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城?”
“明教竟然这么快就打到临安府了?”
顾安觉得不可思议。
仔细想想,好像临安府是曾经失陷在方腊之手。
可这也未免太快了些。
之前打听的消息,明教虽势如破竹,连破数十县,可离着临安府也还远着。
一路上关隘重重,这宋军得多没用,才会在短短不到一个月就被人打到这里了?
临安府,应该算是大宋南边第一要害之地了。
这里要是丢了,那位书法皇帝怕是要寝食难安了。
“当!”
“当当!”
这时外边传来一阵阵啰声,闲杂着有人高喝:
“食菜贼大逆不道,犯我临安!所有人等速速归家,不得逗留在外,否则一律视作反贼!”
“食菜贼大逆不道,犯我临安!……”
“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吴洪面色惊惶,手足无措。
顾安看着这副模样,心中更加百思不得其解。
这人居然会是以后的开国皇帝?
逗我呢?
这涵养,再修几辈子吧……
嗯?
顾安忽然愣住。
几辈子?
还真有可能啊……
顾安忍不住又用镜子照了照吴洪。
依然和第一次照时一样。
镜中充斥着金黄的云雾,堂堂皇皇,威严无比,十分有压迫力。
之前不知道这是什么,现在想来,这恐怕就是所谓的功德气运。
改天换地的大功德。
君临天下的大气运。
加在一起是什么?
帝王之气!
杜春风的话他可以不信,但是对镜子却是很有信心的,至少还没出过错。
我滴个乖乖,随便租个房子,我成了开国皇帝的邻居?
其实顾安已经猜到,这吴洪到底是什么人了。
往后数两百多年,若有哪个开国皇帝能称得上“改天换地”这四个字的,恐怕只有那一个了。
吴洪,洪吴……
顾安心中猛地一跳,竟突然有种乌云盖顶,大难临头的感觉。
脸色一白,赶紧将这些念头全都清空。
那种感觉也骤然消散。
只是这一刹那,顾安背后已经冷汗涔涔。
怎么回事?
难道是因为窥破天机?
“吴兄,我得赶回府衙了!你好自为之!”
这时,王七荃也是脸色苍白,显然被吓得不轻。
他是临安府通判,虽说战事轮不到他,可若临安城破了,他定是没有活路的。
也顾不上吴洪和他的鬼娘子了,匆匆告辞,便仓皇出门而去。
顾安从惊惶中回过神来,将心中那些念头全部扫荡干净,也不敢再去探究什么原因。
甚至连吴洪他都不想再见了。
管你什么气运之子,跟我没关系!
忙道:“吴兄,临安府城高墙厚,没有那么容易被破,你们还是先回家去吧。”
“这……对对对,我们先回去,否则被官军当反贼抓了可怎生是好?”
“顾兄,贤伉俪搭救之恩,容我来日再报。”
吴洪一拍脑袋,便拉着那李乐娘和锦儿就走。
他之前已经从李乐娘那里听说,杜春风从那道人手上救了她和锦儿之事。
“不用!”
顾安朝着他们的背影叫了一声,只是人已远去,根本没听到。
让顾安脸色一苦。
“这吴秀才虽然有些胆小怕事,却是个有担当的。”
白楼子看着他们离去后,朝顾安道。
刚才他在这里将吴洪与这两个女鬼的情景都看在眼里。
那吴秀才分明是心里害怕的,李乐娘也说是自己骗了他,让他休了自己,以免再惹来麻烦。
只是吴秀才虽然明明害怕之极,却是坚持不肯休妻。
明显是又怕又爱。
人鬼殊途,明明知道自家娘子是鬼,还一心护着。
若说只是色迷心窍,未免荒唐。
将方才所见,都对顾安一一说了出来。
顾安点点头,有这担当倒算是不凡。
只是他自身难保,想要和他这鬼娘子厮守,可不是那么容易。
管他呢?
等方腊那厮消停了,就赶紧从这地方搬走!
“顾郎,你在怕什么?不过是打个仗,你也是兵家传人,还怕这些?”
顾安刚才被那股大难临头的感觉吓了一跳,此时脸色发白,目现惊色。
全都落入杜春风眼里。
“你管我?”
顾安没好气地怼了一句。
都怪这妖女,你要找死一边去,非得往六哥身边带。
“我说你还不走等什么?”
“走?”
杜春风含羞一笑:“顾郎,你在说什么?众目睽睽,你我夫妻恩爱,你还想让奴去哪里?你在哪里,奴自然就在哪里。”
“要发骚出去发!别烦我!”
顾安说完便不再理她。
这妖女太过难缠,就算动武,就算自己练成了剑丸,怕也没那么容易对付。
她能在禇道人手底下活到现在就是个明证。
再者,等离开这灵幻之境,自己终究是要对付万仙教的,恐怕还需要这妖女相助。
索性便只当她不存在。
朝一旁道:“老许,老白,你们想法子打探一下消息,看看外边到底是什么境况。”
许江达道:“是,六郎,不过,咱们接下来该如何?属下看这临安府怕是也安宁不了我久,咱们要不要找个机会离开?”
他面上露出几分担忧。
他是真正经历过战火的,知道在兵锋袭卷下,很难有独善其身的人。
不知会有多少无辜要丧命其中。
杜春风发出一声娇笑:“你们要是现在离开临安府,只有两个结果,”
“一是被那明教屠戮,二是被宋国当反贼捉去。”
顾安知道她的话并非危言耸听。
“算了,你们也别出去了,待战事停歇再说。”
顾安叮嘱了一句,便回到后院去。
管他们打生打死,反正只要方腊没昏了头,破城之后屠城,他们都不过是这城中一个普通居民。
只要不招惹事端,也没什么影响。
不过是城头的旗换了一面罢了。
杜春风看着顾安果真就若无其事,回到房中,便没了动静。
不多时,她就感受到天地间的炁在涌动。
采炁?
听了自己的那番话,还能如此旁若无事,静心修炼。
他是早就知道这些事,还是真的一点都不在乎?
杜春风不相信有人能对“成仙”毫不在意,尤其是他们这种修道之人。
修道人,最大的障碍,往往就是“成仙”的执念。
可若不是为了成仙,又修的什么道?
这是一个万古的死局,解不了。
那便是早就知道,更有甚者,他比自己还知道得多……
若是这样,那就更不能离开了……
杜春风嘴角含笑。
顾安此时根本想不到,已经有人对他过度脑补。
他还真是在静心修行。
什么方腊,什么大宋,什么吴洪、大功德,都跟他没关系。
只有修得的道行才是自己的。
若是在没有修道前,他此时定然是做不到这么随心而安的。
肯定要抓住这“机会”搞事。
哪怕拿命去拼。
但修行《六阳冰鉴》时日愈久,顾安越能体会一个“静”字之妙。
也越晓得外物搅扰,人世尘垢,对于修道有多大的阻碍。
早在悟得御气之法,便已经明了一个关键道理。
所谓心为身之主使。
心念一动,精气神随即受役而动。
若在修真时妄生杂念而心动神移,则三宝亦随而外驰,一泻无踪。
天心坦坦荡荡无物不容,道心清清静静,佛心空空明明。
唯人之心机巧不停,贪务多欲。
所谓“定住心猿则悟空,拴住意马即化龙”。
那本书里当真是暗藏许多玄妙,越咀嚼越是受益良多。
若非自己有这机缘,便真是空入宝山不自知了。
时时拴意马,刻刻锁心猿,败道由妄心,成道也由心。
修真之要,不过如此。
也难怪那些修行有成的人,喜欢往山里钻,一坐就是忘我忘物,不记年月。
人入山中方为仙。
也是有几分道理的。
怕是圣人造字时,已经将大道暗藏其中。
若非如此,难得来到这灵虚幻境,顾安又哪里能在这临安府安安份份,无所事事一般过了这么久?
这外物一抛,心一静下来,此时顾安似乎道行又有增进。
神意杳杳冥冥之间,天地五炁涌动。
脑后隐现一幅偃月玄武图。
天地之炁,化入其中,化作丝丝缕缕纯粹的月华垂落。
龟蛇二首仰天吞吐。
正所谓“蛰藏气穴,众妙归根。天人合发,采药归壶。”
六阳冰鉴中的偃月炉,此时已经变作偃月玄武炉。
这是一鼎炼药炼丹的绝妙身炉。
一缕缕的大药炼成,反哺身内,淌入丹田,流入华池。
变成玉液琼浆一般,融入灵丹。
灵丹轮转,变作玉脂。
一成一还,循环往复。
也不知过了多久,竟开始流淌出滴滴金液。
华池之中,蓄满玉液。
这金液一出,浑入其中,非但不见浑浊,反而更见纯净。
更有袅袅异香升腾。
仿佛自神魂之中溢出,由虚变实,直透于外。
透过周身毛孔吐出。
渐渐地,就逸散开去。
满室生香!
早就打定主意缠着顾安,在顾安相邻的一间房中住了下来的杜春风正躺卧榻上,同样是在用功。
却是忽然惊醒。
“金汤?!”
杜春风一副见鬼的表情。
进入灵幻之境前,在那玉阶上不感觉过一次,是第四重灵丹的气息。
可这顾六分明该是七重境。
别的可以骗人,前几日他与那禇道人斗剑显露的道行,却骗不了人。
如今怎么又是初入金汤的气息?
杜春风本就是六重金汤境。
对这种异香再熟悉不过。
只有在金汤初成之时,才会有这样的异香泄漏。
怎么会这样?
就算是自己判断错觉,这顾六其实并不是七重。
可他从结成灵丹,到还丹,再到如今的金汤,才多长时间?
还没一个月吧?
一个月不到,连破三境?
简直荒谬!
除非他是真仙转世!
杜春风绝对不相信。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到底在做什么?
且不提陷入错乱中的杜春风。
顾安此时也已从定中醒来,
满室异香,只令他如陷仙境之中。
金汤?
顾安目中闪过一丝意外。
他自己体内的变化,自己自然一清二楚。
他意外的是,居然这么容易。
这正是六阳冰鉴中所谓“乾坤交媾,去矿留金”的境界。
按大庸道门的说法,便是金汤境。
再进一步,便是“灵丹入鼎,长养圣胎。婴儿现形,出离苦海。”
就是所谓的第七重婴儿境。
到了第七重,真就能称一声真人。
这个境界,按《六阳冰鉴》中的描述,就是“丹化成婴,存亡自在,光明自照,昼夜常明。
关键就在一个“自在”。
天下之大,亦可逍遥。
太快了……
果然是大机缘!
顾安现在无比确定,这个灵虚仙幻之境,本身就是最大的机缘。
有这样的机缘在,何必还要徒耗心力,另寻他法?
那简直是舍本逐末!
这个地方,恐怕不是天山派给门下弟子历练,让门中弟子静心参修才是真正的用处。
什么九天玄女,什么一百零八魔星,什么天地之劫、大功德,通通都是扰乱人心的外魔!
天地气反,劫乱纷纷。
并非让人去历劫炼心,而是首先得有一颗自在之心,才能游戏人间,劫尘不染。
杜春风那妖女,把先后顺序搞反了,舍本逐末。
一念既通,顾安更觉心静意宁。
那些杂念再难动其心意。
起身推门而出,眼中所见,都清澈了许多,只觉换了天地一般。
“六郎!你可醒了!”
许江达听到动静,从前院快步而来,见到顾安大喜。
“老许,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六郎,你已入定整整七天了!”
许江达后怕道:“是杜娘子说你在修行关键处,让我和老白不要打搅。”
“七天了?”
顾安一怔。
他猜到自己入定时间不短,可没想到眼一闭一睁就过了七天了。
这就是修道啊。
果真令人沉迷,不记年月。
念头一动,识见便扩散开去。
此时道行大进,这一念动,识见顿时便痴速蔓延而出。
刹那间,顾安便将半个临安府都看在“眼”中,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稍一定神,便道:“明教退去了?”
许江达点头道:“不错,前日才刚刚退去,不过听说临安官军也伤亡惨重,恐怕要不了多久,又会卷土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