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府大狱,并不在官衙之侧,反在十分偏僻之处。
少有人至。
果然如朱小四所言,那大狱之后,是一片房舍。
是守狱的狱卒所居。
那暗道便在一口深井中。
也亏得这些人想得出来,如此隐僻之所,又是在他们起居之所,任谁都不会想到,轻易也不会曝于人前。
真可谓神不知鬼不觉。
虽是狱卒所居之地,但顾安一行人,两个是得道的修士,一个是野鬼。
若是不想,寻常人又怎能发觉得了?
很容易便从暗道潜出了城去。
……
与此同时。
在灵虚仙幻之境外。
朔北。
灌风口新镇。
“大都督,留守朔邑的兄弟来报,仍未发现顾安与王氏女等人踪迹。”
一个兵卒半跪在殿前奏报。
金万景闻报皱眉:“多长时间了?”
兵卒道:“回大都督,一月有余,未足两月。”
金万景眉头皱得更深:“两月……如此长的时间,那处胜境必定内蕴乾坤,远超想象。”
一般的胜境,大多只是上古天地之一角。
如朔风书院那稼轩胜境,不过是那稼轩居士所居之处。
山水相依,已经不算小。
而那万仙教的瑶台胜境,就更大了。
听说不比大庸一州之地小。
胜境越大,内中蕴藏的奥秘与价值就越多,进出所耗费时间也越长。
听闻一品正教大宗与天家之中,还有胜境内蕴洞天,藏有一方天地,几无边际。
宛如上古世界重现一般,难分虚实。
有人一进去,便是一辈子。
不成道,便再无重出之日。
不过,这等胜境,天下少见。
如这般花费一两月都还不出来的,金万景估摸着,至少不输于瑶台胜境。
本来王家敢如此无视于他,孤济一掷地擅作主张,私自进入,就已经令金万景心中大怒。
他们就不怕有命进没命出?
就算当真运道好,出来了,便不怕他雷霆震怒?
自己若问罪,他们拿什么来抵挡?
简直不知所谓!
如今知道这胜境可能价值远超行前估计,金万景更加坐不住了。
“王家请来书写祭文之人可曾查出是谁?”
兵卒忙道:“是朔风书院的一位老博士。”
“又是朔风书院?”
金万景一愣,旋即又不意外。
王家是朔邑豪强之首,王家几代家主都是有眼光有魄力的。
自朔风书院建立之初,就多有相助,要人给人,要钱给钱。
这香火情是结下来。
一篇祭天文书,一般人或许不容易求得,对王家却不是什么难事。
金万景阴沉着脸,攥起了拳头:“又是朔风书院!”
这朔风书院虽在朔地,却向来不买他这个大都督的账。
哪怕派了人来新镇坐镇,却也是人在心不在。
别说不听他之命,怕是还有监视之意。
早先为谋胜境,若是朔风书院愿意出手,哪里用得着多费功夫。
还要借庄南溟那个不成事的东西之手,去盗取书院胜境之宝?
一听是朔风书院,金万景的一些心思便熄了。
朔风书院顽固不化。
其实没有胜境引子,也还是有办法进入胜境的。
唯一的机会,便是那个书写祭天之文的人。
所谓雁过留痕,进入胜境之人,始终会有一缕炁机遗留。
只要找到这缕炁机,就能以暴力强行打开胜境门户,进入其中。
不过这么做是有极大代价的。
轻则胜境门户就此消失,不可能再进入。
重则整个胜境都会摧毁,就此湮灭无存。
每一个胜境,都是极大的财富,能流传于世,对于大教大派都是传世的底蕴。
轻易不会有人舍得用这种法子。
金万景也想过等顾安等人出来,再施展手段,将胜境夺取过来也不迟。
可如今知道这胜境价值远超想象,他却有点坐不住了。
这么大的价值,如果王家愿意舍得出去,这天底下多的是愿意为他们出头的人。
消息一旦泄露,自己再想得到,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还不如……
金万景眼中闪过几分狠戾。
既然得不到,毁了又如何?
到了嘴边的珍馐,哪怕只能是咬上一口,也好过完全吃不着!
只不过,那缕炁机,只有书写祭天文书的人能感应。
朔风书院的人,让他们死容易,要他们配合,金万景虽自视甚高,却也自知没这么大面子。
这帮东西,真的会宁死不屈。
正当此时,忽有人来报:“大都督,庄南溟在外求见。”
金万景闻言一愣。
庄南溟?这小子还敢来见自己?
一连串的事情,杀安容,得罪昭武九姓;散布魔功,制造魔,害人无数……
又有那顾六推波助澜,写了个什么白蛇话本。
桩桩件件,都落到了他头上,连万仙教被受了影响,为百姓所恶。
最近六扇门更是直接发布了海捕文书,通缉庄南溟。
这种情况下,他居然敢现身?
“传进来。”
无论如何,金万景也想看看他想搞什么鬼。
“南溟拜见大都督。”
不多时,庄南溟便出现在殿中。
依然是羽衣如仙,气度出尘。
仿佛丝毫没有受影响。
金万景沉声道:“庄南溟,本督没有问你之罪,将你通缉抓捕归案,已是念在昔日情份,你竟还敢来见本督?”
“莫不是以为本督好欺不成?”
庄南溟不见惧色,淡然一笑:“大都督言重了,南溟此来,是给都督献宝的。”
“哦?”
金万景饶有兴趣道:“献什么宝?”
庄南溟自袖中取出了一只玉盒,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一杆笔。
笔杆为竹制,笔毫似寻常狼毫。
就是一支极为普通的笔,甚至说得是粗糙。
也敢称宝?
金万景心中一怒,旋即又心中一动:“这笔……难道是……”
庄南溟笑道:“正是稼轩笔。”
这支笔,便是他在稼轩胜境中,用教中移山印搬出的那座山。
那胜境中的三座山,本体就是三支笔。
“你将此笔拿来何意?”
金万景心中隐有猜测,嘴里试探道。
这笔本是庄南溟盗来,说是要以之书写祭天文书。
但是以万仙教的底蕴,即便没有祭天文书,想要与天地沟通,也不是难事。
退一步说,无论是万仙教,还是金万景自己,请来一位名士大儒,都再简单不过。
何必要得罪朔风书院?
“有此笔在,自可寻到那一缕炁机相连,强行破入那大雪山胜境。”
金万景顿时道:“当真?”
庄南溟点头:“怎敢欺瞒大都督?”
金万景大喜:“好,好!你想要什么?”
他也不问这笔怎会有这等妙处,只要能达到目的便可。
至于庄南溟,定然是有所求,不会无缘无故来献笔。
庄南溟笑道:“只求都督许我同进。”
金万景微怔。
他本以为是要求自己为万仙教正名,或是替他出头,对付那顾六,找回那口气。
“就这?”
庄南溟点头:“南溟不敢贪心。”
“好!本督答应你又何妨?”
金万景断然道。
这是瞌睡来了枕头,他怎会放过?
至于这姓庄的小子想进去,也不是个事。
相较于此,庄南溟若是提出为他平反,或是为他出气之类的,金万景反倒不愿。
因为这会影响他的名声。
金万景大笑道:“庄道长,此事便交由你了,若需本督出力的地方,只管开口。”
庄南溟道:“不敢劳烦大都督,南溟一人足矣。”
“好,好,需要多少时日?”
“七日足矣。”
“好!哈哈哈哈!”
……
灵虚仙幻之境中。
临安府外。
“上次我与老狱叟过来,就是在这座山神庙中见的那禇道人。”
朱小四道着顾安与杜春风,来到一处山脚下。
这里有座破败的山神庙。
不过,此时庙中只有他们两人一鬼。
禇道人并不在此地。
“他应该是在仙驼岭上了。”
顾安打量周围,寻思片刻,忽朝朱小四道:
“朱小四,你帮我已经不少,本来不该让你陷入此事,”
“但我想叫你帮个忙,这个忙会有些危险,你可愿意?”
朱小四一愣,旋即露出忐忑之色:“这、这……”
“小官人不妨先说说……”
他低着头,不敢看杜春风。
顾安道:“我想让你上仙驼岭,寻那禇道人,就说知道我没有死,将他引出寨来。”
“啊?!”
朱小四吓得惊呼出声。
到食菜贼的营寨中?那不是有去无回?
按他本性,是绝对不敢的。
不过抬头一见杜春风,却又犹豫了。
对于心中天女,朱小四是绝无半点亵渎之心的。
只是也绝不愿让天女小瞧了。
若是能因此,而让天女对他另眼相看,哪怕只是轻轻一笑,就算魂飞魄散,那也值了……
如此想着,朱小四似看到了天女对他嫣然一笑,不由痴了。
这时顾安道:“你若不愿,我也绝不勉强,今日便到此为止,你可自去,他日我当有所报。”
朱小四猛然抬头道:“我去!小官人不弃,我愿为官人引那禇道人出寨。”
顾安一怔,旋即发现他目光闪烁,时不时瞥向杜春风,便明白过来。
不由看向杜春风,撇了撇嘴。
意思很明显:妖女,红颜祸水。
杜春风也发现他的目光,回以妩媚的笑意。
男人的目光她看得多了,朱小四的心思怎瞒得过他?
也就这顾六不解风情,哪个男人不为老娘倾倒?哼哼!
“小官人便在此等待,小的定将那禇道人引至此处!”
朱小四说完,便拧身钻入地下不见。
倒也干脆。
杜春风抱臂娇笑道:“你这人,怎的如此薄情?不过一个小鬼,帮你报信,又带你到此处,已经仁至义尽,你竟还要害他?”
顾安没理她的挤兑:“禇道人急于杀我,未见我之前,他是不会对朱小四怎么样的。”
话虽是这么说,他也确实笃定。
但事情总有意外,这么做,确实是陷朱小四于险地。
不过,错过这个机会,想杀禇道人,就没这么容易了。
说到底,确实是他不厚道。
杜春风娇笑两声:“你和那些人也没什么两样,一样虚伪。”
她本就不是什么善人,自然不会真为一个孤魂野鬼抱不平。
对她来说,这小鬼的价值,还不如让顾安难堪来得重。
仙道贵生。
可修真求道之人,从来贵的只是自己。
视众生如蝼蚁,才是常态。
顾安自知理亏,也不与她理论。
静默了许久。
远处忽闻人声。
两人都顿时警觉。
相视一眼,都知道定是朱小四将人引来了。
这小鬼还挺靠谱。
杜春风朝顾安望来,虽未说话,顾安却能明了其意:你要怎么做?
这禇道人道行不浅,一手飞剑术更是防不胜防。
顾安虽也擅飞剑,但斗剑本就凶险。
要杀他,濒死一搏,难说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这里又距仙驼岭不远,一个不好,便会引来更可怕的敌人。
顾安没有回应,接着杜春风便见其眉间洞开,内中紫气氤氲。
虽看不见一跃而出的性灵之主,却能感受到一丝不同寻常。
元婴?
杜春风心中一凛。
眉间为紫府户,出入有元神。
这是掌教真人曾说过的第八重炼成了元婴的大能特点。
不可能……
他若真是元婴大能,区区一个禇道人,弹指可灭,何须这般?
杜春风定下神,便反应过来。
虽然如此,但仍是心中震动。
这顾六,到底藏了多少不可思议的手段?
不说杜春风心中所思。
性灵之主跃出,吐出一枚剑丸,落于顾安手心之上,滴溜溜旋转。
还有一枚,被性灵之主含在口中,飞空而起。
同时手掐咒诀。
“天一生水,清清法水。”
“神水洋洋,万里精光……”
咒诀掐动时,杜春风已经察觉到周身骤然间有水气弥漫,湿意浓重。
目中惊色一闪:御水咒?!
庄南溟自瑶台胜境中所得的咒法,她怎能不知?
就凭此咒,庄南溟在教中始终压她一头。
不对,不是御水咒,竟似比御水咒还要更高一筹……
此时,顾安周身水气,已经凝聚成一团,隐隐间似有龙形自其中脱困而出。
而远处,已经看到人影。
“小鬼,你若敢骗本真人,定教你永世不得超生!”
“小的有多大胆子?怎敢欺骗真人老爷?就在前边破庙,我知他未死,好说歹说,将他骗了出来!”
“哼,最好如此……嗯!?”
这时,禇道人也已发现不对。
勅水神咒的动静不小,只是空气中的水气变动,也足以惊动禇道人。
“邪秽灭处,书符建功……”
“五雷布炁,斩绝不祥。”
“急急……如律令!”
“吼!”
水流激荡之声,宛如龙吟。
黑水聚聚的黑龙,咆哮而出,朝禇道人扑噬而来。
“好胆!”
“咝!”
青光爆射,剑气呼啸,千百道青光齐出。
竟是瞬间将黑龙撕裂,化成水珠点点。
“嗡~!”
一枚剑丸紧随其后,几乎在同时射至,反像是这剑丸将黑龙撕开。
“啊!”
禇道人也始料未及,惊叫一声,猛然自袖中甩出一道黄符。
黄符爆出金光,将其笼罩。
“嗤!”
剑丸击于其上,竟直接被弹了回来。
那黄符也化作了灰烬,黄光渐敛。
“哈哈哈哈!”
禇道人却是大笑:“小辈!凭你也想暗算本真人?”
“真当本真人怕你?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闯!”
“纳命来!”
正欲施展什么手段,却听一声剑啸自脑后响起。
还未反应,一枚银灰剑丸,已经呼啸而过,瞬间洞穿了禇道人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