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员半千望着下面所有的人,这时,所有的人都停止了窃窃私语,全场寂静,只听见吸口水的声音。
那小子接过面饼,大口大口啃了起来。
员半千叫过一名书吏道:“带他去大西沟煤矿!”
那小子跟着书吏走了。
员半千抬起头,望着众人:“饿着肚子,自然是做不了事的;只要在这里录下名姓的,便可以领两个饼填肚子;算是官府赊贷于尔等,只要你们干活,便每日都可以从县署领到粮食,养家糊口,本官决不食言!”
轰……
所有人都蜂拥着挤上前来。
“俺愿意……”
“俺干……”
“俺录名……”
“俺没名字咋办?”
赵德威为了平帐,不惜每日放粮赈济难民,结果在金满县养了一帮闲人出来,这些人每天不干活,专门等着官府施粥,搞得整个金满县一片狼藉。
无数店铺连雇佣伙计都找不到人,因为出工钱少,没有人愿意干,出的工钱多,就会亏本,在这种情况下,很多店铺只能半死不活的经营着,有的甚至直接关门歇业。
员半千在担任金满县令之时,马上就注意到了这个情况,李贤在大西沟开采煤矿需要人手,筑造北湾湖城也需要人手,偏偏庭州城的不少闲人,宁愿待在城里睡大觉,也不愿意干活。
在员半千担任县令以来,迅速扭转了这个局面。
金满山数千人被驱赶到了大西沟煤矿这边,由于这里是露天煤矿,根本就不需要什么开采技术,直接把煤炭挖出来,然后混合黏土,经过搅拌以后,用模具筑成煤球,只要筑成煤球,就可以卖钱。
大唐在整个安西人口并不多满打满算有二十多万人,这二十多万人听上去不少,可问题是,要知道仅西突厥人就有两百多万,加上其他各部人口,足足三四百万人,唐人在安西属于绝对的少数族裔。
来到安西的唐人,大都是在关内混不下去的,也有很多人本身就是罪犯,被发配过来的,现在金满县并没有开这个口子,可是湾湖县这个新置的县城却给所有唐人开设了口子,只要落籍在湖湾县城,无论是以前什么身份,全部可以洗白成为湾湖县百姓。
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湾湖县就落籍五千余户,此时的湾湖县已经有了七万余人,几乎占拒了安西人口的三分之一。
当然,湾湖县的人口增加,其实大部分并非是吸引流民,而是吸引了凉州境内的百姓以及凉州武力豪强集团的扈从。
李善望着李贤道:“大王,现在有不少胡商准备把奴隶卖给我们,让我们可以拥有免费筑城的劳力……你看这事……”
李贤摇摇头道:“回绝他们,现在我们不需要这些奴隶。”
李善有些不解,别看李善是知名学者,也是真正的儒家子弟,可问题是,在他们这些儒家的认知中,天下除了唐人算是人之外,其他各部的人,都是蛮夷,蛮夷也不算人,用来筑城简直就是废物利用,为什么李贤要反对?
李贤反对的原因是,因为他知道,这些各部人民,虽然他们落后,没有文化,却不是傻子,奴隶筑城那是什么工作环境,肯定会死伤惨重,偏偏现在大唐在安西是属于少数族裔,身为少数时,就不要倚仗着武力,多造杀孽。
因为李贤熟悉历史,知道现在的大唐繁荣和强大,其实是非常虚幻的,无论做什么事,上天已经暗中做好的安排。他们现在对奴隶越狠,将来吐蕃夺走安西,遗留安西唐人下场就会越惨。
李贤沉吟道:“不过……”
“不过什么?”
李贤道:“我们可以把筑城和修路的工程,承包给那些胡商,他们用什么人施工,会不会给奴隶工钱,会不会虐待奴隶,跟咱们无关,如果发现他们虐待奴隶,咱们湾湖县就要按唐律办事!”
李善听到这里,瞬间就明白了李贤的真正用意。
李贤一直认为西方那些殖民者太简单粗暴,如果让李贤来处理这件事情,他会做得更好,几乎是一夜之间,从庭州到北湾湖、从庭州到大西沟、从西大沟到北湾湖城到处都成了巨大的工地,这三条路同时施工。
参与施工的奴隶自然是非常惨的,动作稍慢就会被胡商的监工鞭打,体罚,大唐金满县也好,庭州也罢,包括新成立的湾湖县也是一样,发现胡商虐待奴隶,就有大唐的官府替奴隶主持公道。
这个消息传出来以后,不少奴隶趁着大唐官府巡视的时候,出来举报胡商,很快不少奴隶发现,大唐人果然给他们主持公道,这让无数奴隶对唐人天然有着好感。
正是因为有这些奴隶劳动的存在,北湾湖城的建筑速度也可以说是一日千里,在五月下旬,作为北湾湖城的县衙已经基本上建好了,当然,来到北湾湖的内地唐人,来到庭州以后发现,这是他们可以活下去的地方。
这些从凉州或长安招募过来的工匠,刚刚来到庭州的时候,是非常忐忑的,但是这种忐忑的心情,在吃过一顿饱饭之后就消失不见。
李贤做事还是不解释,所有抵达庭州的唐人,都要强制性洗去身上的灰尘,换上为他们准备好的衣服,然后才能坐在宽敞明亮的食堂里吃饭。
相对游牧民族散养放牧的,北湾湖这边采取的是圈养的方式,把北湾湖西南方向的一片山谷直接用木栅栏围起来,唐人百姓在官府的指导下,开始种苜蓿草,长势好的草就会用镰刀割掉,用来喂羊。
这些不需要满山遍野跑着吃草的羊,由于运动少,消耗也少,圈养着长肉也快,通过这种方式,即使不用大片草原,也可以养活更多的羊。
随着越来越多的唐人来到庭州,来到新建的北湾湖城,他们被分配了自己的宅基地,至于说要盖什么房子,怎么盖,那就需要他们自己挣钱了。
虽然现在不是农忙时节,却把明年需要开垦的地,分给他们这些百姓,这些百姓有了覃地、林地或者是荒地以后,却不愿意闲着,虽然种草收入不算多,可是总比闲着强,结果种植的草场面积越来越多,李贤的公办养殖场规模越来越大。
因为庭州互市的原因,这里有利可图,不少胡商或部落都过来交易,庭州的物资越来越多,水果、蔬菜、肉汤、鱼、以及牛奶和鸡蛋等等。
为了调动华人工匠的工作积极性,李贤承诺,在北湾湖城建成后,所有参与建设的工人,每人都可以获得十亩土地的奖励。
知道这个消息之后的大唐百姓都要疯,连女人和孩子都没日没夜的在工地上帮忙,唐人对土地的执念无与伦比,以前的时候,大唐对外的扩张,最肥的那一块利益,都被各世族和豪门吃下了,跟普通百姓无关。
李贤却准备把北湾湖城的利益,与所有贫困百姓一起分享,这样以来,就会慢慢形成一个利益联盟。
李贤在庭州创造了一个奇迹,没有无依靠一文钱朝廷的支持,就建立一座城,相对安西境内的各部人民,唐人的优势实在是太明显了,突厥人占据安西多年,他们已经习惯了用刀子来解决问题,胡作非为,寡廉鲜耻,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在西突厥人的治下,各部人民被奴役,被屠杀,毫无地位可言,被当成商品一样随意买卖,敢于反抗的人都已经被杀光了,剩下的绝大多数人麻木不仁,不知反抗,也不敢反抗,和牲畜一样任劳任怨。
唐人百姓到来,算是带来了一股清流,不同于突厥人和吐蕃人的暴虐,不同于土著人的麻木,唐人是勤劳勇敢的,是聪明善良的,他们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不奴役其他人,不谄谀突厥人和吐蕃人。
唐人百姓自己建设自己的农场,自己建设自己的家,饥饿的时候不会乞讨,生活富足的时候会把多余的牛奶捐赠给学校而不是倒进河里。
李善也没有想到北湾城的变化会如此之快,李贤非常自信地道:“伯规,这只是开始,迟早有一天,北湾湖城会让所有人震惊。”
李贤一直都很有信心,只要给唐人足够的空间和充分的自由,唐人爆发出来的能量可以席卷世界。
现在从凉州到庭州已经形成了移民道路,每隔半个月,就会有一队大唐移民从凉州或长安过来,他们就会被妥善安置。
凉州和关中都因为发展多年的原因,潜力已经耗尽,没有空余的土地可以发展,然而在庭州,别说庭州不到二十万人,就算是两百万人,两千万人,依旧可以生活得非常好,现在的安西也不是后世的安西,这里的水土流失不像后世严重。
这里不仅有大量的草原,还有大量的森林,更有大量的资源,从大西沟煤矿被李贤开发开始,这里已经从一片荒芜地带,慢慢发展成了一座小镇,当然不应该叫做小镇,因为这里的人口已经突破万人,超过万人的定居点,按说就应该成为城了。
新来的移民很多人都被安置在大西沟镇,因为这里镇南就是煤矿,镇北就是铁矿,靠近煤矿不仅有煤球场,还有煤球炉场,也有窑场,可以利用煤炭和泥土烧制砖瓦,这里的工匠最先利用烧制的砖瓦,为自己盖房,房子连着房子,就形成了小镇。
在发展经济发展基础工业的同时,李贤自然没有忘记发展当地的武备,唐朝的基层治理组织结构中,规定百户为一里,五里为乡,城内设坊,郊外设村,分别设有里正、坊正、村正等职位。
李贤就在北湾湖城、包括现在的金满县城,以及大西沟镇、南湖镇、小河湾镇以及十几个居民定居点,发展民兵组织。每一户抽调一名丁壮担任兵役,装备弓弩、枪矛,负责所辖区内的治安守备工作。
从五月底为止,短短两个多月的时间内,就有近五万唐人移民到庭州,庭州从原来不足十八万人,到现在为止即将突破二十五万人马。
李贤在大西沟镇成立了雍王府将作营,可以修缮铠甲,打造横刀、长枪、盾牌、弓弩等装备,不过由于技术和人员不足,产量非常有限。位于雍王府将作营西北角,囤积了大量的硝,对于安西而言,硝和硫磺都不是稀缺物质,特别是芒硝,可以像挖粪一样简单,硫磺则需要困难一些,因为味道太冲了……
查灵海(今扎陵湖),在吐蕃语中,意为白色的长湖。
从日月山湟河河河畔溃败之后,论钦陵与赞婆、尚赞卓、悉若罗等将领收笼溃兵,只是非常可惜,他们尽管等了将近一个月,依旧不满万人。
不幸中的万幸,契苾何力并没有趁机进攻,论钦陵在查灵湖设下大营,本来按说,像噶尔家族凌驾吐蕃王室之上,趁着论钦陵这一次大败,他应该被收拾得很惨,但问题是,这一次大败,反而让吐蕃清醒了过来,他们这才意识到,哪怕他们吞并了吐谷浑,占领了大唐的安西,面对大唐,他们实力依旧太弱。
大唐只是派出了不到二十万大军,结果就将拥有四十多万大军的讼钦陵打得几乎仅身免,这个时候,没有人弹劾论钦陵了,也没有人愿意接手论钦陵留下的烂摊子。
要知道现在契苾何力还驻扎在鄯州,并没有撤退。
深夜,查灵湖吐蕃大营中,论钦陵和赞婆巡视军营。
士兵们大多没什么精神的呆坐在一起,面色蜡黄,神色倦怠。
赞婆压低声道:“要士气没士气,要装备没装备,连粮草都捉襟见肘,契苾何力在鄯州虎视眈眈……现在……大帅莫非乱了方寸了!”
论钦陵看着眼前惨淡的场景,叹息道:“这一仗不好打。”
赞婆激动地道:“不是不好打,是根本就是没法打。当初我不赞同进攻安西四镇,可现在……”
论钦陵摆摆手,制止了赞婆的话。
当初为什么要吞并吐谷浑,为什么要攻打安西,说穿了还是因为噶尔家族的利益,没有这场战争,不制造大唐与吐蕃的紧张局势,吐蕃国内可是有无数人想要弄死他们噶尔家族。
良久,论钦陵道:“向日月山方向加倍派出斥候和探马,契苾何力的军情,必须一日一报……”
赞婆点头道:“已经加派了人手……我要他们三个时辰一报!”
一路返回中军大帐,正在他们两个感慨的时候,噶尔·赞悉若多布的传令兵到来。
传令兵躬身道:“元帅,卑职奉大论之命,今日由某执掌节钺,代行赏罚!”
众将面面相觑。
赞婆道:“你的凭信……”
经过赞婆检查,确定了传令兵的身份,事实上,赞婆也认识这个传令兵是他大哥噶尔·赞悉若多布的心腹,也是他大哥侍妾色朵坚玛的弟弟桑布扎。
桑布扎扫了一眼众人,接着道:“河源道(吐蕃)行军兵马大元帅,论,噶尔·钦陵,临战不慎,贪功冒进,进退失据,特请节钺,躬行军法,鞭挞二十!”
众人再度哗然。
噶尔·钦陵默默脱下了上身衣衫,跪在帐前。
军法校尉一鞭一鞭抽打在噶尔·钦陵的身上。
众将望着,眼神由初时的诧异错愕逐渐变成了信任和敬仰。
噶尔·钦陵咬着牙忍着鞭子,背后被打出了一道道血痕。
二十鞭子打完,噶尔·钦陵起身,一个踉跄,赞婆抢前一步,扶住了他。
赞婆给噶尔·钦陵披上了衣服,他脸色苍白,满头都是汗水。他转过身,开口道:“赞婆!”
赞婆抱拳道:“末将在!”
噶尔·钦陵道:“自今日起,你暂领河源道兵马行军右行总管,元帅府诸将,排序第一!”
中军帐内,噶尔·钦陵趴在榻上,赤裸着上身,军医正在给他上药。
赞婆大步走进帐来。
噶尔·钦陵强忍疼痛,扭头望着他:“鄯州城内布置的内线可有消息传来?”
赞婆摇头道:“已经有将近一个月没有联系了,只怕这些内线已经暴露了!”
噶尔·钦陵痛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指着面前的舆图道::“自契苾何力率军抵达鄯州以来,他就卡死了我军东进之路!唐军一方面始终坚壁不出,只用骑兵进行骚扰,契苾何力能沉得住气,这份定力,不简单……”
赞婆狠狠道:“他当然不着急……他扼守着河湟地区,那里土地肥沃,又占据天然的运粮通道,反而是我们,战线过长,占据河源时日太短,朝廷威信不足,征粮又不顺利,补给粮秣……日渐短缺……”
论钦陵苦笑道:“这正是契苾何力的狠毒之处,我们若是出兵,就会给他偷袭的机会,我们不出兵,就只能被困死。”
赞婆叹口气道:“明知如此,我们却没有其他办法。”
论钦陵感慨地道:“在战场上,阴谋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阳谋,让你眼睁睁看着自己一步步走上绝路,却丝毫没有挣扎之力。”
赞婆道:“明知如此,为何还要朝敌人的圈套里面钻。”
论钦陵摇头道:“争战之道,便是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困守大营是等死,主动出击是找死,作为一军之主,宁可战死,绝不坐困而死。”
赞婆肃然道:“那何不……另辟跷径?”
论钦陵决然道:“你说是安西?”
尚赞卓道:“现如今唐军虽然占据了上风,以契苾何力之稳健,他必不会主动进攻,元帅何不去安西,安西目前局势凶多吉少,只怕白合素不是李贤小儿的对手!”
“李贤?”
赞婆有些不以为然地道:“就他?”
论钦陵道:“不要小看他,他年龄虽轻,至今却没有主动出兵,光凭这份隐忍,已不同凡响,我们上一次与他交手,此人极善隐忍待机,一旦被他抓到战机,出手干脆利索,绝不给人喘息之机……静若处子,动若脱兔,古之名将,不过如此!”
不过,尚赞卓说得也有道理,眼下他在河源也无法扭转被动的局势,日月山以西,对于吐蕃人没有影响,但是对于唐军影响很大,正是因为如此,唐军不会大军西进,只是派出少量骑兵袭扰,这种袭扰也改变不了大局。
或许前往安西,这才是唯一的破局之路。
最终,论钦陵决定前往安西破局,他望着众将领道:“赞婆,诸将之中,唯有尚赞卓,勇武过人,深得军心……你我是兄弟,这些时日并肩作战,我却只信得及你,此番出征,我把大营,交给你了,尚赞卓好生辅佐!”
尚赞卓望着论钦陵道:“末将,必不负所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