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洪和王七荃愣愣看着,都还没从方才的斗剑中回过神来。
此间世虽多神异之事,但修行之道并不大行于世。
修行之事,寻常之人,并不得多见。
如此斗剑景象,只在种种志怪话本,传奇异闻之中出现过。
即便是王七荃身为一府通判,又何曾得见如此奇景?
吴洪一介书生,更是如此。
而且,别说是他们,杜春风此时心中也不平静。
飞剑之法,在大庸也是世间绝顶的传承。
有此法传承的,唯有三处。
蜀州通天剑阁,属道门别宗,位列一品。
阁中有三剑,一为通天剑术,号称一剑通天。
二为分光化影剑,一剑可化万剑。
三为赤霄剑咒,剑入云霄,能咒引天火坠世。
灵州明王寺,属佛门正宗,位列一品。
寺中有明王剑印,以智慧化剑,无形无质,心念及处,无远弗届。
还有一个,却是江湖第一宗,武道第一人,唯极剑宗宗主段山河。
此人武道通天,剑气纵横三千里。
没有任何花巧,完全是靠着强横的武道修为,生生将自己的剑道拔高到一个不可思议之境。
凭自己一人之力,将唯极剑宗一个武道宗门,硬生生拉到了一品之列。
也是天下一品宗门中,唯一一个武道宗门。
也唯有这三处,有着飞剑之术的传承。
这三处,全都是一品宗门。
由此可见,飞剑之术有多可贵。
在胜境那座大门前,杜春风还曾怀疑自己判断错误。
这顾六并不是七重境的真人。
否则,她这时也不敢回来招惹。
可如今这一手飞剑之法,又令她动摇。
那个禇道人,自己加上小白,都胜不得,放在大庸,恐怕已经有七重境的道行。
却被顾六一剑惊走。
如此能为,即便道行尚未臻七重,也定然相差不远。
或许,他真能助我成此大机缘……
杜春风心念电闪,面上已是绽起笑容,灿如春日。
身姿旋动,已入院而去。
这一霎那的风情,宛如春风袭人,又令吴洪、王七荃陷痴怔原地。
“官人~”
站在院中的顾安听到这一声叫唤,整个人都抖了抖,落了一地的鸡皮疙瘩。
“演没完了是吧?”
杜春风灿然欲泣:“官人好生绝情,奴都让人欺负了,官人也不知安慰一番。”
说着,柔若无骨的身躯,仿佛娇弱得站立不稳,身形就向顾安怀里倒来。
顾安站着没动:“你要是想抱,大可以光明正大,反正我又不吃亏。”
杜春风见顾安不仅没有被她挑逗,反而手还攀了上来。
目中波光不由一滞,娇笑一声,身形旋动,便已离远。
娇声笑着:“官人真是,光天化日的,还有外人在呢,就对奴家使坏!”
白楼子和许江达都立时抬头看天,只当不见。
顾安不屑地撇撇嘴。
还以为有多骚,原来只是个银样蜡枪头。
捻了捻手指,手感还真不错,可惜了。
“杜娘子,你来这里没多久,倒是将此处风情学得唯妙唯肖啊。”
这个杜春风,此时的说话用语,穿着行事,都很符合大宋的习惯。
这都是一些不起眼,却又十着急的东西,就像是不同的画风。
显然不是短时间内能改变的。
杜春风娇笑一声,也变回了以往的腔调:“顾郎,你怎的忘哩?奴家可是万仙教的哟。”
顾安闻言,想起万仙教的瑶池胜境,应该是有相通之处。
这么说来,这杜春风一进这里,就不见踪影,明显是有明确的目的。
也就能说通了。
“你不打算告诉我吗?”
顾安开门见山道。
他知道杜春风突然以这种姿态出现,又闹了这一出,肯定是对自己有所求。
这时,吴洪和王七荃已经走了进来。
杜春风瞥了一眼,娇笑道:“官人,人家要来咱家捉鬼呢。”
吴洪面露尴尬,连忙道:“弟妹勿怪,此事实是误会,误会。”
王七荃此时也不敢说什么。
禇道人是他的依仗,连他都被顾安吓走,他哪里还敢有意见?
“顾小官人勿怪,王某也是心忧吴兄,一时情急,冲撞了顾小官人。”
顾安眼珠转了转,笑道:“无妨,既然说起邪祟鬼物,正好,我家娘子就精擅此道。”
“别看她娇滴滴的,捉鬼可是一把好手,是吧娘子?”
“吴兄可是我的好友,你可不能坐视不管啊。”
王七荃大喜:“果真如此,还请夫人出手,解我吴兄之忧!”
吴洪却是脸色发苦:“顾兄,这就不必劳烦弟妹了吧?”
顾安摆手道:“要的要的,邪祟缠身,可不是小事,吴洪莫要讳疾忌医。”
“这、这……”
吴洪越发急了。
禇道人的手段他不知道,但刚才的斗剑他亲眼所见。
顾兄如此厉害,他说自己娘子可能只是托词,怕是要亲自动手。
杜春风娇笑道:“官人有命,奴家自然不敢不从。”
旋即,众人见她双手纤纤十指幻化,点点莹白华光升腾,宛如一株玉彻仙葩在月光之中生长变化。
不过片刻,只觉头顶一暗。
便见这院中竟如斗转星移一般,白昼变黑夜。
还有一轮“明月”高悬,洒下蒙蒙月华,一时如梦如幻。
立于其中的杜春风,更是映衬得如同月宫仙子下凡一般,让人如痴如醉。
院子中,突然变得阴寒之极。
只是被杜春风美色所迷,除了顾安外,都如若不觉一般。
而顾安感受到了一股极阴之气笼罩了整个院子。
这股气与初见美人鬼舫时所见有些相似,只是不似那般驳杂污秽,反而纯净澄澈。
就好像渠中污水之于冰川溪流。
“尔等还不现身,更待何时?”
杜春风忽朝院中一角望去,娇叱一声。
众人如梦初醒,便见那角落忽有一篷黑烟炸起。
黑烟升腾之中,现出两道人影,若隐若现。
不过片刻,便已走出两个人来。
“娘子!?”
“锦儿?!”
吴洪惊呼一声。
这竟是两个千娇百媚的女子。
一个温婉端庄,一个娇俏可人。
吴洪之前吹嘘自家娘子美得像南海观音。
如今一见,倒也不算全然吹嘘。
那温婉女子应该就是李乐娘了。
“官人!”
李乐娘迎了上去,悲喜交加,泫然欲泣。
“娘子!”
吴洪本欲相拥,可似乎想到了什么,伸出的手到半途,又微微一缩,面现犹豫之色。
李乐娘见状,知晓自己身份已被知悉,目中的水光终于忍不住化成了明珠儿滑落下来。
“吴相公!亏娘子为了护你,豁出性命与那恶道厮斗,差点魂飞魄散,永不超生,你竟如此相负!”
一旁的娇俏丫头柳眉倒竖,怒不可遏地骂道。
这应当就是锦儿了。
“这、这……我、我……”
吴洪满面羞愧,旋即又满是惊忧:“娘子!你如何了?可曾受伤?”
顾安看着又扭动妖艳身躯靠了过来的杜春风,索性拉着她进了屋里,将空间留给这人鬼情未了的一幕。
“官人,你想干什么啊?众目睽睽的,官人未免太不正经了!”
进了屋里,杜春风满面娇羞,似喜还嗔。
顾安拍了拍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嫌弃道:“演够了吗?没人跟你说过,你这作态早就过时了?”
杜春风神色微滞。
正人君子她不是没见过,惺惺作态的虚伪之辈更是不计其数。
那些人或是语义正严词地喝斥,或是装模作样、欲拒还迎。
可还从来没有人用过“过时”这种新奇又恶毒之极的形容。
按下心中崩溃,怀疑道:“顾六,你是不是男人?”
“你要是想知道,我不介意晚点和你深入探讨,但是现在,你还是先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吧。”
顾安说着,已经坐了下来,自顾自地斟起茶。
这哪里是没见过世面,不解风情的傻小子?
根本就是个坏小子!
杜春风暗骂一声,也坐到了一侧。
依旧笑颜如花:“你若是答应帮我,我告诉你也无妨。”
顾安不置可否:“咱们一同进来,也勉强算是一路人,帮你不是不行,但凡事都得有个原由,”
“你我没有交情,那就得看值不值得。”
杜春风依了过来,近在咫尺地与顾安四目相对,吐气如兰:“顾郎怎生如此无情?奴家难道不美吗?”
顾安喝着茶,一边放肆地扫量起杜春风。
杜春风也不惧,细腰微摆,更显弱柳扶风,百媚千娇。
顾安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摇头慢吟:“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愚夫。虽然不见人头落,暗教君王骨髓枯。”
本来听到第一句,杜春风娇颜灿烂,待听完后,娇躯便变得僵硬起来。
顾安重新倒满一杯茶:“杜娘子,你不是不美,是太美了,世间怕是找不出几个如你一般的美人儿,”
“王侯将相尚且如此,我只是个凡夫,可受不起你这等美人,只好敬而远之了。”
好话杜春风听得多了,还没人能让她稍假辞色。
可顾安这番话却说得令她心中愉悦,娇笑道:“顾郎这般风姿,世间男儿又几个能及?”
“顾郎,你说我美,那你说说,我和你那个王二小姐,谁更美啊?”
“咳!”
顾安脸色正肃:“别闹!严肃点!”
“呵呵呵~”
杜春风只觉终于找回了些场子,娇笑几声。
以手支颊,撑在桌上,笑意盈盈:“顾安可曾听说过羽化飞升?”
顾安眉梢微挑:“自然听过。”
杜春风伸手拿过顾安手里的杯子,毫不避忌地一饮而尽,明明喝的是茶,却是眼波迷离,似酒醉般:“木蠹生虫,羽化为蝶。三才合德,羽化登仙。”
顾安疑惑:“什么意思?”
杜春风一笑,手中杯子推了过来。
顾安低头看了一眼,本来被她喝空的杯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满了。
而且玉液澄澈,还有阵阵酒香幽幽。
不由看了她一眼。
杜春风娇笑道:“不过一点小手段罢了,怎么?顾郎还怕奴给你下毒不成?”
顾安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真是大煞风景。”
杜春风横了他一眼,风情流露,拿回杯子又是一饮而尽。
面颊酡红,更是勾魂。
“这是成仙之法……”
杜春风目中略显迷离,像没有骨头一样,倚在桌上。
“故老相传,世间成仙之法有三,一为肉身成圣,二为举霞飞升,三为待诏飞升。”
“前者只是传说,无人知晓是否真有其事,不说也罢。”
“后两者,便是世人所说之羽化。”
“所谓举霞,说的便是性命圆融,三花五气透顶,”
“而待诏……”
杜春风娇笑一声,趴在桌上,两手托着酡红脸颊,娇吟道:“形神俱妙道通途,性命相圆合太虚。宝符降诏去朝天,玉书拜后驾龙车。”
“天书降诏,驾雾腾云,直入天上圣境……何等惬意?”
“可惜,这上古之时,还听闻有真修功行圆满,得天书降诏,至我大庸,万古长夜,便不再听闻,”
“甚至连那天上是否还有仙……都是未知之数。”
举霞,待诏?
成仙还有这种说道?
顾安在心中念叨,旋即看向像是醉了的杜春风:“你与我说这些作甚?这和外面那两个……有什么关系?”
“顾郎这么猴急作甚?”
杜春风白了他一眼,流露的风情让顾安觉得色气满满,好像自己想做什么一样。
妖女!
“无论是举霞还是待诏,其实都差不多,都需内外兼备,内功外功,缺一不可。”
“自身道行修持,性命圆融,是内功,”
“遗善于人世称德行,建功于天地称功果,功果德行,才是外功。”
“性命圆融,功德圆满,才有成仙之望。”
“所以,上古真修上圣,金丹得成,大道通途,便开始游戏人间,和光混俗,随力建功,扶危拯厄,救劫解灾,”
“道上有功,人间有行,这才是真正的成仙之道。”
“若非如此,你以为,佛道两教那些一心要成仙成佛的人,为什么每隔一段时间,就要靡耗时光,到人间这大洪炉中搅和一番?”
“除非走的是肉身成圣之道,否则道行与功德,缺一不可。”
杜春风眼波横睨:“现在,顾郎可明白了?”
顾安心思缜慎,她虽然没说此中联系,但也猜了出来。
“你的意思,禇道人和你,都是在争所谓的功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