨骑担任警戒任务。

契苾何力骑着马，飞快的在队伍外围转了一圈，脸上神色凝重。

契苾明策马来到契苾何力的身边，有些不解地道：“父帅，您怎么了？”

契苾何力微微皱起眉头道：“我们来的时候，一昼夜强行军二百五十里，而现在每日行军只有五十里，只有来时速度的五分之一……

契苾明疑惑的看看身后的大部队，不以为然地道：“我们已经是大胜而归了，还有什么好急的？”

契苾何力摇摇头道：“速度是来时的十分之一，也就是说行军用的时间将是来时的五倍，受到攻击的危险也就增加了五倍，这样不行。”

契苾明不屑一顾的笑道：“论钦陵要来，咱们攻打石堡城的时候他就来了，既然那时候他没来，现在石堡城已经打下了，他再来还有什么用？”

“那不一样，咱们此次出征，率领的全部是骑兵！”

契苾何力道：“就算论钦陵趁咱们攻打石堡城的时候突然杀出来，咱们也可以马上撤退，吐蕃人与咱们都是四条腿，谁也奈何不了谁，论钦陵这是想要把咱们一口吞掉！”

“只怕论钦陵没有这么好的牙口！”

契苾明望着周围的唐军将士道：“兄弟们，你们怕不怕吐蕃人来袭？”

“我们怕他们不来！”

唐军将士不以然地笑道：“我还差三颗首级才够五转军功……”

“哈哈……”

周围的唐军将士非常兴奋。

不知不觉中，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契苾明望望天边发黑的云彩，驱马赶到契苾何力的身边道：“父帅，天色不早了，让将士们扎营休息……”

话音未落，契苾何力严厉的喝断了契苾明的提议：“不行！”

契苾明愕然望着契苾何力冷沉的脸色。

契苾何力神色凝重地道：“继续行军，渡过是日月山才能扎营休息，在渡过日月山之前，每一刻都是危险的。”

契苾何力虽然不知道海拔这个概念，却非常清楚，在日月山以西的地区，唐军将士的战斗力十成最多可以发挥出来七八成，过了日月山那就问题不大，不会出现头晕，四肢无力的问题。

事实上，日月山则地处黄土高原与青藏高原的叠合区，是青海省内外流域的天然分界线，划分了农耕文明与游牧文明。

契苾明反愣了半秒钟，忍不住抱怨道：“这未免也太过紧张，父帅你怎么变得这么胆小了？”

契苾何力淡淡地道：“我倒是但愿自己是胆小了，可惜我的鼻子灵得很。”

契苾明惊讶又不解的张大嘴。

契苾何力望着远处，微微皱起眉头道：“我已经闻到论钦陵的味道了……他就在前面，在前面的某个地方，吃饱了喝足了，等着我们，不渡过日月山，我的心……安定不下来。”

……

日月山东麓，湟水河上游，论钦陵率领着十万吐蕃骑兵部队来到这里。

论钦陵望着眼前的地势环境，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嘴角不自觉的弧起一个淡淡的笑道：“传令全军，下马休息！”

一名传令兵领命后退，大军中紧跟着传来此起彼伏的传令声。

“全军下马休息！全军下马休息！”

论钦陵跳下马。

赞婆、悉若罗等将领纷纷围上来。

论钦陵指着对面的河流道：“悉若罗，你马上带一队斥候，过河侦查！”

悉若罗领命离开。

论钦陵道：“其他人原地休息……”

论钦陵嘴里叼着一根枯草，漫不经心的走在河滩上。

吐蕃大岭军大将尚赞卓过来找到了论钦陵道：“元帅，末将请命，带领本部兵马过河警戒！”

论钦陵神色淡淡的反问：“我不是已经安排斥候过河了吗？”

尚赞卓直言道：“现在这种状态太松懈了，根本不像临阵打仗的样子。”

论钦陵再次反问道：“何以见得？”

尚赞卓看看论钦陵从容的面孔，语气不爽：“兵法上说，就算有十分把握，也要用十二分力气，这样胜利才会到来……”

论钦陵忍俊不禁，懒洋洋拍了拍尚赞卓的肩膀道：“打仗是件动脑子也动刀子的活计，在决定开战之前，要千方百计地算和骗，把一切能算的都算好，把一切能骗过敌军的都骗过，算好了，也骗过了，自然也就没什么好紧张的了……”

尚赞卓金目瞪口呆的瞅着侃侃而谈的论钦陵。

论钦陵笑道：“我们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吃饱喝足睡大觉等着，等着敌人来了，抡刀上去砍他娘的就是了！”

尚赞卓彻底无语。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士兵的禀告声：“悉若罗求见！”

“传！”

悉若罗半跪在地上，手里拿着一根枯树枝，正在地面上划拉着，向对面的论钦陵报告侦查的情况：“元帅……唐人押运粮草的车辆就在队伍的中央，严重拖慢了他们的整个行军速度。”

论钦陵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看样子，天亮之前，他们过不来了，契苾何力要渡过日月山，最早也要明天了，他们今天，要在南岸扎营了。”

悉若罗道：“我们可以休息一晚。”

论钦陵朗声道：“那就是说战斗会在明天上午爆发。”

悉若罗点头。

论钦陵胸有成竹的笑着，猛地站起身，大声下令：“传令全军，今晚睡个好觉，养足精神，明天一举打垮契苾何力！”

论钦陵道：“你带着斥候继续侦查警戒。”

悉若罗一拱手快速的领命离开。

湟水河，河畔，

唐军将士借着月光正在渡河的部队形成一道七扭八歪的黑线。

契苾何力在南岸督促着士卒们渡河，偶尔有行动缓慢的，立刻招来他的一顿抽打和喝骂。

契苾何力朝着众将领大喝道：“快，快，快——”

哗哗的水声伴着兵士们的咒骂和抱怨。

“这个疯子！”

“他都不知道累吗，这大晚上的过河！”

“冻死我了！”

“真他妈是个疯子！”

契苾何力对周围那些隐约入耳的抱怨浑不在意，只是不时警戒的望向对岸。

契苾何力大喊：“所有人加快渡河的速度，有怠慢者，军法伺候。”

周围的抱怨声更大。

契苾何力眉头深锁，脸上满是担心和焦虑，他随手扯过一名部署道：“你马上过河去，通知契苾明将军，加紧立稳营寨，防止敌军夜袭。”

部署领命而去。

契苾何力一马鞭抽在旁边的士卒身上：“快！”

作为铁勒人，契苾何力非常清楚突厥人对付大唐的招数，玩来玩去就是那么两招，要么是诱敌深入，耗尽唐军的给养之后再伏兵四起，狼群猎鹿般围住唐军狠狠地撕咬，直到唐军彻底崩溃。

这招一般是用来对付步兵的，屡试不爽；而对付机动性能超强的骑兵的办法就是将大量牧群扔给唐军，这种送上门来的好处唐军是舍不得放弃的，一旦他们带着大量牧群赶路，骑兵赖以取胜的机动能力就完全发挥不出来了，而完全没有负担的突厥骑兵却可以从容调动，最终将对手彻底淹没。

契苾何力这一次出击，所率领的都是唐军骑兵，机动能力超强，论钦陵用这招来对付他可谓对症下药，论钦陵如果对付其他唐军，这一招可以说是百分之八十的机率会成功，非常可惜，他遇到了契苾何力。

事实上，刚刚来到日月山境内，契苾何力麾下的斥候就发现了吐蕃人行动的痕迹，要知道论钦陵最大的劣势是论单兵战斗能力，吐蕃军队远远不如唐军士兵，如果遇到一支唐军步兵，吐蕃人想要取得大胜，除非动用三至五倍的兵力优势，这才有可能伏击成功。

如果是唐军骑兵，至少也要有两三倍兵力优势，契苾何力麾下三万骑兵奔袭石堡城，就是想吸引吐蕃军队过来伏击唐军，引诱吐蕃军队主动出击，在论钦陵以石堡城为凉糕诱饵，吸引契苾何力进攻的时候，契苾何力其实是在将计就计。

李贤率领一万余步兵，外加一万五六千骑兵前往安西，这两个多月以来，论钦陵却没有往安西境内派出援军，也就意味着，李贤的诱敌之计失败了，论钦陵也知道吐蕃国力弱，远远不是大唐的对手，在河湟地区与大唐作战，吐蕃还有一定的地利优势，如果放在安西决战，那绝对是以己之短，击敌之长。

在这种情况下，契苾何力不得不行险，因为他打得再好，万一李贤出了问题，千功不抵一过，所以，契苾何力不得不行险。尽可能尽快挫败论钦陵。

契苾何力命其子契苾明为前锋，率领三千本部人马强渡湟水河，在湟水河北岸列阵，起初北岸的吐蕃军队并没有发现唐军会趁机渡河。

直到唐军趁夜渡河千余人马，这支军队在契苾明的指挥下，迅速列阵，湟水河与一般的河流不一样，这里几乎没有河堤，河边就是由鹅卵石组成的滩涂。

位于河边不足三里的吐蕃军队还在呼呼酣睡，就连论钦陵也在帐篷里呼呼酣睡，他以为明天契苾何力才会率领部队抵达河边，他正好可以养精蓄锐，只是任何计划都有意外。

虽然唐军骑兵以公马为主力，可是军中却有带着一定比例的母马，公马在发情期脾气暴躁，难以管理，母马可以用来安抚公马，公马在长时间战斗中损失较大，母马可以补充损失的战马，并在必要时上战场。

吐蕃骑兵却大都以公马为主，然而现在时节却是公马发情期，面对河边三里之外的母马气息，吐蕃的公马开始躁动起来，不少公马就咬断缰绳，跑向河边。

大营中出现了骚乱，这让论钦陵警惕起来，他挣开了双眼，警戒的看着四周，鼻子用力的嗅了几下之后，猛地站起身，大步往帐外走去。

睡在论钦陵旁边的赞婆被惊醒，摇晃着脑袋看见论钦陵的背影，他瞬间清醒，手忙脚乱的起身跟了上去。

赞婆不明所以的低声询问：“元帅，怎么——”

论钦陵抬手打断了赞婆的问话，目光如炬，冷冷的望着远处。

悉若罗、尚赞卓等将领纷纷聚拢到神色凝重的论钦陵身边，疑惑的看着他。

论钦陵道：“不对，情况有变。”

赞婆愕然道：“啊？”

论钦陵微微皱眉，语气一下子变得紧张而严厉地喝道：“快去，把所有人都给我招呼起来，准备作战。”

赞婆悚然一惊，还没来得及应声。一名吐蕃将领气喘吁吁飞奔而来：“元帅，契苾何力的部队正在渡河，已经渡过了两三千人，正在湟水河以北立寨。”

论钦陵毫不犹豫的再次大声下令：“召集部队，准备作战！”

下令的同时，论钦陵已经跳上战马。

吐蕃众将领也纷纷跳上各自的战马，跟着论钦陵急速冲向湟水河河边的方向。

渡河而来的唐军将士也知道吐蕃大军居然真追上来了，他们非常生气，老子辛辛苦苦好不容易抢点粮食和牦牛，好不容易发一笔财，你们居然想着要抢回去，这算什么，不让爷爷们发财，你们就死吧！

不用契苾明下令，这些渡河而来的唐军士兵不顾疲惫，开始利用沿岸的石头安营扎寨，构建防御工事。

契苾明耳边响起契苾何力的话：“咱们铁勒人颠沛流离三百多年，自从为父率领本部六千人投靠大唐，这才被委以重任，为父可以以铁勒人成为大唐镇军大将军、校检左卫大将军、世袭罔替凉国公，依靠的就两字，忠诚！为父只对大唐皇帝忠诚，管他什么亲王、太子，只要咱们父子能打仗，还有用，大唐就永远都有我们父子一席之地！”

战马飞奔，气势逼人。

论钦陵带领着近千名亲兵催马飞驰，如疾风骤雨一般冲向湟水河河畔，突然，前方的湟水河北岸火光大起，喊杀声震天。

“咻咻咻……”

凄厉的破空声响起，噗嗤噗嗤，箭矢入肉的声音响起，论钦陵大吃了一惊，死死地拉住缰绳，震惊的望着十数名亲卫被八牛弩射死。

战马嘶鸣，声声刺耳，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打着响鼻在原地转圈。

在火光的照耀下，吐蕃大军冲到唐军阵前，他们还来不及反应，唐军弓弩手商在石墙下，向吐蕃大军射箭，一时间箭如雨下，吐蕃大军被杀了措手不及，呐喊着四散夺路奔逃、溃败，毫无还手之力。

眼看着吐蕃军队大败，契苾明挥舞着马槊，率领本部人马一马当先的杀进了吐蕃阵营。一名吐蕃将领连滚带爬惊慌失措的上马逃窜，整个北岸战火纷飞，吐蕃军彻底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