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件西周初期蟠龙纹盖青铜罍。

在姜岐的洞察者之眼中看去，又是一片绚烂深紫宝光。

盖径１２厘米，口径１６.５厘米，通盖高４４．５厘米。

罍面隆起，盖子上铸造有立体蟠龙，前足蹲踞，四周饶三长尾夔龙纹盘绕。

器身侈口短颈，圆肩，敛腹，高圈足，肩部及两侧附兽首环耳。

上腹饰对变形卷体夔纹，突目，利爪，尖齿。

下腹饰兽面纹，近底处及圈足饰夔纹，又附牛首形象鼻，通体以雷纹衬地。

这当然是件珍品……

虽然及不得虢季子白盘与散氏盘、毛公鼎那三大青铜重器……

其价值也不可估量……

陈梦家微微一笑：“小七，怎么看着发愣？”

“难道不喜欢？”

“这是四年前在蜀省竹瓦街出土的。”

“其中一件如今在蜀省博物馆，而这一件却辗转到了我手上。”

他对青铜器断代研究颇深。

在甲骨文，青铜器铭文，汉简等方面的造诣，也不在郭沫若等人之下。

姜岐瞠目结舌了半晌，才道：“陈伯父，我不是不喜欢，是不敢收啊……”

“这个太贵重了……”

陈梦家道：“小七，其实我还有一件不情之请……”

“那天你赵姨回家，我看她精神状况比原来要好上很多……”

“问起来才知道，都是你那位岐黄妙手师姐悉心照顾的功劳……”

他本来想送给姜岐的，自然不会是这么一樽青铜重器……

陈梦家顿了顿，才接着道：“小七，能否请令师姐再帮着阿蕤看看……”

“她的病好了，我也安心……”

姜岐笑道：“没问题，师姐就住在寿比胡同１９号院。”

“您带赵姨直接过去就好。”

看着眼前这位年过天命，却风采依然的男人……

姜岐暗暗叹气。

其实，只要他不死……

赵萝蕤的病能慢慢养好，不至于熬到那么些年后才痊愈……

王世襄笑道：“刚刚梦家兄拿出这樽青铜罍的时候，我都吓了一跳。”

“原来当做是诊金……”

“这就没事了……”

“什么物件都比不得嫂子的健康重要……”

陈梦家见姜岐同意让叶清灵继续帮赵萝蕤看病……

心内大喜。

握着姜岐的手道：“谢谢，谢谢……”

“伯父那里还有明式家具，甲骨文，金文铭文，汉简……”

“你喜欢什么就去搬……”

姜岐啼笑皆非的看着因为心神激荡而显得方寸大乱的陈梦家。

“陈伯父，您还真当我是土匪啊……”

“君子不夺人所好……”

一句话说的王世襄哈哈大笑。

“你这惫懒小子居然也成了君子？”

姜岐凑趣道：“跟陈伯父比谦谦气度，我可是不敢……”

“跟王伯父您相比，倒还是可以君子君子的！”

袁荃猷笑得不成了。

这一老一小，聚在一起的时候，连空气都显得轻松了几分。

略坐一会。

姜岐用旧报纸将那樽盘龙纹盖青铜罍包得严严实实抱在怀中，起身告辞。

“王伯父，袁姨，陈伯父再见。”

“我这就回寿比胡同跟师父师姐说一声。”

“陈伯父只管带赵姨过去。”

陈梦家连连点头：“小七，有劳了……”

姜岐骑着自行车离开芳嘉园胡同３号。

找了个没人的地方，瞬间将青铜罍收了进去。

这才定下心来。

抱着这玩意，就连姜岐都心惊胆战的。

姜岐拒绝了红星轧钢厂的表彰推荐一事，聂副厂长告诉了宋奇志。

不等下班，宋奇志就告诉了王主任。

“这臭小子怎么想的？”

“老宋，我下班过去问问。”

王主任自然大为不解。

饶是她马上就要升职去东城区区委，事务繁忙。

一下了班，还是特地跑来寿比胡同找姜岐。

姜岐才从南锣鼓巷接了娄晓娥过来不久。

刚做好饭菜端上桌。

“小七，那么高的荣誉，为什么不要？”

见王主任满脸恨铁不成钢的走了来。

“王姨，王主任。”

姜岐娄晓娥叶清灵三人都站起来让座。

叶清灵拿了副碗筷摆好，请王主任坐下一起吃饭。

姜岐拱手笑道：“王姨，我真的配不上这份荣耀啊……”

“当时洪水滔滔，人命关天，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就算那救人的法子也是师姐从古籍医书上看来的……”

“我哪里有那么大的脸去海子……”

叶清灵扫了姜岐一眼。

抿嘴一笑，却没开口说话。

自家这师弟说起胡话就跟喝凉白开似的……

王主任皱眉道：“我还打算将你的事迹推出去，宣传宣传咱们南锣鼓巷出来的英雄人物呢！”

她就算升去区委，也是从红星社区南锣鼓巷这片发迹的……

当然能算她的正绩。

姜岐哈哈一笑。

“王姨，别，千万别……”

“红星轧钢厂那边我都已经推辞掉……”

“街道上面就更别来了……”

“举手之劳而已……”

“没必要这么兴师动众……”

“后来我们厂的保卫科也救了人，那皮筏子开始不听话，在水里多扒拉两下子也就会了……”

这当然又是句瞎话……

保卫科朱科长手底下的那群废物点心，自始至终，连一個下水的都没有……

当然现在已经被杨厂长下令集体去学游泳去了……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王主任夹了筷子菜，想了半晌，才笑道：“算了，算了……”

“你这臭小子总有你的理由……”

“不勉强你了……”

姜岐道：“王姨，如果您跟宋叔都能赶上这波去海子……”

“最好也找个借口推辞……”

宋奇志跟王主任两口子今次工作表现都极其突出，不是没有机会……

王主任看了姜岐半晌。

见姜岐目光清明，神色郑重。

缓缓点头：“好，我回去跟你宋叔商量，考虑考虑。”

数年后，今次接受接见的数人，无一幸免……

宋奇志与王主任直到那时才知道姜岐的远见……

不由得庆幸，也不由得暗暗后怕……

此系后话，暂且不提。

等到王主任吃过晚饭回棉花胡同后。

叶清灵才背着吴九狮跟娄晓娥问道：

“师弟，是什么救人的法子能够上动天听？”

姜岐将人工呼吸与心肺复苏术说了一遍。

叶清灵抬头想了想，回西厢房拿出一本医书。

“师弟，你说的是不是这个？”

说着翻开几行字。

那是一本汉代张仲景的《金匮要略》。

姜岐大腿一拍。

“师姐，好厉害！”

叶清灵抿嘴一笑。

“不是我厉害，是师弟撒谎撒的引经据典！”

姜岐哈哈大笑。

又将陈梦家想带赵萝蕤来继续接受治疗一事说了。

叶清灵道：“赵姨是心病，只要不受打击，不情绪激动，慢慢养着就好……”

“师弟让赵姨过来也成。”

姜岐沉沉叹了口气。

那火热到疯魔的年代即将开启，以陈梦家与赵萝蕤的身份，怎么可能不受打击？

逃不开啊……

………………

此后数日。

姜岐的日子继续慢悠悠的过下去。

该上军都山练剑就去军都山。

该去公社采购就下公社。

京郊公社还在忙着灾后重建，他自然而然的会去帮把手。

倒是又挣了一波好名声。

转眼到了８月１３日。

距离在故宫文华殿举办的“曹雪芹逝世两百年纪念展览”还有四天。

一辆绿皮火车“哐当”“哐当”“呜呜呜”的进站。

旋即在四九城火车站内停了下来。

来自北国吉省春城博物馆的两名工作人员，拎着一个公文包下了卧铺。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拿着介绍信住进四九城站前招待所。

人群背后，姜岐龇牙一乐。

终于等到了……

当夜，万籁俱静。

一道青烟般的黑影，悄无声息飘进了站前招待所……

随后又飘然离开。

南锣鼓巷９５号中院耳房……

姜岐看着手中那方古朴雅致脂砚，眉花眼笑……

等到海晏河清的时候，这方脂砚再还给张伯驹也不迟……

至少不能落在小石桥胡同里的那人手上……

姜岐想起那人，脸上笑容越来越冷……

他是不能改变历史进程，不能亲手杀人……

但是将那厮的收藏弄走，还是能够轻而易举做到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亏心事做的太多。

此獠后期，精神方面出了大问题……

神智恍惚，心神迷乱，见鬼见神，夜不成寐。

临终之时还狠狠咬了另外两位一大口，直指叛徒……

也算是狗咬狗，满口毛……

………………

很快，脂砚失窃的消息传了出去。

红学界引发轩然大波。

张伯驹还从北国春城特地来信告诉姜岐……

“小七，当日在春城你曾特地嘱咐过脂砚绝不外借……”

“果然遗失不见……”

“惜之叹之……”

８月１７日的文华殿举行的纪念曹雪芹逝世二百年展览，如期开启。

就算没有那方脂砚，展览也要举行的啊……

姜岐特地缠着朱家溍带他去故宫看展览……

整个展览分为六个部分。

姜岐先去看了看《红楼梦》在历代和国内外的版本、绘画及有关著作。

其中包括流传在当时的珍贵手抄本和各种印本。

姜岐原本以为能看见传说中的三六桥本红楼梦，结果当然是没有……

其余各部分展览中。

他最为感兴趣的还是《红楼梦》时代的贵族妇女的服装头饰、日用器物。

以及从康麻子到盖章狂魔年间的园林建筑图等参考文物。

招得王世襄直打趣他：“若是换了老年间，鸣皋嫁女可是要备出十里红妆的。”

“这些东西还不应有尽有？”

“还要你这么眼巴巴盯着看？”

他们去看展览，当然是等故宫文华殿闭馆之后。

可以近距离接触这些资料文献与文物。

姜岐笑道：“王伯父，快别打趣了我了，这天就要黑了……”

“咱们再看看，就快些出去……”

“听说这故宫里面有条阴阳路，闹鬼……”

朱家溍走来，拿着手中折扇轻轻拍了他一下。

“子不语怪力乱神！”

“你这臭小子又来胡说八道！”

姜岐嘿嘿一笑。

“朱伯父，人家子说的是不语，可没说不信哪！”

故宫博物院院长吴仲超笑得快要活不成了。

“畅安，季黄，快将这惫懒小子带走！”

“没眼看下去！”

“数百年浩荡皇家紫气，在他口中居然能闹鬼！”

“得亏家骐来信还将他夸得跟朵花一样！”

王世襄朱家溍陈梦家等人齐声哄堂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