禇道人双目圆睁,目中还充斥着仿佛就要将顾安斩于剑下的狂肆之色。
却是渐渐涣散,顷刻便已无神。
正飞悬其头顶的性灵之主小手一引,一枚剑丸飞空,绕其身一周。
立时便见禇道人头颅一垂,便滚落在地。
死得不能再死。
顾安这时才慢慢走了过来。
用识见遍察其身,确认禇道人果真死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你这人……真是够阴够下流啊。”
杜春风这时也走了过来,看着禇道人两截尸身,张了张嘴,半晌才说出话来。
在她看来,顾安明明道行不在禇道人之下,却偏偏要用这种猥琐之极的手段。
当然,如果换成是她,为了除去敌人,会比顾安更加无所不用其极。
但这并不影响她鄙视顾安。
顾安可懒得理她。
杀人不摸尸,天打又雷劈。
刚才这禇道人显然还有手段,而且哪怕明知剑丸术不如顾安,仍是很笃定施展出来就能致他于死地。
只是没有想到,顾安竟然会如此阴险,各种手段齐出,还都刁钻阴险无比,杀机一个接一个。
根本来不及施展,便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看到顾安的动作,杜春风便知道他要干什么。
在杜春风鄙视又羡慕、期待的目光中,顾安将禇道人没了头的尸身上下都摸了个遍。
金银若干,黄符三张,绢册一本,还有一只青铜法钟。
顾安先将金银揣入怀中。
蚊子再小也是肉啊。
三张黄符,似乎与他刚才所用的一样,用来护身之用。
还算不错,连他的剑丸都能挡,防御力可见一斑,可惜是消耗品。
那本绢册,顾安看了一眼,竟是《混元剑丸术》,随手翻阅,发现还不如从性灵之中掉落的齐全。
辣鸡。
剩下一只青铜法钟……
所谓法钟,也唤作三清铃。
拳头大小,有着长数寸的手柄。
看得出年月不短,已经铜锈斑斑,原本的金色已经几乎褪尽,变成了斑驳的青灰色。
从摸出来的位置,和禇道人死前的动作来看,这法钟就是他的底牌。
只是……这玩意怎么使?
顾安将铜钟拿在手里,轻轻一摇。
“当当当……”
声音清脆。
但杜春风却是神色大变,身形一扭,便消失在原地。
“轰!”
一阵狂风平地起。
自法钟中,骤然喷出一团火焰。
不只是一团。
火焰如同洪流一般,自钟身中倾泻而出同,源源不绝。
不过是眨眼一瞬,就袭卷了周遭方圆数里之地。
所过之处,草木竹石,尽成飞灰。
顾安身处火焰洪流中心,手执法钟,却是半点不受影响。
不过他也是吓了一大跳,却不知如何御使。
心头一狠,直接用手去堵钟口。
却不曾想手一堵上口子,钟内火焰果真就停下了喷吐。
“呼……”
顾安松了一口气。
抬头却见周围两三里地已尽成焦土,没有一根草木留存。
禇道人的尸首也早就化成了飞灰,不存一丝一毫。
心中不由大惊。
这火焰比龙祸身上的黑火不知强了多少,根本不能同日而语。
更是无比庆幸,自己刚才禀着狮子搏兔之心,一出手就不留余地。
否则,让禇道人拿出这法钟,自己绝对难逃灰灰。
“顾六!”
“你神经病啊!想杀我直说!咱们当面锣对面鼓做过一场!真以为老娘怕了你吗!”
这时,杜春风的身影重现出现,却是媚态尽去,面罩寒霜,破口大骂。
顾安自知理亏,讪讪一笑。
“你要是还有良心,就把这法钟给我。”
杜春风图穷匕现。
这法钟绝对是个法宝,威力也是亲眼所见了,怎能不觊觎?
顾安很干脆地将法钟塞进怀里。
冷笑一声:“那我还是跟你打上一场吧。”
杜春风气得连连跺脚:“顾六!你是不是男人?”
“嗤~”
顾安发出不屑地声音,都懒得回应。
朝一边走去。
“朱小四,出来吧。”
小鬼朱小四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
呆呆地看着四周。
突然瘫坐在地,哇地哭出了声。
被吓的。
去引诱禇道人出来,已经用尽他生平的勇气。
刚才的火焰更是令差点吓得魂飞魄散。
幸好是他因为害怕被禇道人发现,早早躲远了,要不然哪怕是靠近都要被这火焰给烧得灰飞烟灭。
顾安也知道他吓得够呛,叹了口气,也没有去劝。
这次也是多亏这朱小四,否则自己没那么容易杀了禇道人。
“朱小四,你哭完了就快些走吧,这里离仙驼岭不远,刚才的动静不小,怕是很快就会来人查看,或者你可以和我一起走。”
闻言朱小四立即停下了哭泣。
“不敢劳烦小官人,我这就走了。”
顾安点点头:“你若有事,尽管来寻我,哪怕我不在,我手下那两个兄弟也会尽力帮你。”
“好好,多谢小官人,小的告辞了!”
朱小四一翻身就直接钻进了地里不见。
杜春风走了过来:“这朱小四也不是寻常小鬼,有这手遁术在,一般人也拿他没办法。”
“倒是你,可真是无情得紧,利用完了这小鬼,又将他弃之不顾,呵。”
顾安道:“你若是真这么好心,怎么不将他收了?若不是你,他可未必会愿意冒死去引禇道人。”
杜春风娇笑道:“既然知道是因为我,那你就该对人家好点,我也算你的救命恩人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比我更想这禇道人死。”
顾安冷笑一声:“要不要我去将那个租我房子的牙子找来,当面质问一番?看看他是不是受了某人的指使,‘恰好’将那处宅子给了我?”
杜春风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呵呵呵……顾郎不愧是顾郎,奴的一番苦心终究是让你看出来了,”
“怎么样?改天换地那么大的一桩功德,人家都亲手送到你面前了,你还不信人家对你的心意吗?”
看着她咬唇娇羞的妩媚模样,顾安只觉心头一阵阵寒气。
这妖女行事,刁钻狡诈,防不胜防。
他也是到了此刻,才有所猜测。
也仅仅是猜测,根本没有任何证据。
不过是他不相信这种巧合罢了。
算了,再忍她一段时间,等炼成祖炁,再跟她翻脸!
狠狠地磨了磨牙,便不再说话,转身便走。
他已经听到了远处有一些动静,怕是仙驼岭那边的明教来人了。
……
“喂,你不回临安府吗?”
“不回。”
“那你要去哪里?”
“关你什么事?”
顾安行于山林之间,杜春风紧随其后。
两人一个紧紧追问,一个不耐回答。
若是不知情的看到,许是要以为是两个闹了别扭的公子小姐。
“别怪我没提醒你,我要去的地方,有位高僧,那位高僧嫉恶如仇,尤其痛恨妖魔之流。”
顾安边走边道:“你身上带着那条白蛇,要是到了他面前,能不能活着回来都不知道。”
杜春风娇声笑道:“顾郎这是把奴当成三岁小孩吓唬了?”
顾安笑了一声:“你不是看过我写的白蛇话本吗?”
杜春风疑道:“什么意思?”
顾安道:“我要去的地方是镇江。”
杜春风先是不解,很快就联想到什么:“临安,镇江……你那话本写的是这个时代?!”
顾安笑了笑:“虽然那是我为了给庄南溟找些麻烦写出来的,可也不代表那就是假的,”
“镇压白蛇的其实不是道士,是个和尚。”
杜春风惊道:“就是你要去见的那个?”
“此人法号法海,正所谓法力无边,海裂山崩,说的便是他。”
顾安回头道:“要不你赌一赌?反正就算出事,最多就是你那条白蛇被降了,你是人,不怕的。”
“咦?正好也是条白蛇,还真巧啊。”
“呵呵呵……”
“顾郎不愧是才子,真会编故事。”
杜春风虽是娇笑如常,但脚步明显已经慢了下来。
她那条白蛇可是天地异种,珍贵得很。
“顾郎,奴身娇力弱,就不陪你去了,你可快去快回,奴在家等你,可不要让人家等太久哦。”
“呵呵呵……”
杜春风一转身,人便不见,只留下星辉点点,和笑声如铃。
可算暂时摆脱这妖女了。
顾安吐出一口浊气。
虽说这杜春风到现在都没有表现出什么敌意,但顾安总觉得这妖女心思莫测。
若只是在家中修行就罢了,出来还被她粘着真是到哪儿都不安心。
不过,她就这么走了,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顾安虽然拿法海来吓她,却不太相信她会这么不经吓。
寻思了一会儿,也没猜透这妖女究竟在想什么。
索性也不去想。
一路往镇江府方向去。
这回走的都是荒郊野岭,临安正与明教交战,那些要道肯定是走不通的。
顾安倒不是非要见到法海,只是正好出来了,临安又在战事之中,多事之秋。
索性就四处走走,避避麻烦也好。
……
镇江。
金山寺。
顾安抬头看着高高建在山腰上的寺庙,在日头照映下,显得十分庄严神圣。
沿着石阶,一路上山,敲开了寺门。
那开门的僧人见了顾安,愣了愣,便道:“施主,你又来了?”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来了。
事不过三。
这次要是再见不到法海,那就证明自己和这大和尚真没什么缘分了。
顾安笑道:“不错,又是我,见过大师。”
僧人摇摇头:“施主向佛之心真是至诚,住持大师今早已回返寺中”
“哦?”
顾安一喜:“可否通报?”
僧人点头道:“自无不可,不过住持大师见是不见施主,我却不知。”
“无妨,大师只管通报便是。”
“请施主稍待片刻。”
僧人重新关上寺门。
不过一会儿,就听到僧人匆匆的脚步声。
寺门再开:“施主,住持大师有请。”
顾安合什一礼:“多谢了。”
寺僧带领着顾安,走过几个院落,来到一处依山而建的大殿。
这大殿竟全是石头所建,而且看上去像是一个整体,像是在山体中生生掏出来的一般。
有一种古朴庄严的质感。
“施主请进吧,住持大师就在殿内。”
寺僧说完,就转身离去。
显然是早得了交代。
顾安眉梢扬了扬,径直走了进去。
内中十分宽大,却很是简洁,甚至有点简陋。
除了壁上雕有三世佛像,就是佛壁之下几张蒲团。
一个和尚跌跏而坐。
顾安看到这和尚,却是心中一惊。
他一直在想,真正的法海究竟是个老僧,还是那个纹着过肩龙的猛人。
现在一看,竟然是个看起来十分年轻的僧人。
穿着一身灰白破旧的僧衣,透着几分朴拙、柔和的气息。
和他想象中的两种形象都完全不同。
顾安忍不住用镜子照了照。
果然如他所料。
镜中一片金灿灿的雾气。
和以前看铁帚僧时有些相似,但这雾气范围之大、金光之庄严,都远在铁帚僧之上。
忽然,这年轻僧人睁开了眼睛。
顾安似乎看到了两道金光,却是一闪即逝。
“施主在看什么?”
年轻僧人露出几分笑意。
声音浑厚,充满磁性。
“在看人间之佛。”
顾安目光有些发直,叹了一口气道。
年轻僧人呵呵一笑:“施主可看到了?”
顾安点点头:“看到了,果真是庄严慈悲。”
年轻僧人笑着摇摇头,指着边上一个蒲团:“施主请坐。”
顾安也不客气,合什一礼,便坐了过去。
“听说施主想见法海?”
“是。”
“你怎不问我是不是法海?”
“人间有佛,总不能处处是佛吧?怕是这天底下,也只有这里能见了,不必问。”
“哈哈哈哈……”
法海大笑几声,忽然一顿:“施主非此界之人?”
顾安一惊,抬头看去。
只见一双清澈如湖的眼睛,虽是看着他,顾安却感觉不到他的视线。
那目中深邃之极,仿佛看穿了千山万水,看穿了古往今来,落在那无法估量之地。
“是。”
顾安觉得,在这和尚面前,自己完全没有必要遮掩。
因为没有意义。
“法海大师,可否为我解惑?”
法海目中清澈,忽然不见了那种深邃。
就像从那不可捉摸之处,回到了顾安身上。
“施主但说无妨。”