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安记得,那方腊从揭竿起义,到攻陷临安。
连下数十州县,拥兵近百万,威震东南,不过是短短数月时间。
但来得快,去得也快。
没出一年,就兵败被俘。
若没意外,这里应该也会如此。
所以,他也不是很担心。
这明教看似声势浩大,但如今宋室气数未尽,他也翻不起多大浪来。
“你就不打算做些什么?这灵虚幻境中的时间可不一定,或许明天就出去了,你就不怕错过了机缘?”
杜春风饶有兴致地道。
顾安冷笑一声,反问道:“那你呢?老是缠着我,莫不是真要与我共度一生?”
杜春风笑意吟吟:“奴的心意,顾郎到现在还不明白么?顾郎,至少这辈子,你是甩不掉我的。”
你这么好的炉鼎,本姑娘是要定了,这辈子若不成仙,下辈子你也还是本姑娘的。
在心里暗暗加了一句。
她知道这灵虚幻境中最大价值的东西是什么,有着明确的目标,所以可以从容。
但这顾六凭什么?
哪门哪派的弟子进了胜境,尤其是这种上古仙门的灵虚幻境,不是钻破了脑袋去挖掘机缘的?个个都恨不得闹个天翻地覆。
“哼。”
顾安轻哼一声,没再理会她。
两人的心思,如今都是一般,都把对方当成了自己的炉鼎。
别的反倒都不算重要了。
在这项价值失去之前,定然是不会放弃的。
这点两人都心知肚明。
所以顾安不怕杜春风跑了,杜春风对他可能是七重境的事实也不是很忌惮了。
……
与此同时。
仙驼岭上,献驼关中。
一座城寨中。
“祖师,还请师尊为徒儿主持公道!”
一人道人跪在大殿前,伏首痛哭。
此人竟是之前被顾安剑丸惊走的禇道人。
殿上有一人高坐。
此人头发披散,身披一件火云太极袍。
膝上抱着一柄乌鞘长剑。
正闭目似寐。
对禇道人痛哭如若不闻。
直到他哭得声音嘶哑地喊道:“祖师,此贼偷学我金华秘术混元剑丸,炼得两枚混元锡剑,着实锋锐难挡!”
那道人才缓缓睁开双眼。
两道乌光似剑中秋鸿,一闪而逝。
皱着眉头,扫过禇道人,缓缓开口:
“你的混元剑丸早已达五金混一,吐气成剑之境,照你所言,此了不过弱冠之龄,此中造诣,竟已超过了你?”
禇道人听闻声音,顿时大喜,大声诉道:“回祖师!弟子无用,令门楣蒙羞,罪该万死!”
“哼!”
“你是该死,但你终究是我金华一脉,即便该死,也轮不到他人越俎代庖。”
那祖师冷哼一声,朝他招手道:“你且近前来。”
禇道人大喜若狂,伏地膝行,不一会儿便已至祖师身前。
祖师淡淡道:“伸出手来。”
禇道人连忙伸出双手,高举过顶。
祖师垂下目光,只见其双手掌心处,都有一道淡淡血痕。
那是禇道人在与顾安斗剑时,一时大意,被其剑气侵袭,留下的伤口。
若非跑得快,剑气顺着经脉侵入体内,就算是不死,他这双手怕是都要废了。
祖师扫了一眼,便已心中有数。
“哼,倒是有些天资,能将我金华一脉混元剑术练到这等境界,比你们这些无用之人强胜不知凡几。”
禇道人忙伏地磕头:“弟子无用,弟子该死!”
他心中却是大喜。
以他对祖师的了解,最是护短不过。
越是如此,那小畜生就越没有活路。
祖师自然能一眼看破禇道人的心思。
但也正如其所想,他性子最是护短庇私。
自家门下,就算该死,也容不得他人其辱。
何况对方是偷学他门中秘法?
“如今圣公急攻临安,临安府中,有那神霄道主的亲传弟子火铃道人张如晦镇守,”
“此人道行虽不及吾,却有神霄道主亲赐之宝,金火天丁令在手,不可小觑,”
“吾不可轻离献驼关,但外人欺吾之事,也不可不理……”
祖师微一沉吟,便自袖中滑落一张黄符。
“你持吾剑符去,取了那人须发,与此符一同烧了,届时吾这玄元混天剑,自会出鞘,取他首级。”
禇道人大喜过望。
祖师的玄元混天剑,杀人于千里之外,天下间能敌此剑者,不出一掌之数。
这回小畜生你还不死?
禇道人双手接过黄符,连连叩首:“多谢祖师!多谢祖师!”
“去吧。”
祖师阖起双目,摆手道。
禇道人不敢再搅扰,捧着黄符膝行出殿,才起身匆匆而去。
出了献驼关。
禇道人捂着胸口,略作沉吟。
那小贼剑丸之术还高出自己一线。
要取那小贼须发,只凭自己怕是难以为之。
倒是那姓王的通判……当是可堪一用。
“嗯……”
思虑过后,禇道人便来到岭上一处破败墓园。
施了个咒诀:“老狱叟,朱小四,还不现身,更待何时?”
墓园后,突地有一人影翻了出来。
一座坟堆中,突然伸出两只苍白的手,从中爬出一人。
却是一老一小,两个鬼物。
“我等拜见禇真人!”
“不知禇真人有何吩咐?”
禇道人负手冷哼:“老狱叟,朱小四,上次尔等将我交予的差事办得如此稳态,且说该当何罪?”
两鬼伏地颤颤:“真人老爷息怒,真人老爷恕罪!”
“实非我二人不用心,实是那女人太过厉害,原本那两个小娘子已经落入我等手中,那女人横插了一杠子,我二人实在是抵敌不过,抵敌不过啊!”
禇道人冷脸相对,不置一词。
他自然知道这些。
此次他设计将那吴洪赚了出来,又想将两个女鬼收伏了,为己所用。
这两个小鬼,便是其中一环。
那位救世明尊轮回百世,如今尚未功满,尚差两百余年,数世轮回。
到了吴洪这里,也差不了几世了。
他若是在此时能赚得吴洪信任,助他成就一番功业。
即便自己此世未能成道,待其功满之后,改换乾坤,自己无论如何也能赚得一尊神位,可安享人间香火。
只是不曾想,被那妖女搅扰,功亏一篑。
又被那小贼拦阻,以至于凭白恶了吴洪。
简直是岂有此理!
一番作派,不过是为了威慑两个小鬼。
待觉足够,才再张口道:“我再给尔等一个机会,若是此番差事还是办不成,那就莫怪我手下不留情,令尔等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真人老爷饶命!真人老爷饶命!”
两鬼连连磕头:“真人老爷但请吩咐,此番绝不敢再坏老爷大事!”
“好。”
禇道人矜傲一笑,捋须道:“如今临安府已封,我不便入城,”
“尔等代我进城,去寻那通判王七荃,无论尔等用何办法,是威逼也罢,恐吓也好,”
“只教他知我手段,晓我神通,再引他来城外西郊山神庙寻我便是。”
“真人老爷放心,我二人必定不负老爷之命!”
二鬼战战兢兢地叩首道。
“哼,最好如此。”
话音未落,便化作一篷轻烟,消散不见。
二鬼伏在地上,头也不敢抬,过了许久,都没动静,这才战战兢兢地抬起头。
见人已不在,二鬼都顿时瘫在地上。
那小鬼朱小四哭丧道:“这可如何是好?我只是个孤魂野鬼,叫我怎地去赚那官家老爷?这可怎生是好,怎生是好啊!”
那老鬼也擦了擦额上那不存在的虚汗。
冷哼道:“哼,上次寻你,本是给你机缘,教你在真人老爷与那些大人物面前露个脸,”
“谁曾想你如此无用,连两个小娘们都对付不了!”
朱小四不忿道:“老狱叟,你这话便不对了,你若早说那两个小娘子如此厉害,我怎敢应你?”
“还有那个红衣仙女,如此可怕,连真人老爷都未必对付得了,我若有这般神通手段,哪里还用得着藏在这野墓荒坟之中?”
“如今休说那王通判,临安府里听闻有仙人坐镇,你我都是孤魂野鬼,如何进得?”
“这不是必死无疑吗?”
“可怜我朱小四生时清贫凄苦,害了病也无钱医治,生生病痛而死,如今死了死了,也仍逃不过这凄苦的命!”
“哎!呜呜呜……”
小鬼说着说着,竟就瘫坐在地,失声痛哭起来。
那老狱叟听得心烦,怒斥道:“行了!哭哭哭!你纵是能将这仙驼岭哭倒又能如何?”
“若不想魂飞魄散,永不超生,便与我想办法,潜进临安府中!”
朱小四哭道:“你说得倒容易,往常倒也罢了,现下还如何进得去?”
老狱叟神色阴晴不定,半晌后才道:“蛇有蛇路,鼠有鼠道,这临安府这般大,那仙人再厉害,还能时时刻刻遍察不成?”
朱小四哭得更大声:“你说得倒容易,别说能不能进去,就算进去了,那通判大人是何等人物?还能听你我的话不成?”
老狱叟冷笑一声:“别的不敢说,这点你只管放心。”
“那些大人物,高居云端,哪曾会落眼于阴私龌龊的污秽之所?”
朱小四停下哭泣,愣愣道:“你这是何意?”
老狱叟嘿嘿笑道:“你岂不知,我生前是做甚营生的?”
朱小四愣道:“你是狱卒啊。”
老狱叟傲然纠正道:“我家数代都是狱卒!”
“那又如何?”
“老子作了数十年狱卒,见过的达官贵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今天是官身,明日就是阶下囚,也没甚可惧!”
“三教九流,就没有老子没见过的,这些人,也就那么回事,”
“说什么忠君爱国,为国为民,呸!”
老狱叟狠狠啐了一口:“你信是不是,那临安府里的仙人,败退了那食菜贼,如今定然是每日庆功欢宴,迎来送往,”
“要不然,就是在盘算着如何向朝廷讨功请赏。”
朱小四见他说得煞似一回事,连忙擦了一把同样不存在的眼泪,几下爬了过来。
“老狱叟,你可是有主意了?”
老狱叟一副恨铁不成刚:“你怎么就听不懂呢?”
“这些官家贵人,说到底,也就是和咱们一样,不,很多时候还不如咱们这些蚁民!”
“只需吓一吓,我保管那王通判连滚带爬,要他往东不敢往西!”
朱小四愣愣道:“真这般容易?”
老狱叟冷笑道:“你以为当官的就能不惧鬼神?我告诉你,他们比一般人更惧鬼神报应!”
“那、那……”
朱小四听他信誓旦旦,虽然有些观念崩塌之感,却也只好信了。
“那我们要如何进得临安府?”
“这便是我说的,蛇有蛇路,鼠有鼠道。”
老狱叟摆手道:“我生前当狱卒时,对这临安府可谓是了如指掌,”
他嘿嘿一笑:“你道真人老爷为何会知道那王七荃一个小小通判?”
“食菜贼又如何突然就打到了临安府城下?”
老狱叟得意道:“还不是有我献上了一条水道?”
“如今临安府中所饮之水,全经由那水道流进,只需在其中下点料,临安府便是待宰的羔羊,”
“真人老爷得我献计,在水中施了咒,放了水蛊,”
“那王通判掌着城中水利,将他的眼蒙住了,便是将临安府的眼蒙了,无人能发现水中被人下了水蛊,若非如此,真人老爷岂会与他相交?”
“只可惜,临安府突然来了个叫什么火铃道人的仙师,早早发现了,施法解了城中水蛊,”
“否则,这临安府早就陷落了,将来那食菜贼若真得了天下,我老狱叟怕不也能混一尊小神当当!”
朱小四睁圆了眼珠子。
他没想到,老狱叟这么一个野老鬼,居然暗中还做下了这般大事!
自己还险些也参与了进去。
此时他倒也不是如老狱叟一般骄傲得意,只有无穷的后怕。
这要是临安真的陷落了,他岂不是轮回百世也难消其罪?
“老狱叟,咱们究竟要如何地进城?还是早早办成真人老爷的大事要紧。”
朱小四小心翼翼。
老狱叟仍陷在得意憧憬中,却没有发现朱小四的神色异常。
“简单,待夜里你与我进去,我们托梦予那王通判,如此这般,定能叫他听命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